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檐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与外界接触的时间非常有限,生活中唯一的调剂是窗外忽远忽近的喇叭声。
那些喇叭声里售卖的东西每天都不一样,今天卖的是漫画书,扩音器声音响起没多久,宿檐就听到了好多小孩的欢呼声,看到好多脚印踩过他头顶的玻璃窗。
“妈妈,我也想要。”
在母亲来送饭时,宿檐十分期待地提出了这个请求,“我也想跟他们一样看漫画。”
母亲突然摔了碗,尖声尖叫道:“你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你不可能拥有跟他们一样的童年!”
小宿檐被母亲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再也没有提过漫画书的事情。
当天晚上,邻居小孩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跑过来,费劲挪开天窗,扔了一本漫画书进来。
“这是我最喜欢的漫画书。”邻居小孩嘿嘿傻笑,“很好看,借你了。”
为了不被母亲发现漫画书的存在,宿檐费力挪动椅子到漫画书旁。
通过月光,邻居小孩看到了他身上死死捆紧的绳子,想惊呼,又捂着嘴忍住了。
“你怎么了?”
宿檐只笑不答,“谢谢你的书,改天我会还给你的。”
第二天,一个陌生的女人尖叫着推门而入,先是甩了宿檐几个巴掌,然后又捏着他的肩膀疯狂摇晃,嘴里疯疯癫癫不停重复:“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那股失心疯的劲跟宿檐的母亲很相似,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宿檐咬着牙死死压着凳子底下的漫画书,以防止女人太用力发疯把他拖走。
那本漫画书他还没看到内容,封面的三个字很简单,他刚好认识。
女人发了一顿莫名其妙的疯之后就被另外的几个陌生人带走了,厚重的房门一经合上,寂静就重新落了下来。
光线透过天窗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头顶的沉重拖拽声缓慢地渐行渐远。
宿檐沉重地喘了两口气,垂下头盯着漫画书的封面,只见他勉强能认得的“父与子”字样上晕染开了一滴滴浓稠的血色。
这本漫画书他永远也还不回去了。
从梦中苏醒,宿檐罕见地感觉心脏跳动了几下,他现在已经记不得具体梦见些什么了,但那种窒息恐慌的余韵仍然还停留在胸间,昭示这是一个十分不好的梦境。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宿檐早已习以为常,平静地下床接了杯水喝,望了眼对面空荡荡的床铺。
还没下班吗?
宿檐看了眼表,现在已经三点多了。
就在他考虑要不是出门去接人时,宿舍外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动静,是安南回来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一条刚好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浓烈的酸臭酒气先一步涌进来,门框边倚靠着的人影半只手搭在门把上,半天没挪动一步。
“这是喝了多少?”宿檐一看就知道安南现在是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托着他的手臂把人扶到了座位上。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刚刚宿檐找水杯时开的小台灯亮着,半笼微弱黄光晃着安南半边脸,映出半眯的双眼和绯红的脸颊。
他歪着脑袋靠在椅子上,一双泛红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宿檐。
他喝醉的样子看上去倒是比平时还乖,那种疏离和戾气被收敛得很完美,只留下处于放松状态的茫然和柔软。
安南并不回答宿檐的问题,也许他根本没听清,刚听到声音就本能地往宿檐身上靠了靠,脸颊凑得更近了一些。
他的声音也被酒精柔化了些,添了几分沙哑和娇软,“我不想再喝了。”
宿檐捧着他摇摇晃晃的脑袋,凝视那双朦胧迷幻的眼,发问:“你知道你在哪里,在跟谁说话吗?”
这句话的答案安南并没有思考多久,“知道。我在学校,你是宿檐。”
看来还是保留了一些理智,但不多。
不过宿檐是第一次见到安南脸上出现除了冷和怒以外的神色,很新鲜,也很喜欢,不禁又揉了揉他的脸颊,用冰凉的手指给他的脸降温。
“你今天学了些什么?”
宿檐坐下来跟安南平视,“让我看看好不好?”
这次安南就没有立刻说话了,他现在身体发热发软得厉害,不自觉地往宿檐身上倾斜了一些,含糊地嘟哝着“热,好热……”
宿檐全身都是冷的。安南发现这一点之后几乎是十分迫切就贴了上来,手脚不安分地缠到宿檐所有裸露的肌肤上。
“还是好热……”
接触的地方太少,根本不能让他成功降温,安南有些焦躁地扭动着,胡乱探索着更多的区域。
“这就是你今天学的内容?”宿檐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着亮光,他毫不压抑自己颤抖的情绪,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你对别人实践过了吗?”
“嗯?”
安南有些茫然地仰起头,殷红的唇微张着,粉红的舌头在其间若隐若现。
“勾引得不错。”
宿檐轻抚着他的头发,弯成月牙的双眼瞳里寒光一闪而过,插进发丝的手指也猛地收紧,拽着吃痛的安南往外一扔,很轻易地就让他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安南意识迷蒙,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宿檐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巨大的冰块,因此哪怕被扔到地上,他还是十分渴求地抱住宿檐的腿,祈求得到更多。
宿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仿佛刚刚有些动情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再问一遍,你在哪里,你在跟谁说话?”
