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富长老说了,你什么时候和童家那几个臭钱脱离干系,守一山泠咸峰、飘咸峰、厉咸峰,恭迎掌门回山。”
永富长老一脉素来喜苦修,早就看不惯他上山修炼还带仆人的做派。
何敢为追了上来。眼见着童心尘被弟子们拦在偏殿门外。他搬出自己永孬长老亲儿子的头衔,企图一番通融,竟被无情拒绝。正不如如何是好。
天色骤变,乌云遮天,隐约藏着雷电。那平地吹起大风,卷得草石飞天迷人眼。
强大的灵力叫那几个达字辈的弟子直直后退半步。
风清云静时,抬头看,童心尘已走在五步开外。
闹事的弟子很多都是因着同门情谊来趁个场的。
童心尘这一招功力之深厚,摆明了不是他们能比划一二的。不禁心生退意。
“传言他诛邪大战打过血滴子李连生。”
“传言悬崖一战,他一道天雷大败主谋白明松。”
窃窃私语之间更加不敢再轻举妄动。
当头的一个弟子达常恨铁不成钢。气如洪钟的一声站住!喝止住步步后退准备转身溜走的胆小鬼们。
“你们这样,怎样守护我们的敢为师兄?”
何敢为是永孬门下大弟子。又是二代掌门何春莲的直系后裔,在虚静派代代相传至今,千年不断。
潘玉龙一死,虚静派掌门之位舍他其谁?
突然空降一个星沉道长。明月镇百姓口口相传的花花公子二少爷。江湖盛传的翻书仙人、落跑大师、半桶水大师、怕怕峰惴惴大师、虚静派之花、雷神私生子。
叫他们如何信服?
童心尘斜眼看何敢为。后者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达常抽出随身佩剑。冲身后人振臂高呼。
“怕什么?永孬长老说了,他是个符修,武力修为不行的。而符咒,只对妖邪有用。再者说他躺了20年,四肢都躺退化了。我们日夜勤修苦练。”
他自信满满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砰砰作响。
“一身好本领。怕他作甚?”
他语调慷慨激昂,话也说得在理。
童家二少爷做的那些糟心事儿,童家那离奇的进门女子必死的诅咒,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
跟着一个名声坏到头的空降掌门,不知他底细,还不如跟随自己知根知底的大师兄。
因此有些人又倒戈他这边来了。
更有甚者提出,“听说他包庇叛徒元幻清。今日我们失手打死他,算不算为民除害,除魔正道?”
20年过去了,他同辈的师兄弟们大多没能熬过诛邪大战,新生的大部分都不认识他。更别提尊重他这个掌门了。
童心尘啧一声,越发觉得怀中掌门印烫手。
那些个弟子个个英勇,嘶吼着持剑刺向他空荡荡的背后。
何敢为不曾想到有这一出叛乱。下意识往腰间摸刀。摸了一下又一下。装出死活没摸着的样子。
他也有心观察这个掌门再决定是对他言听计从,还是想办法旁敲侧击辅助左右。
最后一击出手,也不是不行。
童心尘听着身旁身后这躁动,知自己如今是孤立无援。
仰天长叹一声。“真是好大一个烂摊子。”
当初就是不愿意待在这个门派之争的山头才下山游历,结果一觉醒来成了掌门。
师父那个甩手掌柜真是绝了!
霍霍他大师兄没完又来霍霍他。
山上八千弟子,功夫、修行方式都不尽相同。他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全,怎么统领大局、光复门派?
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背负着包庇奸邪和花花公子骂名的一个陌生人。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空降掌门之位。如何服气?
他们还是永孬长老门下弟子。永孬长老,七十八岁仍血气方刚胜过多少少年郎。
养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豺狼之师。
可惜,他们搞错了一点。
童心尘武力修为确实是差。可那是跟他七位师叔比!不是跟这些菜鸟后生!
他蹲下,数着人头捡起五颗小石子。
眼都不看,指尖一弹,额前一缕黑发飘过眼角。
一声“倒!”
被打的弟子后退两步,顿了顿,下意识摸摸伤处,发现不痛。
童心尘更是意外。
他真的虚弱至此?
要知道!他这一招从前也是能射杀豺狼虎豹的存在!
“他果然不行!”
“冲呀!”
