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

鹿璃没有回车上坐着，靠在车后备箱上，单腿支着，右手点着烟，有些发呆。路灯兀立着，天全黑了。

她回头，看见兰了扰笑着走过来，很自然的拍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鹿璃条件反射的把肩膀往旁边撇了撇。这一细微的动作被女人察觉，后者的怔愣只一瞬间，就接受了她僵硬的疏离。“今晚还赶路吗？”兰了扰问，昼夜温差大，她裹紧黑色运动服外套。

“我开车。”鹿璃没有看她，一面说着转身，“你睡一会儿。”

车上，安静的有些压抑。

鹿璃本来就不爱说话，兰了扰似乎很累，上了车就真的开始闭目养神，双手抱臂，歪着头侧脸睡着。

黑夜是自然界带给人类的恐惧。它无意识的唤醒远古时期人们生存的胆战心惊，以及神经的紧绷。白天的景色在夜里不算美丽，更多的是惊心动魄的昏沉，也披上暗夜的神秘。

但是星空很美。G318一路向西，再由G219沿着西南的边境线的走向一路驶去，未被大量开发的地区就越发的富有自然的魅力。鹿璃一手把着方向盘，远望前方黑暗与灿烂星空相接，下意识的偏头看看旁边的人。

似乎是睡着了，但是睡的不深。鹿璃想，分了个神伸手去拉她身上披着的冲锋衣。

手还没有碰到衣袖，几乎快的无法反应，她就被攥住了——手腕，那钳制她的手扣的死紧，那是一种本能性的防御，在本体意识还没有恢复之前的判断。

鹿璃被掐的皱了眉，尝试着收回手。

“……唔。”兰了扰松开她，揉揉眼睛，带着粘糊的鼻音，“怎么了？”

“衣服掉了。”鹿璃的声音很硬，又别扭的咳了一声，“给你盖一下。”

兰了扰坐起来，看了眼时间：“开了这么久？”

“不久，你睡得本身就短。”鹿璃稍稍换了个姿势，说，“不再睡会儿？”

“不了，睡多了头疼。”

“你睡的也不多。”鹿璃说，“睡的这么浅，还这么有防范意识。”

兰了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的笑了笑，“你又怀疑上了？无所谓，我都被你YY了多少遍了，还怕这一次？”

鹿璃被她空口上来开腔搞得十分语塞又别扭，啧了一声，回头又觉得这么窝囊的被KO太不是事儿，正要笨拙的回怼，就被她打断：“嘘。”

兰了扰一手忽然抓住她的右大臂，那一声简短的声音却带着凌厉的命令感。鹿璃一瞬间有些错觉，最为一个军人多年来对“哨令”的反应让她感到这个女人的另一层魅力。

上位者的从容和威严。

“？”

“后面。”

她的声音变了，眼神里没了平时的玩笑：“后视镜。”

鹿璃抬眼，看见后方漆黑中隐约的车型轮廓。她第六感泛起不安，眉尖微蹙。

是的，她能明白她的意思。这么晚的了，鹿璃看了眼导航，两人已经在理塘和巴塘的边界。

“……有可能是通行驴友么？”鹿璃虽然这么问，语气却沉下来，同时抬手调整后视镜去看。

“凌晨的理塘，马上从G318转到G219，这辆银黑色悍马一直跟我们保持着三个车位的距离。”兰了扰侧身看着右侧后视镜，冷笑但是依旧黑色幽默的调侃，“你觉得呢？”

鹿璃没说话，默默提高车速。

眼见着身后的车逐渐没了踪影，心却没放下。没过几秒，悍马的车头隐约再次显露。

果然！

鹿璃低声骂了一句，可身后的车似乎看出自己被注意上来，干脆一脚油门从后右方追上来，一不留神二车并驱！

悍马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边加油一边欲要别车。鹿璃咬紧下颌，双手把盘缓缓踩下油门，大G和悍马较劲的互不相让。

鹿璃看了眼导航，这一段漫长的道路上没有监控，她狠狠吐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坐好了！”

兰了扰猛地抓住车上把手，下一秒，大G车头猛地一拐，强大的惯性几乎把人要甩出去！

悍马没有想到大G的车主如此硬刚，被迫调转车头避免碰撞；鹿璃沉着应对，车子在柏油路面上飒爽而凌逸的做了个180度漂移。

然而悍马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在两车面对面并驱时，大灯照在双方车头，鹿璃压下眉眼，就看着对面再次加速冲上来。

