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阿内①，”兰了扰抱着一束捧花走进来，一缕青丝垂在耳边，“是不是你这里的客人定了一捧花？”

坐在前台木桌前的卓玛老妈妈正戴着老花镜看书，闻言抬头摘了眼镜，看见来者笑道：“嗳，是几个年轻人，今天晚上去篝火会。”

兰了扰看了眼手机，夕阳差不多落下，火红的烧云燎在天边，把蓝色的天烫的发紫。她回头把那一捧几乎抱个满怀的花束放在桌子上，扶着腰支起来：“哎呀，是不是又是情侣表白用的？”

老妈妈的汉语没有那么好：“轻……侣，是什么？”

“????????????????????，”兰了扰解释，“两个人之间，爱，爱情。”

卓玛老妈妈笑了，眼睛里露出揶揄而青涩的吃瓜快乐。“要不要给他们送过去？不然发现了就不好了。”她说。

兰了扰通过下单联系着订花的人，就看见送楼上下来一个伟岸的身影。

噢，前两天丢了车还买了朵玉兰花的那个小朋友。

鹿璃显然也很惊异她会在这里，在看见旁边的花束的时候了然。兰了扰看见走过来的人，很轻快的打了声招呼：“你的车子解决了吗？”

卓玛放下书：“你们认识？”

“她昨天去我店里买过花。”兰了扰笑道，后半句对着卓玛用藏语说，“一个很帅气的姑娘，我的理想型哟！”

卓玛听了哈哈大笑，倒是只有不懂藏语的鹿璃一脸懵。

一个男孩下楼取了花，又被兰了扰八卦了一番，得知确实是在今晚的篝火会上打算表白同行的一个女孩，还被她祝福。

鹿璃看着聊的起劲儿的两人，等男孩红着脸走了之后转头看向她：“篝火会？”

“啊，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一些活动。”兰了扰抻了抻腰，“今晚上在小镇中心的广场，临近西边的山坡——这个点儿，去吃饭？”

“嗯。”鹿璃拉开门走出去，身后跟着兰了扰，“有推荐的餐馆吗？”

兰了扰跟卓玛老妈妈道别，走到她身侧：“走吧，带你去吃特色。”

*

渝西的藏式风俗风格迥异而瑰丽，兰了扰回到店里脱下围裙，随手洗了吧脸扣个草帽，就出门把店门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鹿璃站在旁边等她，肩膀挺直，休闲装被她姣好的身形勾的有线条。兰了扰走下台阶：“西边今晚有篝火会的旁边有一家火锅店，很有名。”

“火锅？”

“藏式火锅，不是那种麻辣红油的锅底，涮串串。”兰了扰笑道，双手插兜跟在她身边，“桑吉格德家的火锅，一如既往的火爆，咱们这个点估计吃不上呢！”

鹿璃微微侧头看她。

“没关系，我和桑吉很熟，他可以给我空出一个位子。”兰了扰笑了，柳眉婉媚，“你要相信我。”

人声嘈杂的店里。

兰了扰坐在鹿璃对面，看着凑过来写菜单的藏族男人，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藏语，又转头问鹿璃：“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都可以。”鹿璃回答，就见她又说了两句，男人离开去备菜了。

咕嘟咕嘟煮的醇香的火锅底里放进去各种食材，兰了扰拉过两瓶酒：“喝吗？”

鹿璃抬眼看了看，勾手。

兰了扰递给她一瓶。

没有启瓶器，鹿璃正要招手向服务员要，没想到对面的女人直接摘下食指上的银戒，单手扶瓶熟练的“咔”一声叩开。

鹿璃夹起肉的手停下来，看着她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把开好的酒瓶递给自己。“挺有技巧。”

兰了扰笑了：“那肯定，妹妹，我喝的酒应该比你吃的饭都多。”

而鹿璃的注意力在女人的手上。

那是一双和自己相当的手。鹿璃服了4年多的兵役，凛冽的风和寒摐暗夜把她的手磨出极富安全感的型，却少了妩媚婀娜的女人味。

可是眼前的女人的手，虽然皮肤看出来有保养，算得上白皙，但并不细嫩，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薄茧密布，还有一些浅疤。瘦劲，有力。

