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阮知微的声音,李世雄的脸上连忙端起了笑意。
他装模作样的样子,让一旁的周钧诺不屑地发出啧啧声。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的正是李师兄。
他今后一定不能成为李师兄这样的大人。
“大胖鱼,你再啧啧几句,今晚回书院后,你看我会不会找几本书压死你。”让他一次性抄个够,不枉费他们师兄弟一场。
没懂得何谓反省的李世雄,特别懂得欺软怕硬,柿子一定要挑软的捏。
两眼泡着泪花,周钧诺哇得一声,再也没忍住。
他冲向前,抱着阮知微的裤脚,大哭起来。
“阮师兄,你看看李师兄太欺负人了,我换谁都可以,我不要他了。”
他抽抽噎噎地用阮知微的裤脚擦着鼻涕,哭到都要打嗝了。
“你如果不放开我的脚,今晚上,不仅是李师兄要罚你,还要加上我。”这条裤子到底是废了,可他整个人还不想报废。
阮知微侧过身,不想多看周钧诺几眼,这孩子几月不见,越发的没个人形了。
“我走之前,山长不是克制了你的饮食,怎么现在胖的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不要说书院的风水会催人变胖,阮知微半蹲下身,捧着周钧诺的略有重量的脸颊,不敢置信地道:“你现在有几个下巴?”
阮师兄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伤人。周钧诺捂住脸,气的在地上打滚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师娘,我要告状!”
一个个的,都说他的坏话。
他只是胖了点,又不是傻了点。
“胖……钧诺只是吃多了点,还是很可爱的,看着就有福气,很有……”原本过来打圆场的何唯道,在看到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周钧诺后,蓦然停下脚步,再也夸不下去了。
周钧诺,周家的嫡幼子,上京顶顶有名的小神童,自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艰苦,吃得尤为精细。
大概吃过最大的苦头,就是李世雄时不时让他罚写几遍长赋。
只是来书院时,他年纪尚小,师兄弟们都觉得孩童需要多多喂食,方能好好长大。
这一喂,就把小小神童,喂成了一个胖头鱼。
周家看到人后,会不会杀上山来?
把他们这群书生,一个个的绑在长凳上,抽几顿方能解心头大恨。
听着何唯道极端丧良心的话,李世雄指着地上的一-大团人。
瞪大了双眸,他望着何唯道叫道:“他的眼睛都胖的睁不开了,你的眼睛还没瞎吧,还是说你拿屎壳郎推屎当药丸子使?”
他是想完了吧?
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周钧诺嚎啕大哭,“李师兄,你不仅骂我是胖头鱼,还是屎壳郎。”
过分了,他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落在他眼中都成了大笑话。
“李炮竹,你非得欺负一个孩童?”虽说有点嫌弃周钧诺哭的难看,但何唯道不愧是衡山书院内的定海神针。
对于安抚一个孩童,他还是手到擒来,顺着毛给人平了一口怨气。
“何师兄,回书院后,我一定要让师娘为我做主,我要换你来指导我。”什么李师兄、阮师兄,都比不上眼前的何师兄。
周钧诺抱着何唯道的腰部,对着李世雄努努嘴,“你就后悔去吧。”
谁爱教小鬼头,谁去教,他一个大好青年,才没兴趣终日围着一个小鬼头转溜。对着上空翻了翻白眼的李世雄,扯过阮知微的手臂。
蓦然间,他诧异地盯着阮知微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讥讽地道:“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幅鬼样?”
他与何唯道在院中数着下山的时候,还以为这家伙真如信中所言,胸有成竹。
没想到,他的胸口成竹,是把自己几近迫上死路。
“四肢都在,只是伤了手腕,旁的不算什么。”抽回手,阮知微枯瘦的手腕上隐隐露-出几道伤口未愈的疤痕。
他没得抉择,若不是足够凄惨,那这个院落,他无法出得去。
在他回书院时,定要坐实了阮缚心苛待嫡子,甚至想要他死的事实。
“我不能囿于阮府,不能再因父子亲缘,要忍气吞声,一世受他牵制。”改名换姓,他皆可。
这个阮姓,他不要也罢。
“所以你想换个爹?你这小子玩得真野,不怕你们阮家的列祖列宗半夜从坟头爬出来,揪着你小子的头,想撬开看看,里头是不是也是黑的流脓。”一句话不带几个脏就不是李世雄了。
他扒着阮知微的衣袖,好瞧个清楚,他伤的多重。
“李炮竹,你不会说人话,就回山上抓几只野猴,你们定有很多话聊。”何唯道抓着李世雄的手,免得他又把人惹急了。
他低头对着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周钧诺,温声笑道:“等会儿何师兄会下手有点重,你定要哭的再大声点。”
“呃?我……”周钧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何唯道一个巴掌给打歪了脸。
当下,他哭的惊天动地,捂着脸,嚎得外头的人都以为屋里头死了人。
傻孩子,他以为何道士为何非得带他下山,是图他有两条小短腿?李世雄啧啧几句,又上前踹了周钧诺屁-股几脚,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一定会同那死道士是一伙的。
“来来,阮娇娇,等会儿我下手也轻没重的,你忍着点,千万别在我手里。”不然阎王爷见了他,他都得大喊冤枉。
阮知微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了退,脚边的链子发出一声声细响,又被何唯道用手挡住后背。
他回头看了何唯道一眼,苦笑道:“我装晕不成吗?”
“都到了这地步了,你不差再受点苦。”听到链子拖地的声响,何唯道低头一看,发现他脚边的长链,脸色愈发的难堪起来。
他们怎么敢如此轻践他?
