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学期结束,学校组织勤工俭学。
隧道里的灯光一圈一圈洒在身上,大家不约而同睡过去。路程遥远,窗外的风景一幕一幕隐入夜色中,最后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眼睛已经闭上了。
到了凌晨四点时,车停靠在停靠点,车上的声音叽叽喳喳,声音越来越吵,开车的师傅乌着一双眼,前来吼道:“吵什么吵!你们不睡觉我们还要睡觉!一天到晚吵吵吵!既然你们已经离开贵州了就全都给我说普通话!会不会说普通话?!”
那分钟,所有人都被开车师傅的嗓门吓到了,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情,他的气势非常吓人,我也被吓到了。原来,少部分的中老年人不喜欢外地人也是有原因的,他们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不喜欢外地人,这一分钟,他的威严和气势都释放出来,我们全都乖乖闭上了嘴。
来广东时,我们在宿舍楼下领被子,所有人挤成堆,一只只手伸向麻袋里的被褥。木老师生怕我没有领到,声声叫着我到他身边领被子。我杵在哄抢声之外,我是最后去领被子的人,是木老师为我留的被子。
小雨的朋友们和球球的朋友们都在拉着我,让我选择她们的寝室,木老师看着我,笑着问我要选择和谁住。我抬指选了球球们。
我们所来到的地方叫惠阳,惠州惠阳,它的谐音很像贵州贵阳。当有人问我们从哪儿来时,我们说来自贵州贵阳,他们就很容易听成惠州惠阳。
我们的下车点在成功职业学校,我回想起当初,英语老师让我上黑板写Fail,当我在黑板上写下Fail,老师又让我写它的反义词。
如我想要逆转的人生,从Fail到Success,可我大脑一片混乱,我把Success这个词语,写成Seccuss。正如我的前半生,只有Fail,没有Success。
但是,英语老师提议让我去写下了,就好像命运也在提议让我去写下这个单词,写下Success。
成功职业学校——这个名字对当前的我来说,寓意好深,就好像在我的命运埋下伏笔。
风阵阵吹来,为我们舒缓了疲惫。我喜欢广东的夏风,它吹得我身心清凉。女生的宿舍在八楼,我们在八楼收拾好之后,木老师组织学生们在楼下集合,一排排学生如脱水的鱼,浑身是汗,他们软趴趴的站着,浑身没劲儿。老师让我们到阴凉处集合,他说:“女孩子的注意了,如果,社会上有男人索要你们的微信,你们就把我的微信号给他,我来跟他谈。你们记着,如果有男人骚扰你们,第一时间打你们老师的电话,或是我的电话。还有,晚上十点必须给我回寝室,大晚上出去要两个人,或者两个人以上才能出去。”
同学们忍不住笑成一片,木老师把他的二维码名片发进群中,让我们截图保存。
当晚,收拾好之后,我们寝室里的人就去烧烤摊吃烧烤。我的脑中总是浮现白光和我说的话,绞心的难受。欢欢提议喝酒,福子拍手赞成,她们当即叫来好几瓶酒。
胸口太闷了,我走出了烧烤摊,前去路边透透气。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事情,静静地想他,我望着天空一钩弯月,有时候觉得很奇怪,明明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而且当时的我们都戴着口罩,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控制不住的去想他?这是为什么?
他很善良,很纯洁,很美好……换作其他人的话,估计不会搭理我,应该会把我拉黑。是我的话,早就把我拉黑了,然后顺带骂两句。
我控制不住的去想他,去想,去想,想到哭,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起了两道泪痕。我突然好怕这么善良的小天使哪一天会死,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
我是如此的厌恶我自己,如果我是他的话,我早就拒绝与我联系了。可是他没有,他还说他可以借我钱。回想往昔为钱而崩溃的我,他这么一句话让我泪流满面。
我抹掉两行眼泪回去,却见喝醉的朋友们在打电话,隔壁桌的男人们在向我的朋友们劝酒。
福子对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说:“木老师!有几个男人说要我们陪他们喝酒!”
我还没摸清楚状况,没过一会儿,木老师就带着所有男老师火速赶来了,他揪着欢欢的耳朵骂了她们一顿,问清楚情况后,就让我们赶紧滚回寝室。
夜里漆黑一片,福子走在楼梯上说:“刚刚那几个男人让我们陪他们喝酒,他们还说那男人是工程师,年龄比我们老师还大,跟我们一个厂的,就算是经理得罪了他,都要滚蛋走人。”
我:“原来是这样。”
福子:“看着都三十岁好几了,还让我们陪他喝酒,后来,我说,如果老师同意我们陪他们喝酒了,我们就喝。然后他就问我们老师的电话。”
我:“然后就打电话给老师了?”
