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别墅里平静地流淌，射击训练的挫败感和厨房事故的狼狈渐渐淡去，但林乲安那颗被顾穆强势闯入后就不再完全平静的心，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泛起涟漪。也许是午后阳光透过书页时太慵懒，也许是夜里独自靠在露台栏杆上，听着远处隐约的海浪声，心底会涌起一种想要抓住什么、或者留下点什么的冲动。

这天晚上，林乲安窝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无意间看到一组设计感极强的纹身图案——简洁的几何线条、缠绕的花枝、或是某种充满象征意义的抽象图腾。那些图案烙印在皮肤上，仿佛带着一种隐秘的宣言，一种对抗遗忘的印记。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带着点叛逆的兴奋感冒了出来，她想纹身。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思绪。纹在哪里？纹什么图案？那种针尖刺破皮肤、将色彩永久融入肌理的微痛感……她甚至能想象到顾穆看到时可能会露出的表情——惊愕？不赞同？还是那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审视的沉默？

越是想象，这个念头就越发清晰，带着一种打破某种无形界限的刺激感。

她放下手机，赤着脚，像只轻盈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到书房门口。顾穆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处理着什么，侧脸在台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专注。

林乲安倚在门框上，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又坚定：“顾穆。”

顾穆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定在她身上，带着询问。

“我……”林乲安吸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我想去纹个身。”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顾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剧烈的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眯了起来，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压力。书房里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的轻微嗡鸣。

他没有立刻回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更具压迫感。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评估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和认真程度。

“理由？”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让林乲安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

理由？她其实也说不太清。是一时兴起？是想留下点属于“自己”的印记？还是……潜意识里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她张了张嘴，那些模糊的念头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只挤出几个字：“……觉得好看。想试试。”

“试？”顾穆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针扎进皮肤，墨水融进血肉，洗不掉，抹不去。这叫‘试’？”

他的用词精准而冷酷，瞬间剥去了纹身那层浪漫或叛逆的外衣，直指其永久性和侵入性的本质。

林乲安被他问得一噎，脸颊微微发热，那点叛逆的兴奋感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大半。她倔强地抿了抿唇：“……我就是想要一个。”

顾穆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深得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小心思。几秒钟的静默，如同无形的角力。林乲安几乎要在他无声的压力下败下阵来，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却忽然动了。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林乲安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

很快，顾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的、色彩鲜艳的塑料小袋子？他站起身，绕过书桌，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熟悉的压迫感。

没等她看清那是什么，顾穆已经将那个小袋子不容分说地塞进了她手里。

林乲安低头一看。

透明塑料袋里装着几张薄薄的、印着各种图案的贴纸。

包装袋上印着几个花哨的大字“神奇持久防水纹身贴！随心换！无痛！”

林乲安：“……”

她捏着这袋轻飘飘、明显是哄小孩或者派对用品的纹身贴，一时之间，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敷衍的委屈感涌了上来。她抬头瞪向顾穆，眼睛都气圆了：“顾穆！你……你糊弄我！我要的是真的纹身！不是这种……这种贴纸！”

顾穆垂眸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和手里那袋廉价的纹身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真的？”他开口，声音还是那么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行。”两个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为什么？！”林乲安不服气地追问。

顾穆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脖颈，最后定格在她气呼呼的脸上，眼神深沉得像墨：“你的皮肤，”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占有欲，“不该有那种东西。”

林乲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的语气平淡，却比任何激烈的反对都更有力量，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着他对她身体某种意义上的“所有权”和不容更改的审美标准。那股被敷衍的气愤，奇异地被这句直白得近乎野蛮的理由冲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悸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羞赧。

“可是……”她还是有点不甘心，晃了晃手里的纹身贴，“这个……算什么啊！”

“算你想要的那个‘图案’。”顾穆理所当然地回答，“想贴哪里贴哪里，想换就换。”他抬手，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手里的袋子，“挑一个。”

他的态度很明确：永久性的烙印？想都别想。但满足一下你对“图案”的好奇心和装扮欲？可以，用这个。一种典型的、充满顾穆风格的、在绝对掌控下的有限纵容。

林乲安看着他毫无商量余地的表情，又低头看看手里那几张花里胡哨的贴纸，心里的委屈和气愤像被戳破的气球，噗的一声，泄了气，只剩下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她知道，在“真纹身”这件事上，她是绝对撼动不了他的决定的。

她赌气般地拆开袋子，里面有几张不同的图案：张扬的火焰、神秘的曼陀罗、还有……一片轻盈精致的羽毛。她犹豫了一下，手指捏住了那片羽毛图案的纹身贴。

顾穆看着她挑好，下巴朝旁边卫生间的方向微抬：“去贴。”

林乲安拿着那片小小的贴纸，磨磨蹭蹭地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她比划了几下，最终，将那片羽毛图案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自己左侧后颈，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按照说明，用湿毛巾覆盖按压了一会儿。

揭下底纸，一片深灰色、线条流畅的羽毛图案清晰地印在了她白皙的皮肤上。效果……意外地还不错？带着点神秘又脆弱的美感。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心里那点对“假货”的不甘渐渐被图案本身的精致抚平了一些。她走出卫生间，故意侧过身，把贴着纹身贴的后颈对着顾穆的方向晃了晃，带着点挑衅和展示的意味，小声嘟囔：“……贴好了。”

顾穆的目光扫过她后颈那片小小的、深灰色的羽毛印记。那片羽毛印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衬着几缕乌黑的发丝，确实有种别样的风情。他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几秒，深邃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乲安以为他就这样了，正准备走开，却听他又开口，声音低沉：

“这里？”

林乲安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顾穆的目光依旧锁在那片“羽毛”上，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位置不错。”他顿了顿，像是解释，又像是陈述一个事实，“这里，我能看见。”

林乲安的脸颊“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他那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位置选得可以，因为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这根本不是评价图案，更像是一种……标记领地的宣告！那片轻飘飘的纹身贴，仿佛瞬间被他赋予了某种特殊的含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书房门口，回到自己房间，心还在怦怦直跳。对着镜子，她再次看向后颈那片羽毛。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贴面，那里没有针扎的痛感，没有永久的承诺。但顾穆那句“这里我能看见”，却像一种无形的烙印，比任何真实的墨水都更深地刻进了她的感知里。

几天后，那片羽毛纹身贴的边缘开始有些微翘。林乲安对着镜子，正想把它揭掉换一张，顾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他手里拿着一小片浸湿的酒精棉片，动作自然地伸手，用酒精棉片轻轻擦拭她后颈的皮肤。微凉的触感和酒精挥发带来的轻微刺激感让林乲安缩了缩脖子。

“别动。”顾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他的手指隔着棉片，力道适中地擦拭着那片羽毛图案。酒精很快溶解了贴纸的背胶，那片精致的羽毛图案渐渐模糊、溶解，最终彻底消失在她的皮肤上，只留下一小块被擦拭过的、微微发红的肌肤痕迹。

他扔掉棉片，指尖在那块微红的皮肤上轻轻按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印记的消失。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没了。”他言简意赅地宣布，仿佛只是清理掉了一个暂时性的装饰品。

林乲安看着镜中后颈那片光洁如初的皮肤，那点微红也很快会褪去。那片羽毛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顾穆擦拭时指尖的温度、他靠近时笼罩的气息、还有那句“这里我能看见”……却像另一种无形的纹身，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她摸了摸后颈，那里光滑一片。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有些印记，不需要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