本来是给人住的宿舍,眼下呆着两只鸟和一条鱼。
游璃已经从昏迷里苏醒了过来,张口就是对谢息尘的大不敬三百句,万变不离其宗,翻着花样地表达谢息尘对袁野的不是,可他受了伤,化不了人形,只能呆在脸盆里,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泡,咕噜咕噜的。
“哎哟,伶牙俐齿被烫着了啊,说话怎么还有气泡音啊,上网上多了吧?”
谢息尘敞着腿坐在椅子上,笃悠悠的,刚还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正吹着热气呢。
“咕噜……你别得意……等……小爷我咕噜噜……好了……咕噜……看我怎么和你妈……咕噜……告状!”
会顶嘴了,还知道有之后了。
看来这条鱼命不该绝。
“袁野,”谢息尘转过去用手背拍了一下旁边白袍人的胳膊,“我们鸟,吃鱼的吧?你吃过吗?”
“吃过。”
“本大爷没吃过活的,”他故意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副危险的样子,“要不今儿本大爷开开荤?”
“谢息尘……咕噜噜尘!”游璃又甩了一泼水过来。
袁野经不起逗,神色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刚想不顾着身上的伤站起来的时候,被谢息尘一个刀眼给瞪回去了,“瞎凑什么热闹,坐好。”
眼见这条锦鲤还在脸盆里扑腾,他没忍住继续警告了起来,“这水可是俞闻清弄的,他那些东西我用不来,到时候我只能给你装龙头里出来的水,毒死了算你自己的。”
“阿璃,你乖,”袁野也跟着帮了个腔,“别惹少主不高兴了。”
小锦鲤这才乖一点,安安静静地在脸盆的水里,身上的伤痕明显,鳞片下也已经有了像被晕开一半的深红色的口子,疼得他无法在水里保持姿势,只好斜斜地放置着自己。
谢息尘看着这条斜斜地躺在水里的鱼,回味起刚刚袁野说的话。
这俩东西,啥时候背着他大爷这么亲密了!
他、他他,都没有叫过俞闻清的小名,闻清应该……不算吧,这谁都能叫啊?
正苦恼的时候,俞闻清打开了宿舍的门进来了,袁野早听到声音,却没直接飞走,而是化成了一只雪白的肥啾,在阳台上吃鸟食,游璃不用说,还在盆里。
“怎么这么早?”谢息尘站起来迎了过去,想要替俞闻清拿包,却拿了个空,“什么都没带就去考试了?”
“嗯,”俞闻清从口袋里把笔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就低头去看锦鲤了,“它怎么样?”
谢息尘根本没听清他说的话,还在纠结俞闻清怎么考试没把刚刚那本翻来覆去的书带去,”书没带啊,都复习好了?”
本来就拿书当借口的俞闻清懒得理他。
生生受了冷落,谢息尘也不敢说多余的话,赶紧找补,“刚刚鱼好像醒了,打了个挺,把水弄出来了些,大多数都弄在我衣服上了,地上没什么,我已经擦过了。”
“嗯。”俞闻清还是一字真言。
谢息尘明显感到脸盆里射来两道嘲笑的目光,要不是俞闻清在这,他一定把脸盆里的水倒光,逼着游璃给自己求饶。
“走么?”俞闻清带上了手机和宿舍钥匙,“已经四点了,我怕宠物医院关门。”
“走、走的。”谢息尘暗暗指了一下锦鲤,又偏过头去点了点袁野的方向,盆里的锦鲤才安静些。
“你就这样去?”
“嗯?什么?”谢息尘被问得有些懵,“怎么了?”
俞闻清叹了口气,“外套也不穿吗,外面可冷了。”
开什么玩笑,本大爷可是一只拥有羽绒的猛禽,猛禽穿个衣服已经算文明了。
“哦,你的羽绒服湿了,没法穿,”俞闻清皱了皱眉,“大衣呢?”
谢息尘只好在袁野和游璃都焦急的眼神里,从柜子里慢吞吞地拿出大衣,再一个个套进袖子,最后握着前端衣襟往外一抻,裁剪得体又修身的大衣就披在了谢息尘身上。
游璃实在是没忍住,吐了个泡出来,弄出了一个巨大的咕嘟声。
谢息尘刚想端起脸盆,又被俞闻清拉住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了围巾,垫脚往谢息尘的脖颈上一挂,然后在他胸口来回系了两下,又塞回了谢息尘的衣襟里。
“外面冷,大衣不够的,我有羽绒服,围巾给你吧。”俞闻清说完,就抬腿里开了宿舍,在走廊里等他。
感受着脖子上留有的俞闻清的余热,谢息尘哪儿哪儿都不觉得冷了,就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话,呆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俞闻清。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俞闻清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他才回过神。
一路上他就端了个脸盆,小心翼翼地走着,连一滴水都没洒出来,半路上俞闻清伸手要换他,他执拗得不肯给,这么冷的天,俞闻清的手非得冻僵了,他爪子皮糙肉厚的,冻不坏。
俞闻清不知道,手里捧着一条鱼,天空中还有一只大白鸟跟着。
其实……考完试回来,心里头那股陌生的、烦恼的感觉就消失了,而且、要这么在意他以前学校的同学又何必呢,他有他的生活啊,虽然心里有不舍,但俞闻清不断说服着自己,谢息尘就好像花生一样,会在他身边停留一段时间,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原来的圈子,总会离开的。
一旦他心里这么想着,就觉得好受了很多。
喜欢不喜欢的,也可能是这个男生对自己情感判断的模糊吧。
就算……就算他喜欢男的,那怎么一定会喜欢自己呢?