福子:“我打了个电话,跟木老师说有人要我们陪他喝酒。”
木老师揍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揍我,也没有怪我。就像在学校时,如果哪个学生没穿校服,或者是值日那天卫生被扣分,他就会抽出扫帚的棍子,叫同学们挨个到他面前领罚。
他最常干的事情就是打学生屁股,但是他从来没有打过我的,木老师曾说过:“你们当中的人,恐怕一学期都不会被我打一次。”
他对我的温柔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就连福子也说,如果哪天老木要找她,她就把我拴在裤腰带上,提着我一起去,看看老木还敢不敢骂她。
第二天填写面试资料时,我在紧急联系人一栏填下了木老师的电话,我不知道我父母的电话,我也没有存下我姐姐的电话号码。
晚上时,我们来到厂区,一批一批的人被组长挑走。我被挑走时,组长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怎么这么小?”
我懵了一下,走到他身后和大家伙儿站在一起。我们大家伙儿都戴着口罩,这一个月,我上的是夜班。也是我们寝室里面唯一一个上夜班的人。
我被安排到了烧录的岗位,烧录的姐姐见了我,看了下我夹在衣领上的厂牌,不由念出声:“山夜。”
“嘿……”我笑了一下,笑眯眯的看着我这个未来的师父。
“你别看这操作很难,但看久了就会了,之前来的一个学生工,看了一个星期就会了。”
一串英文一串英文看得我一脸懵逼,我这脑子都差不多生锈了。这一晚上,师父飞快地点击鼠标,一块块控制板飞快地插入IO板中,然后被我抬到传送带上。
我坐在高凳上,强撑着眼睛看着师父重复的操作。我的工作比其他人要轻松的多,但也无聊的多。
这一夜我昏昏欲睡,坐在高凳上,我只感觉头重脚轻。脖子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我想倒头就睡。但是我不能,我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师父一次又一次的教我烧录软件的程序,电脑上重复的操作步骤让我越看越犯困,我越看越迷糊,越看越头晕。这一晚上她都在陪我说话,我的嗓音在螺丝钉旋转扭出的声音中显得弱小无力,好几个白帽子的班长突然窜出来看着我。
他们的帽子颜色和我们的帽子颜色不一样,他们袖子上夹着“班长”的徽章。
他们笑嘻嘻的和我聊天,问我有没有糖。我从兜里摸出来好几颗润喉糖,其中一个班长说:“我的嗓子哑了,这几天喊人喊哑了。”
我笑眯眯的告诉他:“我正好有糖。”
他剥开一颗糖就塞入嘴里,逗着我笑。
一个大叔从我们身后跳出来,拿着一块控制板找师父烧录软件,师父烧录完后,递给他。他趁师父不注意,接过控制板的同时,大叔硬往师父手中塞了两颗糖,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任由师父在后边叫唤,大叔也不回头,师父笑呵呵的收了两颗糖,把糖都给了我。
夜晚悄悄过去,这一晚上我都在盯着控制板和电脑屏幕。我坐了一晚上,临近天亮时,师父和我聊天。
师父说:“去年来了些职校的学生,不是你们那个地方的,来自四川的,开放的很,抽烟喝酒什么都会,穿的还暴露,我记得有个女的哈,有天晚上去和厂里面的人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回来,第二天一早,光溜溜的出来,衣服都不见了。一些男的见了之后,又把她拉走,到早上的时候,她清醒了过来,一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好多人都看着她,她的脸红红的,想找衣服都找不到衣服穿。”
我睁大双眼,惊讶道:“还有这样的事?”
师父又说:“还有哈,也是那个学校的,有个女的,也是职校来的,抽烟喝酒,她在厂里谈了个男朋友,人家在她身上花了几十万,她回去的时候还跟人要红包,还要别人送她一辆车。最后,把那个男的删了,还把我们厂里的所有人都删了。”
我惊讶:“啊……?”
师父:“男的心甘情愿的给,女的说回校要个开学红包,叫男的发给她,男的发了好几百过去。结果,那女的回校之后,把我们厂里的人都删了。”
我:“天呐……”
师父:“男学生还好一点,什么工作都能做,除了偶尔会说脏话,性格还蛮好相处的。哎我问你,你抽不抽烟,你们这批新来的学生工抽不抽烟?”