“靠！”她暗骂一声，刹车和油门切换，左撤换切，和悍马几乎擦着车身而过——把车头调转回原方向。

这一出车秀下来，悍马如愿比她们超出车身，也没有迟疑，前车轮刹车打横过来，以车身强行的拦住大G。

鹿璃瞬间肌肉紧绷，却被旁边的人扶住。

她回头看她。兰了扰的脸被车灯下的暗光照的有些冰冷，眼睑微垂，“没事。”

两车这么静默的相对。兰了扰果断解了安全带，在拉门把手的时候被鹿璃拽住：“不。”

鹿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脑一热的拽住她，或许是苍茫大地间同类的吊桥反应，她似乎对这个陌生人过于的关切和信任。

兰了扰看她，海青色的眼眸还是很亮，眼尾上翘，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微凉，轻轻的、不容强迫的掰开她，重复道：“没事。”

为什么松手呢，她想。兰了扰的承诺过于有力量。

上一次她感受到这么有力量的话语，还是五年前那场雪崩之前。

她开门下了车，鹿璃正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跟下车。车灯把面前横着的悍马照的晃亮，鹿璃快步走到兰了扰身后侧，看她停在两车中间。

“下来吧。”女人的语气并不是很紧张，又或是鹿璃没有见过她发紧的嗓音。只是沉，沉的严肃，“知道是你。”

车上的人动了，“咔”的一声车门打开，鹿璃看到驾驶位的人。

“真他丫的晦气。”兰了扰双手环臂，双腿与肩同宽的站着，看到意料中的人，嫌恶的闭闭眼，“阴魂不散啊？”

鹿璃见过她，是那天晚上和兰了扰对话的女人。

兰了扰叫她，海的康。

“……”海的康双手插兜，“我找你真的有事。”

鹿璃看着这不算压抑又不算轻松的气氛，过于奇怪和忸怩，她好奇的瞅着面前的陌生人：

一个个头与自己差不多、年级与兰了扰相仿的女人。五官端正，线条柔和，柳眉猫唇，长发齐整的梳在脑后盘起来，戴着黑色特制运动眼镜，一身修身黑色冲锋衣运动服。让人起疑心的同时惊心的是她鲜少暴露的皮肤，下颌延伸到被冲锋衣领遮住、袖口下的手背的地方布着疤痕，还有眼镜靠左颧骨下露出的增生疤——明显而渗人。

鹿璃立马皱起眉，警铃大作：什么样的人，会留下这样的疤痕？

“有你大爷的事！”兰了扰骂骂咧咧，“我真服了，海的康，老娘都躲你躲到这儿了，你还想干嘛？”

“‘沉渊’上重新挂上了你！”海的康语气急促，像是为了给自己辩驳，“是黑榜——你不是不知道能上黑榜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没上过。”兰了扰并不意外，懒懒地说，“还有吗？”

“还有，”海的康语气吞吐，似乎是看了旁边的鹿璃一眼，“警方……也知道了。”

兰了扰微微挑起一支眉。

“你说的？”

对方没有回答。

兰了扰“啧”了一声，放下手臂：“既然是你说的，那干嘛还要再跟我说？一边在警察那里立了功，还要在我面前做好人？”

“……”

兰了扰皱着眉，嘴角苦笑：“cam，你一直都是这样，自以为是。”

鹿璃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又转，看见那人抿起下唇，不吭声。

“我……”

猛地，兰了扰回头，海青色的瞳孔死死的朝着乌漆麻黑的原野看去。什么都没有，可鹿璃还是跟着她的目光看去。

“走。”

这一声很轻，连在她身边的鹿璃都没听太清。可是安全社交距离的那个女人一愣，就听见兰了扰像猫一样警惕而快速的又重复一遍：“快走。”

“他们来了！”

下一秒，小体积快速砸在金属片上的声音响起——在场三人几乎都是肌肉反应的伏地翻滚。

子弹！？

鹿璃一瞬间血气全部涌上大脑，积压在神经里五年的反应被打开，判断力已经越过大脑思考而行动。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机报警，然而老天有些戏剧，这段路况上正好一点信号都没有。

