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敲响。
“谁呀？”
回应元鹤辰的是一片寂静。
元鹤辰悄悄推开门，门口空无一人。
元鹤辰刚要关门，就看见了地上油纸布包好的荷叶红糖糕。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元鹤辰冲着空气怒喊。
和元巍一起蹲房顶的莫临渊眼中划过黯然。
元鹤辰本来想直接关门，奈何，那个纸包像是有魔力一样，一直勾引他。
【是人不对，跟吃的无关啊。】
就在门要被完全关上前，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把纸包“咻”一下拽进屋内。
饿了一天的元鹤辰躲在屋内大快朵颐。
他晚上其实就已经饿的不行了，奈何，自己放言说今天不吃饭。
【哎，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另一面，莫临渊听见关门声音，看见纸袋被拿走，一直担忧的心才有所缓和。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六月。
文帝一直没下旨给元鹤辰官职，莫临渊还不让元鹤辰去给他上课，这对父子就是他的克星。
这几个月，因为有元巍这个双面间谍在，元鹤辰发现了，莫临渊也不是真想和自己绝交，就是在躲着自己。
他头一天说想吃什么，第二天一早元巍就会送来，问他谁买的，他也不说。
【他不说，我也知道，还能有谁，这么别扭。】
【哼，看在吃食的面子上，就把生日礼物送给他吧。】
上次万佛阁遇刺之时，元巍不在元鹤辰身边，就是因为，他得知先皇后的祭日是六月一日，让元巍和小康去准备礼物了。
入手的玉石带着一丝温热，这暖玉是元鹤辰特地寻来的，雕成了刻着红鲤荷叶的玉带扣。之前那根玉簪没送出去，这回刚好补一个礼物。
两片玉石挂在一起，元鹤辰把礼物收好，开始提笔，写下生日祝福。
‘遥叩芳辰，?且喜且乐。’?
今天是紫姝皇后的祭日，文帝带着一众妃嫔前往万佛阁进行吊唁。
跪在大殿佛像前，莫临渊看着前面神情痛苦的文帝，心中嗤笑。
【在这装什么专情，真是令人作呕。】
文帝拜了两下，就开始干咳，于是，示意他们继续祈福，自己就去禅房休息了。
这段时间，元鹤辰联系了几位朝中老臣，外加上万离的相助，渐渐的当年的旧事也血淋淋的再次被揭开。
——
紫姝刚到擎国就遇到了来接她的文帝，哦不对，那时候，他还是擎国太子——莫嘉行。
英俊有礼的恣意少年郎一下子就俘获了紫姝的心。
莫嘉行和自己的父皇完全不同。
他能文能武，对民生也颇有见地，很多观念，和紫姝不谋而合。
夜里，两个人坐在马车上看着天上的月亮，畅想未来。
“阿行，我们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翻身坐起，莫嘉行道，“只要你想，阿姝我们就能一直这样，我会陪你赏月、赏花、赏雪，看遍世间繁华。”
“雪，好看吗？我还没见过呢。”
“好看，等我们回雍都，办完婚礼就要入冬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赏雪夜猎。”
“好。”
两国联姻，婚礼办的很隆重，整个雍都都一片喜气洋洋。
婚后的生活，也很好，莫嘉行履行了承诺，没事就带着紫姝赏月、赏花、赏雪，怕她不适应，还经常带些万竺国的小玩意回来，逗她开心。
当时太子府的人乃至民间百姓都在说：太子和太子妃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莫嘉行演的自己都要相信了，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
皇帝突发恶疾，只三日，就殡天了。莫嘉行作为唯一的皇子，就这么被推上了皇位。
莫嘉行空有知识但缺乏实践，加上文武官都是老臣，他没有实权，在政务上处处被掣肘。
朝臣举荐：文帝不可效仿先帝，不纳妃嫔，要为了皇权考量，绵延子嗣。
一批批的朝臣之女被送入宫中。
起初，紫姝确实无法接受，因为，在迎亲路上，莫嘉行再三说要效仿先帝，只爱一人。
这也令她对莫嘉行更加青眼有加。
可是，现下，一批批秀女入宫，虽然，莫嘉行还是日日留宿她这里，可终究是心里横着刺。
似乎是看出了紫姝的忧心，文帝再三保证，不会动别人一下。
观察了一段时间，紫姝发现，文帝确实没有找过别人，也就渐渐的放下心来，不再干涉。
又一年冬天，群臣纷纷进谏，说皇后无所出，让文帝重视血脉传承。
雪花纷纷落下，紫姝的肩膀一沉，一件毛氅被搭在身上。
“小五，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影五知道紫姝在纠结什么，影一已经把前朝的事情说给主子听了，那群老臣跪在门口说要死谏。
【真烦，下点药，都杀了算了。】
“主人，天冷，您体寒，看一会咱们就回吧。”
紫姝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院中的鹅卵石被积雪慢慢覆盖。
文帝越来越忙，从最开始隔一天一来，到现在一个星期能见一面都成了奢求。
身边的姑姑推门进来，紫姝一下就看见了她手里一动没动的盒子。
“娘娘。这...”