我摇头:“我不抽烟,我们这批学生工有会抽烟的,也有不会抽烟的,几乎很少人抽烟。”
师父:“我跟你说哈,去年来的那一批学生工,时不时就要去抽烟,男的女的都抽。”
我点点头,下班音乐突然响起,中止了我们的聊天。这次的我又开始发呆,我不禁想起白光,想起我曾经发的朋友圈,再想起过往种种,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怕他会觉得我是来贪他的钱的。
这一天我都在想着要是被误解了怎么办,我也害怕我会成为这样的人,害怕我会成为别人眼中这样的人。
下班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
宿舍中,只有我一人上的是夜班。
一天早上——
白光:“三月底我要考试,考试结束之后,到那时候,我带你去玩。”
我一愣:“可是……三月,我要回校。”
白光:“没事儿,星期六星期天放假,我也可以来找你玩儿,我家就在遵义嘛,离贵阳也不远。”
回想这几天,我每天都找他聊天,每天都发朋友圈,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越来越不受控,我的脑子里都是我跟他说的话……我根本没办法的,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自己做错的事情。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就好像一面镜子。我感觉我不属于我自己了,我好像,一直在打扰他,我怕我控制不住的去找他聊天,我怕打扰他学习……我的情绪越来越糟糕。
我不明白为什么……
每到晚上,盯着电脑无聊时,我总会忍不住发呆,我会去想过去的事情。掩藏在口罩下的面容时而哭时而笑,我大多数呈难受状态。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
每到夜深人静时,我的脑中总会浮现很多过往的画面,不管是在便利店打工时,还是在学校宿舍就寝时,亦或是在工厂里打工时——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好难受……尽管是重新读书,可是我还是难受,控制不住的去难受。
所幸,一张白口罩掩住我的脸,不然别人一会儿看我时而哭时而笑的样子,估计会以为我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我的□□在这世间活着,我在这电脑前坐着,可是我的眼神已经空洞,已经失去了光亮,一颗鲜活的心脏缓慢的跳动着,可是我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天外。
“我是谁……我在哪儿呢……”
漫长的夜里,在犯困难熬的时间中,我支着脑袋,逼迫着自己不去想过往的事情,白光,只要想着他,我就不会犯困,只要想着他,我就不会想着过去,尽管这很消耗着我的情绪。我的心系他一人,我的脑中只装着他一人。
七天后,我实在害怕我的情绪会带给他,也怕影响他学习,我最后还是把他删了。最终到了这个结果,我苦笑一声,告诉了他关于我的自身原因,把他删了,我疲惫的躺在床上。
线上只有慧子和我两个女学生工,我忍不住抱住她,我坐在板凳上抱着她的腰,抱着很久很久。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只感到内心一阵孤寂。我的眼眶发热,我感觉心里好闷,好难受。
班长和凉QC看到了只是温柔的笑笑,并没有呵斥我们,我抱了好久好久,凉QC都忍不住笑道:“好啦,再抱下去,领导看见了我要挨骂的……”
最终我放开了手,只能看着她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她的工作很多,班长时而叫她去打螺丝,时而叫她去打胶,她一晚上的工作不停歇,每天都有很多工作似是忙不完。
半夜——
师父问我:“你在哪儿读书啊?”
我说:“贵阳。”
师父:“你家住哪儿啊?”
我说:“我家住山里。”
师父:“你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来上学啊?”
我说:“……想来就来了。”
师父说:“你家有几口人。”
我说:“有六口人。”
师父问:“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
问到这儿时,我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别人问过很多次,每次遇到这个问题,不管是实话实说还是随口捏造,我都有些难堪。我自嘲道:“爸妈太能生了,生了四个。”
师父眼神变了,她大概想不到我会这么说,我可以感受到口罩后面的脸色也变了:“这生的也不多啊。”
我:“嗯。”
师父:“你是第几个?”
我:“第三个。”
师父:“上面是姐姐还是哥哥?”
我:“姐姐。”
师父:“都是姐姐?”
我:“嗯。”
师父:“那第四个是弟弟?”
我:“嗯。”
师父:“你爸妈喜欢男孩?就想要个男孩?”
