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木有意识地忘记一些事情，到后来，她发现自己永远忘不了这条路。
即使她不愿意面对已经成定局的事实。
堂妹的未来比苏方木迷雾重重的未来要敞亮清晰很多，家族里有的是给她的助力，不需要有人另外为她们安排后路。
这与姨妈家不同。
苏方木不打算和堂妹她们接触，断了这么些年的联系，没必要忽然的重新织出一张摇摇欲坠的网，徒增烦恼。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在意堂妹。
苏方木记得那一年火烧屁股一样冲回来拽住她一起逃的堂妹。
苏万叶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路，至少这一次，堂妹活下来了。
冬天的傍晚是昏暗无色，始终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灰色。脚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作响，苏方木曾经问过双亲一个问题。
“森城会下雪吗？”
“森城的温度没有达到下雪的条件。”
“那森城永远不会下雪吗？”
“这个没有人敢保证，方木。”
“我想看雪，雪会像书上说的那样吗？”
“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带你一起去淼城看雪。”
“淼城？”
“对，帝国的最北端。”
苏方木垂眸落在墓碑上一层白雪。前脚刚刚有人来过，墓碑顶上的皑皑白雪无人清理，倒是墓碑前的雪被人扫掉了，上面还摆上一束鲜花。
往常的冬天，森城最不缺鲜花。如今下雪了，鲜艳欲滴、喜爱温暖环境、不受冷冻侵害的绿色植物更是稀缺。
苏方木静静地和墓碑上的灰色相片里的人对视，心脏冻得生疼，仿佛被压在墓碑上的白雪压住。没有见到照片中年轻模样的双亲前，苏方木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冷静，再见到双亲，她已经不是当时不敢大声哭着要找双亲的小孩。
她表眠上看不出情绪翻涌的迹像，似在发呆走神，脑子一大片的空白，嘴巴苦涩，内心酸涩，胸腔冰冷。
苏万叶落后跪在墓碑前的苏方木一步，细细描摹两张照片上的两个人。
她们两个人在墓碑前小心翼翼的屏息敛气，一个下跪，一个站立，沉默地望向无法给予回应的两个照片里的人。白雪在温热的手掌心下暖化成一滴水，在漆黑的光线中勉强撤下，顺着墓碑往下流。
苏方木急忙用手擦拭下撤到墓碑照片上的水珠，毫无征兆地说一句话：
“你会有遗憾吗。”
她在询问苏万叶，语气里没有困惑的含义。
“当然……”苏万叶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望着苏方木的背影说，“怎么会呢？”
“怎么会没有遗憾。”夜色的幕布很勉强地放下来，遮挡住最后一点光亮，只余下路边上的微光。苏方木重复同样的动作擦掉另一个墓碑上的积雪，她两只手快要冻僵。
她甩一甩两只手上白雪融化的水喊：“苏万叶。”
“怎么了？”苏万叶不慌不忙地抽出一张纸巾为苏方木擦干双手。
苏方木的手与她的手一样冰冷。
苏方木说：“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我在听。”苏万叶把位苏方木擦拭双手的纸巾塞进口袋里，准备等一会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再将这块纸巾丢掉。
不受其他干扰的墓碑始终立在那里，照片中不会动起来的人物在亮起的光脑电筒中花费一些时间重新清楚的印入苏万叶的眼睛。
苏方木：“一个人如果回到过去，她要付出什么代价?”
“很抱歉。”苏万叶的光脑在她的手里抖动，照亮墓碑的一片白色灯光圆圈颤动。
“你的问题，我无法解答。”
苏方木不知道下一次的黑暗会不会那么快到来。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在找到话题之前，苏方木又一次喊一个人的名字。“苏万叶。”
“嗯?”
苏方木听到苏万叶的回应，当下开始找遍话题，吞吞吐吐说了一句。
“月亮消失了。”
今天的月亮还没有升起来。
苏万叶这样想，回答说：“月亮还会升起。”
“月亮还是昨天的月亮吗？”
“如果你希望是昨天的月亮，那么今天的月亮还是昨天的月亮。”
苏方木回头看着苏万叶说：“如果我希望，月亮不会消失呢?”