明明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偏偏会是自己?
他突然停驻了脚步,怔了怔,怎么左思右想,又回到了“喜欢”这个主题上来?
用力摇了摇头,不喜欢,不喜欢,不要喜欢,不、不要去想了。
本来就紧张的谢息尘,看到俞闻清的一系列反常动作,更紧张了,俞闻清停下,他就停下,俞闻清往前走两步,他才跟着走一步。
两人各怀鬼胎地到了学校门口。
“学、学长……”谢息尘试探着,“宠物医院往哪儿走?”
“那边。”俞闻清直接朝着左边拐了去。
刚在宿舍里说着着急,两人这一路不紧不慢的,把天上的鸟和盆里的鱼倒是急个够呛。
好不容易到了宠物医院门口,接待的小姑娘听说是来看鱼的,先愣了两秒,然后才起身去叫了个老头出来,说要等老头看过了后瞧瞧能不能治,再让他们交钱。
“也怪哈,”老头对着小姑娘说,“平时这会儿看病的挂水的小东西们嗓门都大,这会儿一个不叫。”
“是啊,”小姑娘指了指这条鱼,“它来了之后就安静了。”
“嘶……没听说过鱼当百兽之王的啊。”
俞闻清看见有不少猫,拽了拽谢息尘的衣服,让他低头好说悄悄话,“这里有猫,你要不先出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刚刚谢息尘就注意到了,甭管是在诊室里上蹿下跳的,还是躺在笼子里被一根透明水管接着的蔫了吧唧的,都有不少猫,他汗毛直竖。
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番后,最终还是决定顺应生物的本能。
他把脸盆往导诊台上一放,轻轻咳了一声,“那我先出去,有需要的话,你打我手机。”
难得见到霸道的小学弟这样,俞闻清笑了,他推了推眼镜,点了点头,摆了个打电话的姿势,用气音回他,“知道啦。”
谢息尘刚踏出宠物医院,里面的动物就恢复了喧哗。
老头再次看向盆里的这条鱼,有点摸不清头脑,“这又不是百兽之王了?”
小姑娘也跟着摇头耸肩,“不知道。”
外头天气冷,风跟刀子似的,即使隔着宠物医院的玻璃门还是能听见风的呼啸声,俞闻清回头看谢息尘,心里犯嘀咕,这人怎么这么轴,大冷天的不去找个地方呆着,就站在门口呢,还只穿了大衣,冻生病了怎么办。
他也知道不一定劝得动谢息尘,只好尝试着催促一下宠物医院的人,“不好意思,能帮忙尽快看一看吗?我朋友在外面等,很冷。”
游璃听见了,没忍住翻了个死鱼眼。
“哦哦,好,你付一下挂号费,进诊室看看。”
迅速挂了号后,俞闻清捧着盆进了诊室。
老头把鱼拿了出来,来回仔细看了看,还特意把锦鲤尾巴这边伤口的鳞片往上抬了抬,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恍然大悟,最后拿了个针管过来,说是要给鱼验血。
针头不粗,但扎进去的时候,锦鲤还是没忍住打了个挺,俞闻清皱了皱眉,立刻覆手在鱼的身体上安抚了几下,嘴上还念叨着,“小鱼儿,小鱼儿,不疼了,我们检查好身体就回家啦。”
这几下轻抚,又配上这温柔软语,游璃整条鱼都僵住了。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谢息尘作为一只高高在上的雷鸟,在被凡人饲养长成,获得了无上的能力之后,仍旧会千方百计地回到他身边。
鸟类的迁徙回归的习性并不能完全主宰雷鸟的本能,从生灵角度上来说,比起鸟类,雷鸟更接近的物种,是神。
针管拔出去后,老头给了俞闻清一小团棉花,让他小心翼翼按着点针口,但也别太用力,鱼身上的粘液擦除了,就会很快感到干涸。
他很快感受到俞闻清的力度真的是不轻不重,有感觉,但不痛。
有这样的人陪伴自己长成,是真的很幸福的一件事吧。
游璃抬头看着俞闻清的眼睛,清澈又悲悯,他不禁心里叨咕着,谢息尘,你日子还是太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