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的路灯不知何时挂上了大红灯笼,在这孤寂的夜晚照亮了谁回家的路?
红灯的秒数一秒一秒减少,卫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视前方,他的眼神并没有焦点,但路两边的灯龙依旧闯进他的眼里,显眼的红光晃得他眼睛发酸,他不得不眯了眯眼睛。
已是岁聿云暮之时了吗,卫洲每天只顾着赚钱和围着楚风转,不遑宁处,根本注意到时间过得如此快。
逢年过节有什么不同?对卫洲而言基本无差,老妈过世后他就像个独行侠一样生活,一个独身的大男人自然不会费心张罗过节,但节日的氛围不会因为谁是孤身一人而有所减淡,每每听到忽远忽听的烟花燃放在空中的声音,那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还是会悄然袭来。
今年,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生日、跨年、楚风生日……
卫洲揉了揉眉心,他觉得自己对特殊日子已经开始感到恐惧了。
等在后面的车闪了两下灯,卫洲这才回过神,重新驱动车子。
这条路他现在每天都走,已经很熟悉了,可眼下他却突然觉得很陌生,大概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楚风大概率没有回家。
只怪他太过于盲目自信,以为他们绝对不会再发生矛盾,不然他一定会提前跟楚风约法三章,不论再怎么生气,都不可以消失,不可以跟别的男人过夜,更不可以拉黑他。
吱!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卫洲紧急靠停在路边,慌慌张张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一整个屏幕都是楚风的名字,他的手轻微颤抖着,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
楚风没有接电话,但卫洲还是松了一口气,他这次没有拉黑他,这就够了。
从酒吧出来后,楚风随机拦了辆车,跟司机报了上次李理住的那家酒店的名字后就抱胸闭上眼睛。
“要送我去酒店?”
楚风嗯了一声。
“我买了套小房子,离你那儿不远。”李理点开手机,从备忘录里找到记录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哎哟,那一带住的可都是有钱人啊。”司机语气里透着羡慕,“真好,年纪轻轻就住上豪宅,投胎果然是门技术活,希望我下辈子也能有这好福气啊。”
楚风依旧闭着眼。
李理一直歪着脑袋看他,也没心思理会司机。
大概是觉得没趣,司机也没再说什么。
“啧,怎么买了这儿。”楚风看了眼对门,有些嫌弃。
李理打开门,楚风越过他走进去,躺倒在沙发。
“我也不想啊,你那个小区就那么几栋房子,还都卖出去了,”李理也有些憋闷,“这是离你那儿最近的小区,我只能买这儿了。”
楚风抬高胳膊压着眼睛,另一只手握着放在肚子上,没有接话。
李理将室内的灯都调成暖黄色,又重新走回楚风旁边。
刚刚看到楚风愤然离场他还很高兴,总觉得只要楚风和卫洲闹矛盾,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可是,看着此刻闷沉沉罕言寡语的楚风,他高兴不起来了。
李理席地而坐,脑袋靠着沙发扶手,楚风躺了多久,他就坐在那儿盯着他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的脸看了多久。
“亲爱的,你饿不饿?想不想喝水?”李理碰了一下他的手,“你睡了吗?会不会太冷?”
楚风将胳膊放到额头,眼睛被压了太久,一时间有些没法适应光亮,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缓了好几秒才勉强睁开一条眼缝。
“你这儿太闷了,”楚风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和不知多少条未读信息,他没有看,点开地图划了几下,将手机递给李理,“叫车。”
他又重新闭上眼睛。
“要去这个小区吗?”李理问,“难道你在这个小区买了房子?”
“嗯。”
“我也要买。”
上次和卫洲发生矛盾,楚风在赖晓东家住的时候就买下了那栋房子,虽然各方面都比不上目前住的小区,但至少是独栋别墅,隐私方面做得也挺好。
买下那栋房子的动机单纯是为了以后和卫洲吵架能有个去处,他不想每次都去扰赖晓东的清净,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住上。
真叫人闹心,难道是因为他买了那房子所以他们才会吵架?不对,算不上吵架,是卫洲立场有问题。
更闹心了!
