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着“G&L”的苍兰杯被林乲安妥帖地放在了床头柜上,成了她睡前最后凝视、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物件。那两个隐秘的字母像某种无声的烙印,让那句石破天惊的“要不要跟我”有了沉甸甸的、温润如玉的注脚。
日子在一种微妙而灼热的张力中滑过,直到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那晚的雨来得极其暴烈,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先是狠狠砸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随即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愤怒的水幕里。狂风呼啸着撕扯着庭院里的树木,枝桠疯狂抽打着玻璃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叫。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夜空,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震得整栋别墅都似乎在颤抖。几乎在雷声落下的同一秒,屋内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林乲安短促地惊叫出声,心脏被那惊雷和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几乎停跳。她正坐在二楼自己卧室的地毯上翻看相册,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停电了。
窗外是狂风暴雨的咆哮,屋内是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哥哥离开后的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和空旷感,在雷声和黑暗的双重夹击下,被无限放大。她摸索着想站起来去找手机或者应急灯,指尖发凉,腿也有些发软。
“嘶——”脚踝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混乱中只来得及用手臂徒劳地挡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和剧烈的疼痛从右腿脚踝处猛地炸开!
“呃!”她重重地摔倒在楼梯转角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痛让她瞬间冒出了冷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脚踝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又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她试图动一下,钻心的痛楚立刻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动弹不得。冰冷的木质楼梯硌着她的身体,窗外的暴雨声和屋内死寂的黑暗将她紧紧包裹,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砰——!”
是别墅大门被强行撞开的声音!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穿透雨幕,像失控的鼓点,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狂暴气息,狠狠砸在楼梯上。
“林乲安!”顾穆的声音如同困兽的嘶吼,穿透黑暗和雨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暴怒。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空,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楼梯转角。林乲安蜷缩在地板上的身影,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痛苦和泪痕,无助得像只濒死的幼兽。同时,也照亮了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的顾穆。
他浑身湿透,黑色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头发凌乱地滴着水,平日里冷峻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骇人的戾气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恐慌。他的目光在闪电亮起的刹那,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痛苦蜷缩的身影和她身下……那在惨白光线映照下格外刺目的、蜿蜒在地板上的几缕暗红血迹!
那一瞬间,林乲安清晰地看到了顾穆瞳孔骤缩,里面翻涌的惊怒和恐惧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操!”一声低沉的、饱含戾气的咒骂从他齿缝里挤出。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湿冷的风。下一秒,林乲安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他的手臂肌肉紧绷如铁,却又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轻柔,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稀世珍宝。他身上的雨水冰冷,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属于他的、令人心安的凛冽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别怕。”他的声音紧贴着她的头顶响起,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和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我在这。”
剧痛和恐惧让林乲安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胸前的布料,贴着她的脸颊。但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这一刻,那令人窒息的孤独和无助奇迹般地被驱散了。她将脸埋在他湿透的胸口,冰凉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洇湿了他的衣襟。身体因为疼痛而紧绷,手指却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他同样湿透的衬衫前襟,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顾穆抱着她,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急。他冲进暴雨,雨水瞬间将两人彻底浇透。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副驾驶,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迅速扣好安全带。随即他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嘶吼,黑色G63像离弦的箭,撕裂雨幕,朝着最近的医院狂飙而去。
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医生拿着片子,语气平静:“右踝关节扭伤,韧带有些撕裂,不算特别严重,但需要好好静养至少三周,避免负重。额头和手臂的擦伤处理过了,注意别沾水。”
林乲安躺在急诊留观室的病床上,脚踝被厚厚的弹性绷带固定着,高高垫起,额角和手臂的擦伤涂了药水,火辣辣地疼。药水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让她有些头晕。顾穆就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刺目的灯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安稳的阴影。
他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只是胡乱擦了一把脸,额发依旧湿漉漉地搭在眉骨,水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从把她送进医院到现在,他就没离开过半步。此刻,他紧抿着唇,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眼睛,此刻像鹰隼一样,死死盯着医生在她脚踝上缠裹绷带的动作,眼神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浓烈的后怕和一种近乎实质性的焦灼。