我:“嗯,他们想要个男孩。”
师父突然说道:“我也不喜欢女孩子。”
这一晚上,我跟师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尽管她不喜欢我的回答,但别人给她一两颗糖的时候,她还是把这些糖给了我。她没看我,把糖放在我的桌前。
我对我的爸爸妈妈是有怨的,但是,我心里一直明白,他们也是爱我们的,只是我不太愿意去相信。如果那时候我相信了,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爸爸妈妈打二姐姐,只是在管教她。爸爸妈妈对我冷淡,全然是因为我让他们失望了。
爸爸妈妈也会偶尔给二姐姐钱,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给她钱。以前我偷零花钱的时候,爸爸妈妈并没有指责我,其实他们有很多爱,只是因为我的心中有怨气,自然而然的看到的一切事情都会被怨气曲解。
第二天接班,白班的烧录员小学徒愁着张脸和我说:“我跟你说,那班长看我不顺眼,他看我坐在板凳上,叫我去加工,他就是看我不顺眼。那班长叫我去掰板边,我掰板边掰的手又酸又痛,掰到一块坏的控制板的时候,明明那块控制板不是我掰断的,那IPQC赶紧拍照,开了一张罚款单。班长骂我骂了好久,说什么,想做就做,不想做赶紧把离职单填了,赶紧滚蛋。”
我抱抱她,安慰着她。
师父在一旁听着,过了会儿,等白班的人都下班了,笑着和我说:“今早接班的那个是你的同学?”
我说:“嗯,应该是同校的同学,但不是同班的。”
她问:“你认识她?”
我摇头:“不太认识。”
她说:“我跟你说,她师父都快要走了,她还在玩,等她师父走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烧录了。实话跟你说哈,我看着就不太喜欢她。”
我:“为什么?”
她说:“她应该是懒的,班长看她闲的没事干就让她去掰板边,她不想做,到最后掰坏了,被罚了。”
我点点头:“哦……”
过了两天,我来接班时,师父请假了,我看着电脑发懵。尽管师父教我很多遍了,可是当时她在教我时,我的脑子里嗡嗡嗡响,脑子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根本静不下来听她在说什么。
白班的烧录员姐姐:“你换成B班的页面。”
我看着电脑发懵,不知道该怎么操作。最后还是白班的烧录员姐姐帮我解决了一切。凉QC看着都忍不住笑了,等第二天师父来时,听到凉QC说我连页面都不会打开,师父瞬间震惊了,惊讶道:“你连页面都不会打开?”
我摸摸脑袋:“我……我忘了……”
师父都无奈了,又教了我一遍。自今天之后,她就开始让我自己打开页面。
又过了两天——
凉QC问我:“这块板的料号是什么?”
我转头扯住师父的衣袖,问:“师父,他问你料号是什么。”
师父不可置信的看着凉QC:“你连料号是什么都不知道?!”
凉QC忍不住笑了:“不是不是,我是问她,问她料号是什么。”
师父:“料号什么的不都是你们IPQC对的吗?以前就是让你们自己对,怎么现在转来问我们?”
凉QC:“找你们再核对一次,避免烧错软件。”
师父:“搞什么?”
凉QC:“你怎么教她的,你有没有好好教她?”
师父看着我,又看着凉QC,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她说:“我来的时候,我师父什么都没教我,就让我看,首件什么的都是我自己找,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教。我看了好几天就会了。”
凉QC:“你这样不行,你得教她,万一你哪天不在了,就她一个人,她什么也不会,怎么办?”
师父:“我在啊,怎么会不在?”
凉QC:“万一你请假呢?”
师父:“我……”
凉QC:“你得教她,你这样不行。”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心如刀割,我不知道我的精神状态怎么了。抱着书死学学不会,在厂里被师父一遍一遍的教,我还是记不住,都已经一个月了……
凉QC说师父说了近十分钟,他把问题归咎在师父头上。我愣愣看着,想大声反驳什么,但是我的嗓子不允许我这么做,我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受。
我想……我想站出来反驳,我想争辩,我想维护我的师父,她教了我,是我学不会,她教了我,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像个废物一样……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等凉QC走了,我来到师父身边,颤着声,贴着她的耳朵,用尽我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却气短音虚的声音告诉她:“师父你放心,他下次再来问的时候,我一定全都答出来,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她愣愣看着我,眼神些许动容。又再次教了我好几遍,这次我死死盯着电脑。
有天,班长叫我抄首件,我看着师父抄了大半宿,最后我提出我来抄首件。师父也打算让我来抄首件,抄着抄着,突然一个白帽子的大哥站在我的身旁问:“这是谁让你抄的?”
师父不说话,只是怯怯地盯着他,周围气氛变得奇怪,我看了这个大哥好半会儿,说:“是……是……我自己想抄的。”
白帽子大哥:“是不是张班长叫你抄的?”