楚风只在办手续那天和赖晓东来过一次,这栋房子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像是进到别人的家里,到处冰冰凉,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也没有一丝卫洲的气息。
他走到二楼主卧,按下开关,窗帘缓缓向两边移动,露出一整片的落地窗,楚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条街,只要卫洲不刻意绕路,这是他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
攥了一夜的手已经微微发汗,楚风想攥紧,却怕会对手里的东西造成二次伤害,只能一直保持这个动作。
在这个房子里走了一圈,楚风一个盒子也没有找到,余光瞟到一旁的展柜,他走过去。
李理担忧地看着他满屋子转,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像条小尾巴。
“你在找什么,要我帮忙找吗?”李理忍不住问。
楚风打开展柜,将一块平放着的MALERAS鹿形背雕水晶上面的各种颜色的小石子一挥手扫落到一旁,把这块被当成托盘的水晶拿出来。
楚风家境殷实,本人赚钱能力也很强,李理虽然也是膏腴子弟,但看到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石被他像海边捡来的石头一样随意对待,他还是会感到惊悸。
他到底是要干嘛,李理很是很好。
楚风走回卧室,将手上的水晶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将手打开。
李理惊讶地发现,楚风一直不肯松开的手里,竟然是卫洲送他的已经损坏了的生日礼物。
有这么宝贝吗,还得藏在手里,看着“水晶托盘”上被楚风保护了一夜的胸针,李理嫉妒得要发狂。
“亲爱的,我……”
“客房在隔壁。”楚风打断李理的话。
“哦,”李理往门外走了两步后停下,“对了,衣帽间在哪儿,我拿套换洗的衣服。”
“不知道。”楚风眼里只有那枚小胸针。
“……”李理只能讪讪地走了,自己慢慢找,他努力地回想刚刚和楚风溜达的那一圈,却怎么也没想起来哪儿有衣服的影子。
他找了又找看了又看,最后发现这儿一件楚风的衣服都没有,连条内裤都没!
难道因为是新买的房子所以还没来得及准备?可楚风是最注重形象的,按照他的性格,新家可以入住那天他一定会把这些都安排妥当。
这太奇怪了。
卫洲一回到他和楚风的那个家就飞也似的冲到里面。
算得上是家吧,反正他已经把这儿当成归宿。
果然不出他所料,楚风那小子又跑了,卫洲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沙发,双手手肘撑着膝盖,沉沉地低下头。
现在天气并不算很冷,卫洲进门没有开暖气,不知坐了多久,他浑身颤抖,那种冷不止是身体觉得冷,更是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寒凉。
不想说话,不想动,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沉重的无力感压得他快要窒息。
想抱抱楚风,想靠着他闻闻他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
可是,楚风不在,他生气了,生气了就会选择丢下他,不要他,也不回来。
这儿不是他的归宿,只是他偶尔累了想歇歇的一个落脚点。
这个房子太大了,大得让卫洲感到恐惧,像在深水里抓不到一根稻草。
卫洲整个人有气无力地砸到沙发,面对着靠背,蜷缩成一团。
他只顾着看楚风,却忘了注意脚下的路,等回过神时,才发现早已经掉入深渊。
为了分散注意力,卫洲让黄成澄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兼职,他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每天留给自己睡觉的时间只有4个小时,他害怕自己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思考,停下来就会害怕,停下来就会开始数着日子等楚风。
每天他都给他打电话,也给他发信息,但楚风却销声匿迹了,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愿意回他。
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
每天下午五点开始,楚风便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外面那条路,直到那抹身影一闪而过,他才重新躺回床上,等到凌晨两点的闹钟一想他又会重新出现在那儿,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那条路。
如果眼神具有实质的攻击性,那外面那条路一定千疮百孔。
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楚风突然笑起来,想想自己这几日的迷惑行为,真像个痴汉,他都有些佩服自己的眼力,这么远的距离,卫洲全身包得连根毛都没露出来,他却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亲爱的,你真的不回去吗?”李理懒懒地趴在桌上,盯着楚风的背影,“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不回。”楚风一手插兜,一手拎着酒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庭院。
“他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明天就是新年了,你真的不去见见他?”李理喝了一口酒,“为什么?”
他看得出来楚风很想他,他好几次看到他盯着手机里卫洲的照片发呆,他想知道他躲着他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拎不清,因为他护着别人。
楚风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无论如何,这次他必须让卫洲知道自己的底线、原则,卫洲必须受到一点儿教训,他得让他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只有让卫洲害怕,他以后才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身边,只护着他,像小时候一样。
他必须跟他一样,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楚风等了他太久,也找了他太久,有时候他都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感到悲哀,卫洲忘了小时候跟他的约定,但卫洲喜欢上了现在的他,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可卫洲还是没有认出他。
也不是不可以直接告诉卫洲他就是小时候总跟在他身后的隔壁家的小男孩儿,可楚风就是不愿意,他就是想要卫洲自己想起来,他必须自己想起来,这样他们的童年才会有意义的,才会显得特别,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卫洲只是不小心把这段记忆尘封在时间的流河里。
楚风在某些方面一直有让人无法理解的犟,这难道是艺术家的通病?
李理眨了眨眼,试图看清他渐渐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