“X的！”

忽然右臂被抓住，她扭头看着同样靠在轮胎后的兰了扰，“北2点方向。”后者粗声说，“远程射击。”

鹿璃低低的嗯了一声，转头看见滚到另一辆车后的海的康。

相似的声音又响了两下，鹿璃可以勉强判断出打在了悍马上，就听见旁边的兰了扰说：“不是枪。”

“？”

“阿银！”

单膝跪着的海的康喊了一声，用着鹿璃听不懂的缅语大喊了一句什么。兰了扰的脸色豁然大变，猛地回头。

发动机轰鸣声渐起。

兰了扰贴在马路上，通过大G的高底盘看了眼黑暗中隐约泛起的沙尘，一手摁住鹿璃的肩头，挺腰从她身上翻过去，靠近海的康一边。她掀开眼皮，睫毛在光影下蝶颤，嘴角隐隐发力抿起。

“掩护我！”海的康喊到，“我的后备箱！”

“真特么麻烦。”兰了扰嫌弃的抱怨一声，抬手拉开大G的驾驶门，一个后鲤鱼打挺进去，麻利的钻进后座，翻出自己的背囊。

鹿璃回头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就被塞了个硬东西。

“自保，小朋友。”头顶上，兰了扰笑着说道，鹿璃一抬头看见那双眼睛。兰了扰冲她笑笑，“呆着别添乱。”

她说不出什么话，被女人短促而轻的吻上额头。

下一秒，兰了扰从另一侧副驾驶钻出，鹿璃猛地扭头追寻她的身影，看见如同矫健的身手在连续不断的金属和地面砸击声中如同一只猎豹一般，在黑夜的灯光中闪过亮眼的弧度，紧接着落地，滚到悍马背后。

鹿璃回过神，堵在喉咙里的、很难形容她现在的心情——或许，保命压过了其他念头。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刀，短柄长刃，打磨的锋利。

不远处，兰了扰起身出手，手中拿着的冷利器陡然飞出，响起几声金属碰撞声，在夜里长了眼睛，几声枪子儿声减弱了。

海的康默契的弹射起步，拉开后备箱滚进去。发动机声音愈发明显，鹿璃谨慎的贴着车门，斜眼看见黑暗中模糊的滚滚尘埃。

“砰！”

这一声太清晰而熟悉，以至于鹿璃几乎应激——那是比对方更正儿八经的枪声，手枪，近距离传来！

“砰砰砰！”

弹壳入鞘的声音和她的心脏撞击耳膜的声音逐步同步，粗重的呼吸声随着视线逐渐模糊。

即将显现的对方仿佛同样被这声音镇住，机车声在一定范围外没有靠近的意思。

“鹿璃！”

被叫的人仿佛在自己的心魔里抓住了回归现实的稻草，她猛地回头，看见伏地抵着悍马的兰了扰，心领神会的快速钻上大G，发动车子，运用超群的车技靠到悍马旁边，形成变化的掩体。

海的康从右侧副驾驶方向逼停了对方，回头看见大G靠过来，咬牙用脚踹下自己车子主驾驶的窗户。

兰了扰已经钻进大G副驾驶，转头简单收拾，一面看着她，眨眨眼。

“这是让我给你擦屁股？”海的康的语气听不出愤怒，注意力不敢离开正面抵抗的方向，嗓音只是作战时正常的发紧。

“他们奈何不了你。”兰了扰的声音发弱也治不了犯贱的嘴，半阖着眼眺她，“再说，你们不希望我死掉。”

海的康轻而快的瞥了她一眼，低声用缅语说：“你被发现了。”

“en，”如果现在光线再好一些，就会发现女人的脸色白的发透，“（缅语）不意外。”

几声枪响打断二者简短的对话，海的康又朝身后补了两枪，“快走，”她回头瞄了一眼大G主驾驶，快速的丢下一句话，“你真信任她。”

鹿璃攥着方向盘，兀然被cue。

兰了扰没有看鹿璃，“是啊，”她轻轻的笑道，语气听不出太大情感，“很可爱的小孩儿。”

她拍拍鹿璃，升上车窗，大G猛地发动，时速100的朝国道冲出去。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群人想去追自己，但是闪着灯的悍马成功阻拦了下来。

“快走。”

“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