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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Chapter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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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峰吃完了包子冒着雨把那辆破车拖回来,从一堆破轮胎里边儿挑出能用的给换上,那轮胎扳手长得古怪,我还是第一次见。

纪野浑身湿淋淋,打眼一瞧就像是“中年失业丧妻又丧子”的破落户,但他还是保留着自己的那一份固执,换轮胎陈峰本是不打算跟他算钱的,一来陈峰一直很尊敬纪野,是纪野给了他全新的人生,二来那几个破轮胎本来也是人家淘汰下来不要的,两人就这个问题在店里撕扯了好一阵儿,最终以陈峰力不敌纪野,战斗宣告失败。

不收钱,下次就不好意思再来了,纪野是这么说的。

重新回到车里已经是雨停之后,眼前这条路我并不陌生,明显不是回纪乐家的方向,我有些担心,不知道他会带我们去哪里,所以一路上我时不时瞥向纪乐,纪乐一直一言不发,漠然望着车窗外一片片掠过的白杨,像是这些年在学校翻过的课本书页,正如他所说,他没想过以后,此刻也无所谓随波逐流。

这辆车最终停在一栋三层自建房的楼下,一楼打眼看去是车库和库房,这种房子广河不少,一般二楼三楼才是客厅和卧室。

“不是这儿。”我略带不安说。

纪野把车开进简陋的车库,周围堆放了不少杂物,他坐在驾驶位置解开安全带,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在一片黑暗之中开了口,故此别过头稍稍瞄了我一眼,“原先的房子太小了,三个人住不合适,这儿离你们学校近。”纪野说完了伸手摸向车门,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是在警察面前打了包票的,暂代你们两个的监护人,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或是谁找你们两个的麻烦,都要第一时间跟我讲。”

纪野说完刻意转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不联系你父亲,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是要负责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看我的眼神却并不像是看一个听话聪明的孩子,倒像是……我在昏暗的车库里点了点头,在心里揣测大概纪野也认为我和纪乐是早恋,只是他跟马驰不一样,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

这种老式的自建房不比村里的大院,说宽敞要比城里的筒子楼舒服多了,但要是认真论起来没有院子,孤零零杵在黄褐色的土地里,家里条件好的楼前楼后铺上石砖和不锈钢扶手,一条小路不到十米,上个坡紧挨着马路,等到夜里马路成了卡车的天下时,躺在床上都能感受到大地在震动。

我站在三楼的客厅里屁股落不下,屋中的陈设其实很简单,一对木沙发,一个茶几,角落里没人高的柜子不是佛龛,而是放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警服意气风发。

“朴国庆……”我盯着牌位上最为显眼的三个字念了一遍,楼梯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回头看时发现是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老人。

她捧着一叠衣服颤颤巍巍走上来,与我对视后无比和蔼慈祥冲着我笑,那张脸已经快要被岁月的沟壑填满,全白了的头发一丝不苟梳得利利索索,“这儿只有十几年前淘汰下来的衣服,是你阿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穿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凑合着穿,热水器里的水烧好了,你去冲一下,别感冒了。”

“谢谢奶奶,阿姨是……”我接过她手里的衣服疑惑看着她。

“就是我女儿。”老人随手指向角落里并未挂起的一幅全家福照片,照片上五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黑白照片里的朴国庆。

很多人一辈子没出过广河,就像我奶奶,照理说这个年纪的人本地口音都很重,可她开口时却近乎没什么口音,整个人都格外沉静,像是一棵老树,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扎根在土里看尽岁月变迁。

我拉开卫生间的门,水声“哗啦啦”隔绝了我与外界的全部联系,等我出来时纪乐已经在楼下洗完了澡,穿着一身略宽松的棉质睡衣坐在木沙发上,他很自然抽走了我手里的毛巾,盖在我的脑袋上揉搓着我湿漉漉的头发。

“一会儿把板蓝根喝了。”纪乐在我耳边说,那声音像是一滴热水掉进了冷水桶里,再暖心的话一下子让这气氛凉了好几度。

我微微侧过头,从毛巾耷拉下来的缝里看他的脸,纪乐擦头的手没停下,垂眸瞥了我一眼,“是我,没错。”他见我不敢拿正眼看他,“怎么?是我你不高兴?”

“不是。”我讷讷地说:“我心里没底。”

“他是好人。”纪乐的手顿了顿,像是掀开盖头那般将盖住我的毛巾撩开一点儿,目光穿过空隙看着我的脸,他没有说他相信纪野,也没有说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信任纪野,只是说纪野是好人,我垂下眼帘轻轻点了下头,纪乐的手重新动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小声问。

“刚刚,回来的车上。”纪乐用手心儿试了下吹风机的温度,“嗡嗡”声越来越靠近我的耳边,热风在我的头顶扫来扫去,直到“嘭”一声,他手里的吹风机冒出点点火花,在他虎口留下一圈黑色的痕迹,然后彻底歇了菜。