光脑上的光线在崭新的夜风吹动下，有一部分落在苏方木的脸上，花了一点时间把苏万叶干瘪的口袋膨胀起来。
苏万叶的手放到上衣口袋，握成拳头说：“那必然如你所愿。”
“我希望，如你所愿，不再有遗憾。”苏方木的脸在光线的照亮下全部露出来，她缓慢地从地上起来。深色的裤子在膝盖处多了两滩深色的痕迹，融化的雪打湿的膝盖刺骨的冷痛。
“所有的遗憾，皆成过往。”
苏方木和苏万叶不能够在墓园里久留，两人无声地在雪落下的时候与眼前的两块墓碑进行无声的告别，然后离开。
苏万叶和守在墓园门口的人打招呼，说明她们两个人已经从墓园里面走出来。
苏方木没有站在门卫光亮的地方，低下头用脚尖在雪地里画下横线、竖线，耐心等苏万叶回来。
她不喜欢和太多人接触。
苏万叶回来了。她发现苏方木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横线、竖线说：“让你等太久了，苏方木。”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苏方木瞥一眼关上窗户的门卫室说，“你很厉害。”
“什么？”
“跟什么人都能说上几句话，挺厉害的。”苏方木是真心实意夸奖苏万叶，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我做不到这样。”
“曾经的我也做不到这样。我还挺讨厌这种跟哪个人都能说上几句话，浪费时间的行为。”苏万叶说，“然后，我成为我所讨厌的人。”
“是吗？我挺喜欢的。”苏方木的声音在凛凛寒风的吹动下吹进苏万叶的耳朵中。
“什么？”
“我做不到的事，你做到了。”
“你有你能够做的事，我做不到。”
起初，苏方木没有听懂苏万叶这句话，她以为对方是说来应和她的话。结果，苏方木在第二天早晨里看见姨妈，看见一个人吃力抱起一只大海龟的代咏冬。
代咏冬：“苏方木！苏万叶！你们快点过来搭把手！”
苏方木还在犹豫的时候，苏万叶已经快步走到代咏冬身边帮忙抱着快要摔到地上的大海龟。
代咏冬：“苏方木！”
苏方木马上走过去，故意扫一眼无语的院长。
脸色白了好几度的院长：“你别看我，不是我干的。不准污染我的办公室。”
苏方木收回目光，主动帮苏万叶的忙。
代咏冬得以喘一口气：“这是我、我在渔民那抱回来的大海龟。”
苏方木：“你抱回来做什么？你还想煮海龟来吃？”
“呸！我是这么贪吃的人吗！”代咏冬咬牙切齿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我听说对出海捕鱼的渔民来说，出海遇到海龟是象征着幸运和福气。我是专门求那些渔民如果捉到海归，清除身上的藤壶后不要急着放回大海。”
苏万叶：“放回大海？”
“对啊。我还以为等不到了，没想到真的等来了。”代咏冬不满意地嘀咕两句，“如果不是苏万叶昨天晚上联系我，我和妈妈都不知道你今天要去淼城。”
代咏冬在说苏方木的不是。“听说与海龟结缘会带来好运，龟又是很长寿的动物，平安回来啊。”她别扭地对两个出发去往淼城，归期不定的人说：“抱完赶紧松手，我还要把海龟还给渔民，麻溜放回大海。”
苏方木马上松手。
代咏冬差点没把海龟拿住。“……我让你松手，没让你现在马上松手。”
苏方木立即：“抱歉。”
姨妈给苏方木准备了各种吃的、穿的、用的，她担心苏方木在淼城会吃不好，睡不好。她忍住眼泪交代苏方木几句，泪眼婆娑地送苏方木离开。“还好你不用走着去淼城。”
走着去淼城那得走到明年春天。
院长是负责把苏方木送到淼城的人。她明着要求苏方木责罚告密者苏万叶。
苏方木理都不理一下院长。
院长：“苏方木你双标！”
苏方木抬起头觑一眼院长，无声点头。
院长：“……”
苏万叶在苏方木身边落座。“院长您有事吗？”
“没事。”
苏万叶小声问苏方木：“怎么了?”
苏方木摇头。
院长深吸一口气说，“你真了不起。”
苏方木：“她骂我双标。”
院长：“?”
“谁骂你了？苏万叶，把鸡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