“罢了，放那吧。都退下。”
宫内的人都退下，紫姝打开食盒，里面的糕点和信还是刚拿去时的样子。
冰豆糕入口，明明加了不少糖，此刻，嘴里却泛起微微的苦味。
御花园里。
紫姝在掌事姑姑的搀扶下，欣赏着破开水面含苞待放的荷花。
“啊。”
一个宫女模样人撞在紫姝身上，紫姝被撞了个趔趄，身后队伍里的影五，赶紧上前扶住紫姝。
“大胆，竟敢冲撞皇后娘娘。”
那名女子被反作用力弹开，她倒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肚子。
大片的血从她的裙子晕染开。
紫姝吓了一跳，死死捏住影五的手。
“你这宫女，竟敢和人私通！”
掌事姑姑赶紧叫人去把人抬走处理掉。
那名宫女，赶紧痛苦的哀嚎：“我这腹中的是皇上的骨肉，你们敢动我，你们担得起谋害皇子的罪吗。”
听着她的话，紫姝的眼前阵阵发昏，整个人直接瘫软下去。
“娘娘！”
“皇后娘娘！”
......
再度醒来，那个自己怎么通传都不过来的人，出现在床前，面上一副可怜、心疼的模样。
“阿姝，你醒了？”
紫姝，扭过头，不想看他。
“阿姝，你别生气，那个女人我已经让人处理掉了。”
闻言，紫姝猛地回头。
【那可是活活一条人命，不对，是两条。那个孩子还可能是他的骨肉。】
紫姝感觉眼前熟悉的男人居然变得有些陌生，像是头一次见到一样。
“你疯了？她怀了你的孩子！”
“都是她，那天我喝多了，我没想到。”
“你走！”
紫姝根本不想再听下去。
玉枕被砸在文帝身上，文帝脸色微变，不过马上又恢复温柔的样子，道：“那我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身影消失，影五出现在屋内，递过帕子。
“主人，别哭，不值得。”
这时候紫姝才发现，自己哭了。
“那个宫女真被...”
似是有些纠结，不过，影五还是开口道：“那个女人长得瘦小，所以一直没人发现她怀孕的事。她马上就要生了，于是就假装撞在您身上，想借机讨个名分。”
“皇上知道这件事后就把人带走了，那是个女婴。”
“她把孩子生出来了？”
“没有。”影五有点不忍心说下去。
“皇上，直接刨出来的，见是女孩，就和那个宫女一起赐死了。”
紫姝感觉胸口涌起一股腥甜，一口血喷在床榻边。
影五赶紧扶住人，去为她诊脉。
“主人，你的身体。”
“别担心，就是一时气急。去吩咐下人，从今天开始，我就闭门养病，谁也不见。”
文帝又连来了几天都吃了闭门羹。知道紫姝铁了心不见他，他也不再来碰壁，紫姝也不过问外面的一切。
影一有心想要跟紫姝说外面的情况，紫姝也不听，就静静的呆在屋内。
一道宫门之外，渐渐手握大权的文帝，越发的肆无忌惮。
“这就是个种-马，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影五又捻死一只毒虫，愤愤开口。
“我们直接带着主人走吧，让他跟那些宸妃、丽嫔过吧。”
“是啊，大哥。”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吐槽。
“不可，我们一走了之简单，万竺呢？文帝肯定会发难，这样也好，主人就安心的呆在殿里，由我们保护，万无一失。”
几个人转过长廊，正对上紫姝的脸，几人浑身的血液瞬间被抽走。
“主人...你怎么出来了。”
本来就纤瘦的那道身影，现在更加瘦弱，脸上还带着点苍白，双眉微蹙。
“屋里太闷，出来逛逛。”
“你们别担心，我没事。其实，像你们说的这样也好，先帝就一个孩子，一辈子都没享受到儿孙绕膝的感觉，莫嘉行肯定能体会到。”
几个人没敢继续开口，生怕刺激到眼前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人。
文帝三年，护龙卫彻底组建完成，紫姝收到了去赴庆宴的圣旨。
终于又见面了，文帝还是像以前一样贴心的帮她夹菜，还跟她分享最近的事情。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小孩啼哭的声音作伴就好了。
“大皇子别哭了，你看这是什么？”
嬷嬷手里拿着孔明锁逗弄着嚎啕大哭的莫君昊。
莫君昊头一次见紫姝，他不理解，为什么父皇不和自己母妃坐在一起了，他以为父皇不要他了。
这一场宴席吃下来，紫姝觉得累得很，很久都没有这么累了，嘴角的笑都有些要维持不住。
“我累了，先走了。”
喝了几杯酒，紫姝感觉有些昏沉了，就要往外走。
“你去偏殿等我，万竺传信来了，一会我拿给你。”
紫姝疑惑的看他，开口道：“送我宫里就行，何必我亲自等着。”
“你要是不想拿，我就不给了。”
不想跟他争吵，紫姝转身去偏殿等着文帝。
烛火晃动，一直没人来，紫姝本来就有些困了，直接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感觉有些热，紫姝掀开一旁的被子，继续睡觉。
“阿姝。”
耳边传来呼喊她的声音。
紫姝睁开眼，就看见文帝穿着他们初遇时候的那件冰蓝长袍，头戴玉冠。
记忆回笼。
“阿行。”
文帝倾身上前，紫姝阻挡住他的身形。
“不对，你是文帝，不是阿行。”
“阿姝，你说什么呢，我是莫嘉行啊，我们昨天才一起看了月亮，你不记得了。”
紫姝觉得自己脑子很乱，不过，她理不清。