纪乐一脸平静,弯腰拔掉插排上插销,起身时正巧看见纪野穿着一双蓝塑料拖鞋上了楼,那条宽松的灰色居家裤随着脚步一抖一抖。

纪野目光落在我和纪乐身上,我低头看时才发现我俩挨得很近,纪乐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耷拉在地上,两条腿中间空出那么个窝窝,恰巧我坐在里头,我顿时想起马驰说我俩早恋私奔的话,连忙往一旁挪挪屁股,拉开一点距离,纪乐分毫不让,强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扯得离他更近,屁股底下的木沙发很滑,我就势陷进他怀里。

纪乐大概并不怕纪野,他从肩膀抽下他自己那条半干的毛巾继续擦着我的头发,“感冒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紧紧闭上嘴不说话,又心虚偷偷用余光瞄着站在远处的纪野。

纪野怔了一下,一双手揣在裤兜里,离开前说了句:“头发擦干了就下来吃饭。”

我从来到这儿一直在想这房子里的两个老人到底跟纪家什么关系,除了送衣服的老奶奶,二楼还住着奶奶的老伴儿,一个不苟言笑表情严肃的老头子,初见时他正背着手下楼,穿着一身长袖浅色条纹衬衫,外边搭一件深色马甲,衣领衣袖叠得板板正正,衣服上没有一处泛黄的印记,年逾古稀还是直挺挺的腰板儿,炯炯有神的双眸像是在视察工作。

吃饭的时候我对他说了一句:“爷爷好。”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你好。”然后严格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则,直到下桌也没再说一句话。

我揣着满腹疑惑吃完了这顿饭,又在二楼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电视里播着法制节目,讲的是很多年前几起QJ杀人案,案犯作案后逃到北方一座小城里隐姓埋名,靠拾荒和在工地上打零工生活,几十年后被当做流浪汉举报给当地民政部门,进而被发现如此孱弱的老人年轻时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犯。

执行死刑的时候警察问他最后的愿望是什么?想不想见一见家人,那老罪犯摇摇头,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年轻的时候跟同村的一个傻女人生的,没名分,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我在二楼如坐针毡,老爷子就坐在我对面,聚精会神看着电视里的案情讲解,紧锁着的眉头似发怒的关公,看得我直心虚,背都不敢驼下去一点儿,实在累得不行才忍不住起身上楼,纪野正站在三楼阳台外头抽烟,我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的脚顿了顿,纪野恰好回头看向我。

他一手端着个八宝粥的铁罐子,赶紧把烟屁股插进罐子里晃了晃,随手挥了挥围绕在他周围的二手烟,连靠着护栏的身体也自然而然直溜了不少,“你叫……”

“王秋荻。”我立刻答,“秋天的秋,杂草的荻。”

“王秋荻。”纪野点点头,“我们聊聊。”

“聊什么?”我艰难迈步走向他,心中无比抗拒,却也知道早晚都要有这么一遭。

“聊聊你们去清岭的事儿。”纪野像是田径比赛终点的那条线,在我去到他身边前都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我看得出他是打算循循善诱,并没想着为难我。

“你为什么不去问纪乐?”说这句话时我已经跨过了客厅连接阳台的门槛,直勾勾看着纪野。

“你们是为了找赵志刚对吗?”他微微一笑,“如果我说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你俩肯定又要跑,不如这样,我们合作吧,我帮你们收集证据,你们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离开这儿,离开广河,去开始新的人生,如果你是为了纪乐好的话,你我都明白,如果继续待在这,纪乐的未来只会是一片黑暗。”

赵志刚,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赵某刚真正的名字。

我觉得很奇怪,我们闹了这么一出,如果换做其他家长大概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纪乐锁在房间里,纪野竟然有闲心跟我俩谈合作,我打量着纪野,越看越捉摸不透,“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仍是一身的衰气,继续说:“应该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纪乐会相信你?我不相信他会主动把那件事告诉你,除了早恋,我还真找不到任何看似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问,问他为什么不骂我们?不打我们?还能一团和气跟我聊天谈合作,更重要的是他正视了我和纪乐的需求,而不是一味驳斥。

我愈发不懂了,甚至对这场谈话萌生退意,总觉得应该得到点儿什么惩罚才能心安,就像班主任对班里倒数第一的学生那样,彻头彻尾变成另一个吴佳慧。

纪野笑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八宝粥铁罐子,从他低头的那一瞬我看到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像是一不小心把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儿露了出来,眨眼间那如发丝般轻盈缥缈的东西又被纪野活生生从双眸中剥离,再度看向我时,他无比自然说:“我是他舅舅。”

我听后一愣,原来是我忘记了为亲人付出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明白后一时有些慌乱,“我知道。”说着黯然低下了头,王学儒的身影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失落和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那种费解,他们为什么不爱我?我自嘲般笑了笑,像是坠入了一场梦,反复的在现实和梦境中穿梭,“当年我就在那条巷子里。”

纪野的眸光亮了,像是冬夜里的一团火,或许人能靠星星之火撑过人生的寒冬,不过很快,我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我……弄丢了那部分记忆,我只记得我在那辆灰色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看见过赵志刚和纪乐的脸,他用安全带勒住了纪乐的脖子,剩下的……”我说话间一顿,然后狠下心说:“剩下的我也不确定我有没有真的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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