刀剑加身,更显威武。
童心尘扶额,对自己大失所望。仰面朝天,张开双臂,大喊一声,“老天爷啊!你劈死我吧!”
一道惊雷闪过,在他身后半尺之地落下。碎石飞溅,速度其快,势如弓矢。打在人身,当即血脉凝滞,仰面全倒。
何敢为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也曾怀疑过这个空降掌门的实力。也曾不服气掌门之位旁落他人。现如今,看童心尘真如传言般言出法随,雷电常伴在身。心中再无疑虑。
童心尘拿手指戳一戳地上的达常,贱兮兮道,“服不服?”
“你能不能离开我们虚静派?”
他话说得认真,童心尘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这弟子似乎并不是如他所想,做墙头草失败了恼羞成怒。
“为什么?”
达常大声喊道:“我们虚静派养不起你。”
其他弟子闻言也是悲从中来。
有人小声怨道,“回去做你的小少爷不好吗?”被何敢为一铜环敲晕过去。
童心尘解了他的穴道。猴儿蹲着仔细听他解释。
这20年来,江湖上多了好多新门派。曾经的四大门派风头不再。如今的新四大门派,虚静派、庸凡派、隐机派三派保留,五色派取代了原来的坐忘派。有人不服气,便排了个八大门派,分别是虚静派、庸凡派、隐机派、五色派、永明神教、大力神教、圣火喵喵教、圣火汪汪教。
“把坐忘派踢出去了?”童心尘震惊不已。“编家谱把老祖宗踢出去了?这还叫哪门子的家谱?”
“那坐忘派近20年没有收过新弟子了。门派上下七长老八弟子加起来只有十五人,我们好歹还有弟子三千?要不是那半仙温元白,修仙一门都没他们名字。”
“那这跟我这个童家二少爷又有何瓜葛?”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敢说。
童心尘看看何敢为,又看看达常。掏出了掌门印。
“说。”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原是那永明神教教主当真离谱。教众穷得叮当响。他酒醉美人怀不知天地何物。
那五色派萧田甜门下弟子三百有两百是她姘头。
马家,以狐狸为家纹世代供奉狐狸千年不绝。到了马弘毅做掌门,是狐狸也不养了,功也不练了。一门心思揽财。门下弟子都成了护院、仆人、门店小二。
其他小门派更不消说。骗财的大力神丸都能自成一派。圣火喵喵教和圣火汪汪教每日就教义一事争执不下。
虚静派这些年虽艰难度日仍一心修道。
童家二少爷这个纨绔子弟的“美名”他们明月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真要他做了掌门,他们吃饭的银子怕不是都白白洒在了百乐门、流向了各大赌场。
“哎呀我真该死!”
童心尘一拍脑袋懊悔不已。如今留在门派内的弟子,哪个不是20年苦熬也心甘情愿跟门派同进退的?他居然妄自揣测他们居心不良。
“我不会离开虚静派。”
几个人闻言低头不再言语。
又听得他说,“我带你们两天赚500两,过上我小少爷的生活,怎么样?”
没有人能拒绝荣华富贵的诱惑。然而童心尘的法子实在是有点离谱。
他要达常等人在惴惴峰后山摆摊。谁能把摸到清虚玉璧,得50两。尝试一次需要十文钱。明早再来找他。
众人不明所以。
达常算了算账,这一天下来不得千万人才凑得了这500两?再者说,世人皆知清虚玉璧只有虚静派和坐忘派两位祖师爷知道使用口诀。千年来无人能靠近半步。谁还会那么笨拿钱出来试?
童心尘信誓旦旦承诺道:“无论你们今天赚了多少钱,就算只有一文钱,我明日也能把它变成500两。”
弟子们将信将疑,抬腿就走。
他忽地想起一事,连忙跨步追上。摁住了一个小弟子的肩膀。
后者肩头如扛大山。深知他厉害的弟子对自己方才的嚣张悔恨不已。马上跪下,顺势双手交叠放心口位置,求神般求饶起来。甚至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弟子错了。都是达常师兄命令。与弟子无关啊。”
没空理会面如死灰的达常。童心尘吩咐他。“带个路!”