“阿行，真是你？我做了很恐怖的梦，那你，你会真的只爱我一个吗？”
擦去眼前人的眼泪，文帝轻声开口：“当然了，我会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挡在胸前的手被撤下，两个人拥-吻在一起。
全世界都喜欢和紫姝开玩笑，之前两人在一起那么久，自己的肚子都没有动静，就这一夜，她就怀了。
流水一样的补品被送入宫内，宫女嬷嬷们开心的紧，她们宫终于熬出头了。
屋内，影五拿着一碗汤，整个人愤怒的立在一边。
“拿走吧。”
“不行，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孩子是无辜的，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与孩子无关。”
堕胎药被换成了安胎药，似乎真的想开了，紫姝的气色在影五的调理下越来越好。
肚子一天天变大，紫姝拿出了五封信给五个人。
“这五封信，帮我送给我义母、师傅和师兄妹们，我要请他们来看一下我的孩子。”
“不行，我们一下都走了，您这里。”
“没事，这宫里，被护龙卫层层保护，能有什么问题。”
“那也。”影五反驳道。
“我们快去快回，影五，你去送最近这封信。”影一看着紫姝的样子，就知道她是认真的，也不想磨蹭。如果日夜兼程，很快他们就能赶回来。
几人拿着信出门，影一抽走影四的信：“小四，你悄悄留下，保护好主人，我们很快就回来。”
本想着离紫姝生产还有一段时间，来得及的众人，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紫姝的棺椁。
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树上扶桑花被吹的左右摇摆，紫姝身下的血止不住的流出。
一刻钟前，刚下朝的文帝眼看着紫姝踩空跌倒，大片的鲜血洇出。
风逐渐停歇，大雨倾盆，莫临渊出生了，屋内却没有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紫姝看着孩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胸膛没有起伏的样子，跟着一起着急。
稳婆拍着孩子的背，企图把婴儿拍醒，不过，婴儿还是双唇紧闭。
“娘娘，您别动呀。”
“快快，把皇上叫来。”
文帝急忙被请进屋，他看着浑身是汗的紫姝，激动的抱着她。
“咱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紫姝不管他，激动的推开他。
“盒子呢，我给你的盒子呢，给我。”
似乎被紫姝疯狂的样子镇住，文帝开口道：“我，我送人了。”
紫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神中透露着绝望。
“你送人了？！救命的东西，你就这么送人了。”
她疯了一样抢过孩子，用力的抱着孩子，拍着孩子的背。
“阿姝，你冷静点。”
“滚！”
“呜啊！”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屋内，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紫姝抱着孩子瘫坐在地。
“阿姝，我们回床上吧。”
紫姝抬起眼睛，眼神中全然是恨意。
文帝被紫姝的眼神震的一惊，他从未在紫姝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她的眼神一直是明媚张扬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变了的。
“皇后娘娘！你。”
文帝的思绪被打断，这时候，他也看见了，紫姝身下蔓延出的血迹。
把人抱回床上，鲜血染红了莫嘉行的双手。
莫临渊的呜咽声和下人们杂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紫姝还是没挺过去，纤细的手腕缓缓垂落，莫嘉行感觉眼前的人渐渐模糊，从不落泪的帝王，此刻竟然哭的像个孩子。
皇后去世，举国同哀，白幡轻飘。
影五放下绿豆汤道：“谢谢您了，店家您节哀。”
“节哀？”
“啊，我看您挂了白幡还以为。抱歉，我搞错了。”
“你说这个啊，皇后娘娘薨了，这不整个擎国都为了。”
刀突然被架在脖子上，影五开口道：“你说谁薨了？”
“皇后娘娘，就那个万竺国之前的公主。”
把一锭银子仍在桌子上，影五翻身上马，狂奔回雍都。
......
小少主很可爱，嘴唇和鼻子长得很像主人。
手指渐渐收拢，莫临渊喘不上气，呜咽的痛哭。
“小五，你干什么。”影四一把抢过孩子。
“他该死！他害死了主人。”
“这是主人拼命生下来的小少主，我不会让你动他的。”
“可我们的紫姝姐姐，没了，没了！你懂不懂！”
影五崩溃的大哭。
影四眼角又微微湿润了起来，他一言不发，静静的抱住崩溃影五。
随着，小莫临渊一点一点长大，他的半张脸也和紫姝越来越像，影五也再没有想过伤害莫临渊。
【紫姝姐姐拼命保下的，我要保护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