护士刚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
“笨死了。”顾穆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缠着绷带的脚踝,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顿住,悬在半空,最终只是极其克制地、轻轻拂开了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那指尖带着凉意,动作却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林乲安被他那句“笨死了”说得鼻子一酸,刚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可看着他眼底那尚未散尽的惊惶和此刻笨拙的温柔,那点委屈又奇异地化开了。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辩解:“太黑了……我没看清……”
顾穆没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紧。半晌,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他低着头,湿透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病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缠绵的雨声。
“林乲安。”他忽然低低地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林乲安的心猛地一跳,看向他。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地锁住她。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暴戾或焦灼,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深不见底的认真,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出院,”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齿间仔细斟酌过,清晰而缓慢地吐出来,“搬到我那里住。”
不是询问,甚至没有带上惯常的“好不好”,而是一种斩钉截铁的安排,一种不容抗拒的保护姿态。
林乲安彻底愣住了。搬去和他住?这远比那句“要不要跟我”更直接、更具冲击力。脸颊瞬间滚烫起来,心口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咚咚咚地撞着胸腔。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说不用麻烦,想说她自己可以……可话到了嘴边,看着他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格外冷硬却也格外脆弱的轮廓,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错辨的坚持和担忧,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偌大的别墅,停电的恐惧,摔下楼梯的剧痛和无助……那些冰冷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而此刻,只有他身边,是唯一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她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顾穆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中,几不可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羞涩,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依赖。
顾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终于平息,沉淀成一种深沉的、令人安心的暖意。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她放在床边、微微发凉的手背,轻轻握住。
就在这时,林乲安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哥哥”。
林乲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了一眼顾穆,顾穆松开了手,示意她接听,眼神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忐忑地划开接听键:“哥……”
“小安!”电话那头传来林乲坵焦急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机场广播的模糊回响,“顾穆给我打电话了!你怎么样了?摔得严不严重?”他的声音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浓浓的担忧。
“哥,我没事,真的。”林乲安赶紧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就是脚踝扭了一下,医生说养几天就好了,擦伤也不严重。你别担心。”她下意识地隐瞒了韧带撕裂的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乲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了然的叹息:“顾穆……是不是在你旁边?”
林乲安的心漏跳一拍,看了一眼床边沉默如山的顾穆,小声应道:“……嗯。”
林乲坵在电话那头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化作一种如释重负般的信任和托付。
“那就好。”林乲坵的声音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笑意,“小安,听顾穆的安排。他现在……比我更能照顾好你。”他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跨越重洋的电流杂音,却清晰地传递着无条件的信任,“哥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暂时回不去。你乖乖的,好好养伤,别让我担心,嗯?”
“哥……”林乲安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差点又涌出来。她没想到哥哥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质问,没有反对,只有全然的放心和托付。
“听话。”林乲坵最后两个字说得格外温柔而有力,带着兄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怀,“把电话给顾穆一下。”
林乲安红着眼眶,把手机递给了顾穆。顾穆接过手机,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低声和电话那头交谈起来。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色深沉,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天际线投下模糊的光晕。
林乲安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能看到顾穆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他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句,声音低沉平稳。最后,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放心。”
电话挂断。顾穆转过身,将手机递还给林乲安。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底那层一直笼罩着的、因她受伤而起的阴霾似乎彻底散去了,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令人心安的笃定。
他重新坐回床边,目光落在她被绷带包裹的脚踝上,又缓缓移到她脸上。
“你哥,”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把你交给我了。”
这句话像一块温热的石头,稳稳地沉入了林乲安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安定的涟漪。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去了,窗外雨后清新的空气从微开的窗缝里悄悄渗入。顾穆伸出手,这一次,他温热干燥的掌心,稳稳地、完全地包裹住了她微凉的手指,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