守一山泠咸峰偏殿的卧榻上,一个口唇发白的中年男子被人轻扶着坐起来。
那便是虚静派代掌门潘玉龙。
锁妖塔的封印需要童子身之人作为阵脚。不是童子身也有一种办法可以补救-燃烧寿元。
但总归属邪门歪道,威力大减。这些年,经络走向皆是错误。他的身体早已经不堪重负。药石难救。
当时前掌门的生命危在旦夕,又有第一次诛邪大战爆发。高巨疯献身锁妖塔,失败。
潘玉龙临危受命别无他法。为了隐瞒此事,他狠心抛弃了当时的爱人,还将刚出生的儿子送给他人抚养。萧田甜与他恩断义绝就是因为他为了天下,对自己对身边人都太过狠心。
一股雷霆之力自背后掌中传出,丝丝缕缕如春雨滋润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终于有力气说话。
他面容枯槁,声线阴柔。翘着兰花指摆摆手。
“师弟,我快不行了。别浪费功夫。锁妖塔那群凶徒屡次突围。我这个阵脚……必须要……”
“师兄你歇歇吧。你看你,话都说不清楚了。先把伤养好。我们再说其他。”
童心尘说话间,调息半晌,继续就着何敢为手中摊开的古籍,给他度内功修为。
“没时间了。锁妖塔内死囚已经跑了几个出来了。幸亏被你几位师兄杀了。我能力不足。锁妖阵有漏洞!我们都不知道漏洞在哪儿,可那些凶徒知道!”
说到这里,他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但他仍然强撑着,死死抓着童心尘的袖子。
“必须换完整的锁妖阵!你!”
童心尘沉默。七位师叔将掌门印给他。但显然有所保留。他屡次解开都不见锁妖塔的密钥。
没有密钥的掌门印算不得掌门印。
他们德高望重,自己根基不稳。万一他们发现这掌门印的秘密,势必会将自己赶下山门。
虚静派剩不到300人。去打永明邪教?
二师叔吃枇杷膏吃得热血上头,他可不能带着门派上下以身殉道!
师父死了20年了!什么鬼遗愿!现在他是掌门!到底要怎么振兴虚静派他说了算!
童心尘压下愁绪,嬉笑道,“可师兄啊,我只会招雷。”
“现学。”
潘玉龙认为,自己这个师弟,是当之无愧的掌门。
诛邪大战一人扭转战局,成为救世之人。
符咒阵法从来都是一学就会,只可惜就是记不住。
一千年无人能接近清虚玉璧,他直接上去睡大觉。
既然他已苏醒,自己这个代掌门也就不必苟活了。
“真当我天才呢?我就是个天杀的挨雷劈的臭小子!啊不,现在是老小子。”
童心尘确实不会锁妖塔的锁妖大阵。
他确实没有守阵之法。坐忘派主护,虚静派主杀。但他们有诛星大阵。威力不输坐忘派祖师爷一千年前留下来的这个老古董。
一旦起阵,莫说千年老妖,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阵法叠加需要破阵。需等潘玉龙身体好一点,解除旧阵,再尝试施行新阵。否则强行破阵,潘玉龙会当场毙命。
修道之人本该容颜不变,潘玉龙这些年却是肉眼可见地衰老,命不久矣。
“会好起来的。”
童心尘说罢。调息吐气,擦擦额头细汗。下床时候差点没稳住摔下去。幸好萧腊八扶着他。
童心尘看看萧腊八,又看看躺在卧榻上的师兄。欲张嘴又把话吞回去。只吩咐道:“小喇叭,你守着我师兄。寸步不离。”
萧腊八不愿意。一个将死之人,守着他还不如守锁妖塔。
“我想去守锁妖塔。”
守塔者,名字刻在石碑上。生前家属得庇佑,死后门下弟子日日拜祭。是他们虚静派最光荣的差事。
从前虚静派没有符修,没得学。
现在星沉道长醒了,他们虚静派仅存的符修还做了掌门。
萧腊八觉得自己就要时来运转了。
他要做普天之下最大的那个符修!
结果被叫去守病人,心中十分不满。
童心尘瞥了他一眼,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方莲纹令牌,正是掌门令。
“守!着!他!”
萧腊八第一次见他发火。一声“是”,不敢二言。
“何敢为,童家闹洞房时候带刀枪剑戟的那几个,着实不对劲儿。你去查一下。”
“是。”
“景聆心,”童心尘看望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你是门派中跑得最快的?”