我:“我……我自己想抄的。”
白帽子大哥:“抄这个会被开除的,这是班长的职责,他让你来抄?”
我:“我自己想抄的……”
后来这个白帽子大哥走了。
师父和张班长商量了好一会儿,据说上次真有员工帮班长抄首件被开除的。
过了几天,师父又被班长安排工作——抄首件,师父让我抄首件,她气呼呼地说:“笔都不给我们一支,还叫我们帮他抄首件,去找他要笔!”
我:“嗯好!”
我跑到线外去,逮着一个白帽子大哥就问:“班长!班长!笔呢?”
与他同行的白帽子男人笑了:“班长?”
我懵了,白帽子大哥问:“你要笔干什么?”
我说:“抄首件啊。”
白帽子大哥把笔给了我。
与他同行的白帽子男人还在笑:“班长?”
我懵了,拿着笔摸不着头脑的走了:“班长?组长?班组长?班组长?是班长还是组长?徽章上明明写得是班长啊?组长?班组长?”
回来后,师父问我:“你找谁借的笔?”
我说:“高高胖胖的,肚子有点大的。”
师父:“主管?”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认清大家的面孔,原来当初问我“谁让你抄首件”的大哥和借我笔的大哥是同一个人。自从我知道他是主管后,我的胆子再没这么大了。也是自那以后,我们大家都敢明目张胆的抄首件了。
而与主管同行的白帽子男人,在突然有一天,成了我们线上的班组长。我们原来的班组长在我们学生工刚到线上的时候就已经辞职了。
只知道我来到线上的第一天,有个班长加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有时以为他是林班长,有时以为他是金班长。
“自愿加班的留下来。”金班长说道。
我摇头无奈的看着大多数人走了,想起朱大哥和我说:“你是烧录的人,你得留下。”虽然金班长没点名让我留下,但我还是留下了。
事后,吃饭时,金班长撞见我,故作高傲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山夜。”
他说:“说话这么小声干什么?”
我笑眯眯的说:“我嗓子不好。”
后来,第二次第三次,金班长遇见我都问我叫什么名字。后来,他就记住了我的名字。再到后来,他每次见到我就叫我的名字,像叫亲孙女儿似的叫我的名字。
慧子想要个鞋柜钥匙时,我跟微信里的班长说想要鞋柜钥匙。其实我不太需要鞋柜钥匙,反正我觉得,没人会想偷我臭烘烘的鞋子遭罪。
可是,班长说:“放在门口影响美观。”
我就妥协了,第二天金班长就把大串的鞋柜钥匙放到门禁门口,笑呵呵的问我有没有拿到鞋柜钥匙,我说拿到了。
晚上,我忘了戴上工作帽,披散着洗干净的头发进入车间。白班的QC逮着我,就举起手机对着我拍照。我懵了一下,他当即来看我夹在衣领上的厂牌,又开始拍照。
他当时下了一张罚款单交给金班长,想让金班长处罚我,想让金班长像其他线上的班长对着犯错的员工态度一样,想让金班长狠狠地骂我一顿。他拿起手机给金班长看,问:“这是你们线上的人吧?没戴工作帽进入车间。”
金班长直接把怒火转向QC:“没戴帽子你不会叫她出去戴了再进来?她就在门口还没有进来!你不会叫她出去戴啊!开什么罚款单!罚款了人还干什么!”
话传入耳中,我就在旁边听着。QC把罚款单交到我手里,我忽然想起老师说的:“要注意看,不要什么都乱签,万一是罚款单什么的,没做过的就不要认。”
我凑近他的耳边问:“罚多少钱?”
QC无奈道:“50块。”
我掏出笔签下了罚款单。
回来后,师父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怎么签了?”
我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戴上帽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芥菜在微信上和我聊天时,告诉我:“我最近遇到了一个人,他好温柔。”
我们两个人都好像坠入了爱河,各自遇到了心动的人。她提起她喜欢的人时,我想起了白光。我把白光的事说给他听,她也觉得白光好温暖。
我:“我……我好想他……就是控制不住怎么办?好像是我做错了。”
她说:“你应该把他加回来。”
我:“我真的怕,好怕……影响他。”
我都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种荒谬的感情,我本以为我会渐渐遗忘这个人。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那颗已经冷却的心越来越躁动。
师父:“哎你有没有男朋友?找个男朋友照顾你啊。”
我摇头:“没有啊,现在,现在嘛,还是好好学习……”
师父:“你成绩好吗?”