“难道你想一世拖着这链子过活?”他一锤定音,抬手就让李世雄动手。
“嘿嘿,阮娇娇,你乖乖站着别动,师兄下手一点也不重的。”李世雄掰着手指头,笑嘻嘻地按着阮知微的肩膀,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这一拳痛得阮知微弯下腰,没等他回过神来,手腕被李世雄拉到脱臼。
“师兄,你好狠的心。”他对自己,是真的下得了黑手。
嘎,他好像没那么惨。周钧诺瞄了下阮知微的待遇,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连忙抱着阮知微的裤脚,心领神会地哭丧起来。
“师兄,你好惨,好惨,你别死,你死了以后……”阮知微死了后,关他什么事?
周钧诺哭丧暂停,盯着一脸对着他微笑的李世雄。
他心口一凉,昧着良心地哭天喊地起来,“师兄,你死了后,我给你披麻戴孝,灵前摔盆。”
什么叫做术业有专攻,行行出人才。李世雄单手捞住几近要晕厥的阮知微,对着哭得十分真心实意的周钧诺道:“你可真是个人才。”
“那我还哭吗?”抹了把满脸的眼泪,周钧诺说停就停,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起,可怜兮兮地望着何唯道。
“何师兄,你不能老让我像个不要脸的孩童一样,说出去,我都觉得没脸。”好歹他在上京还是个顶顶有名的小神童。
“今晚给你做个糖醋排骨,你等会儿出去哭得再伤心点,我把你李师兄的饭菜都留给你。”不顾李世雄瞪他的眼神,何唯道架起阮知微的一边胳膊,瞄了眼他身后的链子,猜测这长度应该能撑到院落。
想明白后,他拿出袖中的几根辣椒,掰-断后,举高手臂,就往李世雄的眼皮底下涂抹。
死道士,他玩真的。李世雄一世措不及防,被抹个正着,眼眶子立马红了起来。
他咬牙切齿地剜了何唯道一眼,发狠地道:“你等着!”
“好呀,我等着你。”才不管李世雄的警告,何唯道把剩余的辣椒抹到眼眶处,眼泪刷拉拉地落了一脸。
他是真的不喜辛辣,闻都不敢闻。
“哈哈,死道士,你哭得跟自己死了一样。”李世雄往前跨了一-大步,又踹了一脚不懂得跟上的周钧诺,“大孝子,这回看你怎么哭丧了。”
孝子在上,改日李师兄死了,他一定会比今日哭得还要感天动地。周钧诺抹了下脸,一扭脸,哭得眼泪鼻涕齐飞。
“阮师兄,你一定不能有事啊!”他在后头跟,一双小短腿都跑的要起火了。
“说什么虎毒不食子,再怎样,都不能把人往死了打啊。”他嘴里还一直胡说八道着,专门挑着什么惊悚的就说什么。
“来年科举,你这一双断手,握不住狼毫笔,总不能去路边捧着个破碗去乞食?”
眼泪一抹,周钧诺不愧是李世雄手把手教出来的,一张嘴也不是什么好人。
书生断腕,不亚于英雄暮年。
在外头挡人的书生,大多是书院内比较年长的,身强体壮的很。
有一两个心肠软的,早就想掀飞了这个地方,好闹个人仰马翻。
“他们是欺人太甚,阮师兄是我们书院的人,真有什么,也该看在我们书院的颜面上,怎能私下对人动刑?”
动的还是手腕,简直是逼-人去死。
几个书生怒红了眼,抄起院落的竹扫与竹棍。
更有甚者,端起簸箕,就与挡在外头的护院们大闹起来。
书生血性,在于一身是胆。
吖,他们真打起来了。这场面吓得还是孩子的周钧诺面色白了白,赶巧乌云追了出来。
他立马抱住乌云的狗头,一人一狗,抱头痛哭。
好惨,好惨,不知谁更惨点。
他哭就完事。
“狗狗,我好惨,好惨,你主子也好惨好惨。”吸了吸鼻涕,周钧诺刚想扒拉着乌云,却见它嘴巴里叼个包裹。
随着乌云狗头的摇晃,那包裹内的药草随之落了一地。
一时之间,众人的眼神都往那地上瞄。
那令人窒息的寂静,让李世雄都忍不住想要发笑。
那啥药草,他再不认识药草,也认得几味,那是生附子与马钱子。
何唯道就想的比较多了,他困惑地看了眼地上药草,又回头看了下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的阮知微。
没等他出声,就听到周钧诺开始自由发挥。
“娘亲说过这些药草不能多食,会死人的,阮师兄,他们存心想要饿死你,还要你吃毒药草,好狠的心啊,会天打雷劈的。”一脸恐惧的周钧诺赶紧把摸过药材的手,往衣衫上擦。
要死,要死,这些药草是真的有毒。
阮师兄不会真的吃那些,撑过这么多天?
“雷公劈一回都不够,这得连劈几年,才能消了这黑心肝的。”越说越顺溜,周钧诺才不管自个儿脸上还挂着泪花。
他抱着乌云,小跑到何唯道的身边,颤-抖着肩膀道:“何师兄,那是真的毒药草,那么一-大堆。”
周钧诺出身上京,自小见识过不少药草,这些有毒的药草自然瞒不过他的双眼。
何况以他的身份,没必要说出这种会被拆穿的假话。
何唯道拽着阮知微的手臂,手指在逐渐收紧,他面色一沉,冷道:“你是真吃了?”
不用等阮知微回应,他也猜得出,这家伙定是吃不少。
“原以为能说一句别来无恙,没想到你居然给我备下这个大礼。”
而他们也是真蠢,居然真信了他的鬼话。
以为他能有什么筹谋,没想到是以自身为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