鹿璃微微蹙眉，倒不是恼怒的表现。

疑惑，夹杂着好奇。

她对眼前的女人一无所知。单看容貌，说仅二十多岁她也信。不过如果是三十多岁也难保，因为兰了扰的眉眼间的岁月沉淀的那层隐形的东西很厚重。

鹿璃一般称之为，经验。

她认识。

很熟悉。

“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兰了扰涮着肉，把长发扎一个低低的马尾。

“鹿璃，呦呦鹿鸣的鹿，琉璃的璃。”鹿璃回答，仰头喝了一口酒，她没想到青稞酒的度数这么高，火辣辣的燎着嗓子眼。

她连连咳嗽，眼角被逼出几点泪花。

兰了扰哈哈大笑，扯了张纸给她：“青稞酒的度数可不低，尤其是桑吉家的，都是好酒。”

鹿璃擦擦嘴：“你呢？”

“我啊，兰了扰。”女人说，“白玉兰的兰，了去纷扰的了扰。”

鹿璃看了看手机震动发来的消息：“报案受理了。”

兰了扰抬手涮肉：“能追到？”

“我的车上有GPS定位器，连着手机。”鹿璃说，“昨天已经发给我朋友了。”

“你朋友是警察？”

“认识。”

兰了扰蘸着酱汁：“所以现在是到哪儿了？”

“距离我80公里外。”鹿璃哼了一声，夹杂着无奈，“一个晚上可以给我搞到这么远。”一个晚上的考虑让她明白兰了扰说的话的真实性，她的行程必定是受到影响了。

兰了扰被她逗笑了：“那你只能多交两天房费咯！”

鹿璃抬手闷了一口酒。

“你是哪里人？”兰了扰夹起蘑菇，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问。

“帝都。”鹿璃回答。

“跑这么远来这个犄角旮旯？”

“从西北一路南下。”鹿璃把涮好的肉捞出来。

兰了扰接过肉，笑道：“看来是快到扎的哈西出意外了。”

“从甘南下来，前几天天气不好，逗留了几天。”鹿璃说，“计划被打乱了。”

兰了扰眨眨眼：“那就是全国环着游一遍？”

鹿璃夹了口凉菜，顿了顿：“之前在这附近服过役。”

兰了扰面露惊异，笑道：“哦……算是故地重游。”

“也不算。”鹿璃说，“服役的地方比这里偏。”

“南边？”

“亚莫错根。”

“那可要好好逛逛。”兰了扰煞有其事的笑道，把最后一盘毛肚下进去，又夹了黄喉，“这里的风景可不多见。等会儿吃完饭直接去篝火会呗，可好玩了！”

鹿璃看了看外面尚还晴朗的天：“这个点……”

“篝火会里面有很多活动，你还可以参加着玩玩，还有奖品。”兰了扰眼见着一瓶青稞酒没了，又拉来一瓶，“不过你过去可能会有些欺负人。”

鹿璃微微诧异，抬起一根眉毛。

“嗐，去了就知道了。”兰了扰乐呵呵的给人推荐，夹起涮好的毛肚，“晚上呢，会喝酒，跳舞，唱歌，弹琴，到时候还有很多帅哥美女呢！”

“比如那对即将表白的情侣？”

兰了扰一愣，才反应过来是今下午在旅店的那个男孩。她没忍住“扑哧”笑了：“对对对，这种场景也很多。”

两人吃完饭，鹿璃率先结了帐。兰了扰晃晃已经点开的付款码，无奈的笑道：“那我加你，到时候给你把钱aa付上？”

鹿璃没回答，垂眼打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兰了扰倒是觉得她这闷骚的性格挺好玩的，加了联系方式，看着这么一张冷峻英气的脸。

小姑娘，很可爱的小姑娘。闷闷的，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如果在床上，应该会很好玩——

她想。

是她喜欢的类型。

*

两人吃完饭就这么晃悠着往草场赶，路上不乏同时旅游的，嘻嘻笑笑三五结对。

清明前后的天气很舒适，闷热的暑气尚还没来，寒意已经散了。两人就这么走在石路上，过于明艳标致的颜值吸引了不少侧目惊叹。

鹿璃到了之后才知道这里有多少兰了扰所说的“好玩的”。

骑马，射箭，摔跤，斗剑，俊男靓女，比比皆是。看得出草场举行这里的东道主与兰了扰很熟，看见这位来了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贡赞阿克②。”兰了扰走上前，双手合十做了个浅揖，笑道。