我摇头:“在中职这个阶段,大家的成绩都是一样的。估计只有到大专那个阶段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水平。”
师父叹气一声:“找个男朋友照顾你也好啊!两个人分担,压力也没那么大。让他给你钱啊!”
我摇头:“我有喜欢的人……”
师父:“他跟你一个学校的?”
我:“不是,他是大学生。”
师父:“他在哪个学校读书?”
我:“不知道……好像是本科的……”
师父叹气着,连连摇头,似是已经看到了我那没希望的爱。从线上逮着一个男孩子就拉到我面前,师父跟他说:“许杰成,我给你找个女朋友。”
我抬头一看,惊到,摇头摆手:“师父他有喜欢的人的!他喜欢的人是我的师姐!”
线上传了一阵流言蜚语,我尚有耳闻,他喜欢的人是慧子,我可不能横刀夺爱。
师父恨铁不成钢的放他离开。
最后,我跟师父说道:“大不了就出家了。”
我想出家很久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出家了。大不了人生就那样过了,找个山林,守间竹屋,感受万物自然,苦读经书,采摘野果,与动物们交朋友。想来想去,这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师父看着我,欲言又止。
一天,我和凉QC闲聊,说起这件事,我在微信里告诉他,我想出家。他问:“真的?”
我说:“真的。”
转白班的那两天,中午下班时,凉QC和QC组长和师父聊起他老婆的事情,师父和我都不敢置信,天呐,年纪轻轻才21岁的小伙子居然有老婆了?
QC组长:“他老婆就在我们厂里,他们都快准备要孩子了。”
说到这儿,凉QC满脸幸福的笑容。
我忽然想起白光,心如刀绞,他比凉QC大一岁,说不准他也有女朋友了呢?说不准,都打算结婚了呢?我坐在楼外的公园椅子上,望着碧蓝的天空,望着望着,不由捂住胸口。
当天中午,我和芥菜说起这件事。我把我的担心和害怕告诉她,我怕我真的是自作多情,我怕他因为有女朋友,但出于想帮我的原因而没告诉我真相。
但是,我真的想成为他的女朋友吗?我没考虑过这件事。就算事情发展到他与他的女朋友双方见家长的地步,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关系吧……
可是为什么,竟会觉得难受呢……
芥菜不断告诉我:“不会的不会的,现在哪有人那么早就结婚的,更何况还是大学生。”
我脑中浮现一段画面——他拉着前女友的手上门见岳父岳母,与两位老人谈结婚的事情。
这一日,我不禁在思考着,思考着人生,人生就好像仅仅只是——出生、学习、工作、结婚、生子、退休、死亡。我看着凉QC身上干干净净的工作服,感叹着:“好像在整个三楼,你的衣服是最干净的。”
他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
这是他的老婆帮他洗的衣服吧?让他成了整个厂里最干净的人。我们的生活乱糟糟,很少打理自己。与他相比,他真幸福。一回家就有热乎的饭吃,衣服脏了有老婆帮他洗,不管外面是如何的风吹雨打,始终有个妻子在温暖着家,为他准备热乎的饭菜,给他洗干净脏衣服。不管在外面如何的挨气受冻,回到家里,始终有个妻子带着满满的爱来疗愈他。
挟裹一身疲惫回到家,我的工作服都是脏兮兮的。回去之后,我洗了个澡就睡觉了,根本没太多时间去洗衣服。我觉得时间是个很奢侈的东西,每天都没睡饱觉就要爬起床去上班。就算受了气,也只能独自呆在房间里自我疗愈。哪怕哭的稀里哗啦,人格受损,也只能自我疗愈。
我每天的精神状态都非常糟糕,每天都犯困,清醒的时候,脑子胡乱想着许多东西,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情。控制不住去想曾经我所做过的事情,它们翻来覆去的在我脑海中上演,我时而会觉得自己的做法过于滑稽,时而会觉得自己真可怜。我时而笑时而哭,我真的害怕别人会注意我,害怕别人注意到我的情绪不太正常。
有时候会盯着一个地方愣愣出神,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我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师父叫我打开电脑页面,我盯着电脑页面愣住了。
我越来越健忘,别人说的话我越来越记不住,有时别人跟我说一句话要重复四、五遍,有时不管重复多少遍我都记不住。
我知道我越来越傻了,我越来越难受了。
芥菜被我疑神疑鬼的态度气的把我删了,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控制不住去想许多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把一些事情联系到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变得疑神疑鬼。
我知道我病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我都病了。
直到有天,我们被派去其他线上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