“没有大师兄跑得快。”
这个世界上也没几个跑得比何敢为快。这回答,挺机灵的。“叫齐锁妖塔备用的守阵弟子。我在锁妖塔等你们。”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备用的守阵弟子。虚静派20年前开始就没有出现过符修。”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童心尘只觉心头一阵窒息。
他想过,六大长老中有三个武修。大师兄性子软压不住,武修必定在虚静派大行其道。但是他万万想不到情况如此严峻。
符修,居然一个都没有!
缓了缓挥手让他回了。又道:“海音彤?”
门外看守的一道姑跨步进门,行礼道:“掌门,我在。”
“听说你曾一人跑遍虚静派七大山八大峰去送冬衣?”
掌门居然知道她这个无名小卒?海音彤心下大为感动。
“是!我自小随我爹养蜂,追花逐蜜。最厉害一次,跑了三天,翻过了六座山!”
这姑娘很得意地拉高自己的裤腿,跺跺脚现出她坚实的小腿肌肉。
“有需要跑腿的!掌门尽管吩咐!我定不辱使命!”
这么精彩的人生鹿白白的资料里居然只有三个字:很能跑!不行!明天要他给我个三百万字的详细版本。苏醒以来,童心尘记了三天的人名。虽记不全几千名弟子,这些拔尖儿的他还是认得的。
这孩子真有精神。她行礼时候胳膊上露出结实的肉,显然是训练有道,从不偷懒。跑200里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孩子。去坐忘派请温元白过来。”
海音彤打断他的话。“为什么要去求他们?”
上一任掌门选错了皇帝,参与叛乱,整个门派被剿灭了。童心尘的师父高巨疯几乎是从零开始,把门派从两个人做到两千个人。二师叔和六师叔就是她撬墙角挖回来的供奉。二师叔的家财也跟着他从坐忘派转投他们。可以说,坐忘派穷困至今和他们不无关系。
关系和缓的唯一一次就是温元白过来短暂接管锁妖塔。
因此海音彤对他的安排十分不解。
“两派上一代有些嫌隙。与我们无关。事关锁妖塔,不可拘泥于私情。”
童心尘耐心劝导。看她没有抵抗之心才继续道,“我信鸽也送了。但是他大概率是不在的,外出行医去。你若进了坐忘派没找到人,就一路打探行踪一路送信,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然后转道庸凡派。”
想了想马弘毅那臭脾气,童心尘递信的手微微颤抖。“他吐你口水也忍着。务必拿到回信。”
一声是,海音彤拔腿就跑下山去。
刚近门就听见俩守门的凑一起头挨着,窃窃私语。
童心尘站着听了听。
“这掌门靠谱吗?来回都一个月了。阵守得住吗?”
“他们坐忘派的锁妖塔为什么要在我们门派建呢?真是奇怪。”
“锁妖塔能不能守得住,靠的不正是你我吗?”
童心尘拍拍那两位弟子的肩膀,打碎了他们的叽叽喳喳。
当值时间闲聊的后者当时连包袱里放什么都想好了。
“刘银星、高秉地,七子守阵,代掌门就由你们守了。”
两位弟子胸中燃起万丈豪情,齐声道:“是!”
换阵之事可大可小。万一失败,塔内千年积攒的妖邪同时现世,世间定生灵涂炭。
潘玉龙所说,重建锁妖塔大阵,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多个准备多条路。童心尘打定主意,问他们,“高秉天何在?”
高秉天,藏书阁管理员。
高秉地报告说他哥人在藏书阁,要不要喊他过来。
童心尘连连摆手,“不用了,直接叫他拿这几本书去古芳阁。”
说着,捡起黄土块儿,扯着高秉地的外袍写了起来。
高秉天常驻藏书阁。高秉地也略知一二。一看他写的这些,便知是锁妖大阵的资料。路上对这掌门也略有所闻。但他不信。
“掌门,你真的要现学?”
“放屁!我不学你学?走快两步!”
高秉地要走,又被叫回来。童心尘瞥他一眼,喊“慢着!”
“掌门有何吩咐?”
“你怀里那本《五运吐纳功》拿给我。”
“掌门你眼神可真好。”
高秉地挠挠头,自怀中一角把整本书抽出递给他。
“送回去藏书阁的时候可千万别被我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