“兰阿妹！”阿叔心情很好，穿着传统的藏服走过来，头上还顶了一顶小帽。男人不算高大，但魁梧，典型的藏族脂包肉，蓄着胡子，皮肤被风沙吹打的粗糙。“你来了——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兰了扰说，“今天我过来，欢不欢迎？”

“欢迎欢迎！”贡赞看到旁边的女人，“还带了一个姑娘？”

“嗯哼。”

“你朋友？”

“刚认识。”

贡赞眼神忽然变得揶揄，“噢——”男人拍拍她，声音故意压低，“没见过，刚刚来的？——看着真‘阿缺那嘎’（帅气）。”

兰了扰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鹿璃，眯着眼笑了笑。“（藏语）那是。”长发随风捎起，“很好看。”

贡赞哈哈大笑：“今晚送你一瓶酒~？”

“没到那个地步。”兰了扰无奈笑道。

贡赞面露可惜。

兰了扰招招手叫鹿璃过来：“阿克，我们自己去转转。”

“好好，”大叔乐呵呵的说，“等到晚上喝酒——一定要来喝，哈哈哈哈哈！”

告别贡赞阿叔，兰了扰带着鹿璃往草场里面走。鹿璃看着各色活动：“你和这里的人很熟？”

“我在这里生活，当然熟。”兰了扰颇为好笑的回答她的问题，带着她去射箭的场地，“来来来，试试这个。”

普通箭架，草制靶子，十圈。鹿璃随手拿起旁边一把弓。军队里不教射箭，只能看着旁边被教学的旅客的样子照葫芦画瓢，把弓箭搭起来。

然后……箭头默默的歪掉。

鹿璃：“……？”

兰了扰忍不住笑了笑，上前来把箭扶起来。“你要用食指在前面搭成一个可以放箭头的地方。”她抬眼看了一下这把弓，示意鹿璃把它给自己，“像这样。”

女人站在她旁边，面对着她右手把弓，左手拉弦，手臂在前半空划出一道半圆，侧头瞄准。

鹿璃看着她：“你是左撇子？”

“嗯？”弯弓被拉开最大程度，这是一把极好的弓，弓末用铁片衔着，拉满也不会有摩擦的响声。“那倒……也不是。”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飞箭出弦，“砰”的闷响声砸在草靶子的红心上。

两人走过去。鹿璃看着箭头早已没进草垛里，心底微微诧异。兰了扰抬手把箭拔了出来，“厉害吧？”她炫耀。

“嗯。”

兰了扰把弓箭递给她。“你自己试试。”

鹿璃远离草靶，依照刚刚兰了扰的姿势，开弓拉弦。不得不说，这把弓箭挺难拉的，鹿璃不懂，但是能感受到难开弓的程度，几乎可以和自己特训时候的硬拉做对比。

“砰”

兰了扰正和旁边的熟人聊天呢，忽然被身后一阵欢呼吸引。一转头，就看见站在五米开外线的鹿璃，以及前方已经扎在红心里的那只箭。

女人没反应过来，倒是身边那个藏族男孩喊道：“你朋友！？”他有些激动，说着拿起奖品递给她，“她是第一个拉开这把弓的女人！”

“……”兰了扰看着男孩手里的酒，笑道，“我不是？”

“你又不是没有拉开过。”

兰了扰哈哈大笑，理所应当的收了酒，不禁染上笑意朝正在观察弓箭的鹿璃走去。

鹿璃看着兰了扰手里多了一壶酒：“买的？”

“你赢来的。”女人一勾唇，看着她，目光移到了她手里的弓，“很厉害，能够靠着一箭赢过来一壶‘羌’。”

“怎么了？”

“你拿的是男士专用的弓，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拉开它了。”兰了扰解释，“小妹妹，你的力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鹿璃一怔，随即倒是笑了，低头的时候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兰了扰抬手把拎着的酒壶递给她，“‘羌’，”她说，“也就是青稞酒。不过这个更利口一些，年头足，晚上篝火宴上可以喝。”

鹿璃接过红布白瓷的酒壶，看着眼前这个丹唇外朗的女人，夕阳下颜色更好。她眸光微动，拎着酒缓缓说：“晚上你来吗？”

兰了扰正要走，听见她说，转过头问：“什么？”

“篝火会，”鹿璃说着，跟上去，“我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