宿檐把台灯抵到安南脸上,用光线刺激着那双迷离到不能完全睁开的眼。
安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躲闪,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宿檐抽回被他抱着的腿,用鞋抵住安南的额头,阻拦他的继续靠近。
“说话。”
他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唯一能够看清的唇罕见地一点弧度也没有。
冷风从阳台灌进来,安南打了个寒颤,理智回归了一瞬,“这里是学校,你是宿檐。”
宿檐不满地用鞋碾了碾他的头,“重新说,我是谁?”
“主人……”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安南说出这个词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宿檐相当好哄地扬起唇,收回了腿,允许安南重新抱住他的腿。
他弯下腰去勾了勾安南的下巴,盯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笑道:“再叫两声,我就让你抱。”
安南睁着他漂亮暗红的大眼,声音因为燥热焦急捎了些喘意,“主人,主人,我需要您……”
“好孩子。”宿檐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之前问的那个问题了吗?”
安南困惑地转了转眼珠,很显然,他忘记了。
宿檐现在心情不错,耐心地重复道:“你学的这些,对别人实践过了吗?”
安南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酒精因素,他今天比平日更加顺从乖巧,“我今天晚上一直都在喝酒,没有勾引别人。”
“乖。”
宿檐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表现好了自然就有奖励,宿檐放开手让安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些酒里面有催/情素,得到允许之后,他像寻到救命稻草般,死死缠住了面前冰凉的身体,从椅子上一直到床上,安南一直都是主动的一方,热情得让宿檐都有些意外了。
不同于昨晚上激烈得仿佛发生了谋杀案,今天的全程都没有血光飞溅,也没有人受伤,他们就像真正的情侣一样,在月光下拥吻交缠,共同沉沦。
一次过后安南就累得几乎昏睡过去了,但宿檐几乎没有出过力,有的是精神,把人抱着下床,放到阳台的洗衣机盖上。
今晚的云很淡,月光亮得刺眼,安南浑身一颤,十分不安地抱住了宿檐。
他后知后觉这是学校,如果他们声音太大的话,会被别人听到的。
“小声点就好了。”
宿檐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不会有人听到的。”
学校的宿舍楼是并排修的,他们阳台对面就是另一栋宿舍楼的阳台,尽管有栏杆的遮挡,但安南还是十分担心被人发现——对面的只要出来上个厕所,多看两眼肯定会看到的。
可宿檐不管那么多,他要的就是这种随时可能会被窥视的刺激感。
“就算被看到了又怎样?”宿檐有些恶趣味地笑道,“他们又不知道是谁——谁又会承认?”
话说到这里,安南也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要紧闭着牙关,避免泄出异样的声音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南几乎快要昏迷过去,宿舍楼里的起床铃刺耳地拉响了,来自其他宿舍嘈杂的起床动静从四面八方灌入进来,安南下意识夹紧双腿,抓着栏杆不停地颤抖。
“睡吧。”
冰凉的手覆到眼皮上,安南的意识毫无抗力地滑入了黑暗中。
知道安南今天肯定没办法上学,宿檐替他请了个病假,本来请的是全天,但安南显然对自己的学业也很看重,下午第二节课就顶着黑眼圈来了教室。
“你学习怎样?”
这节课是考试,宿檐哪里会做啊,出了点钱让前面两个做完把答案给他。
安南回忆了一下,道:“一般。比你差得远。”
他不是天才,无法做到一边打工一边成绩优异,不过考个重点大学应该还是没问题。
一般那就是比宿檐这种连题目都认不得的好得多,宿檐看了眼讲台上埋头做题的课代表,把自己的卷子拍到了安南桌上。
“你帮我做。”
因为请了假,安南是没有发卷子的,老师那边也自然不会算他的成绩,宿檐怕自己抄都抄不明白,现在同桌来了,让安南直接给他做无疑是最优解。
也许是因为宿檐的学霸人设太过逆天,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不会做,只觉得是想偷懒,因此无论是安南还是陈珂一两人都对此毫无疑问。
“我可能会错很多。”
安南刚说完这话,就见一页答案纸扔了过来,“班级第二做的,参考着抄。”
可谓很省事了。
不过这次周考是就这样应付过去了,下个月的月考总不能让别人来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行。】
【学霸人设的维持只能凭借宿主自己。】
“那不维持会怎样?”
【……】
【会考不上大学。】
这个后果对宿檐而言约等于没有,他又没有大学梦,顶多让学校领导老师见证一下天才的陨落。
得到这个结果的宿檐索性后面几门的考试直接就不参加了,下了课就溜走了。
刚走出校门,脑海中就响起了剧情播报声,是这个身份的父母找到学校来了。
因为好几天联系不上,又不见他回家,叶娅到底还是担心儿子在外遇到什么难事,忙完手里的事情之后立刻赶到了学校来,还没进去,就碰上了翘课出来的宿檐。
“檐檐!”
正跟保安沟通的叶娅看到宿檐,立马招手喊道,“妈妈在这儿!”
宿檐很想假装没看到她,但这个剧情看样子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而且路边还停了辆车,估计里边坐的是他爸。
“檐檐。”
看到宿檐靠过来,叶娅亲密地挽住了他的手,“这才多久没见,怎么长这么高了,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宿檐一把把手抽出来,惯常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似乎是习惯了儿子的冷淡态度,叶娅仍然笑容满面,“久了不见,想你不行?”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车前,车窗摇了半扇下来,露出宿余良的脸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说道:“晚上想吃什么?”
宿檐毫不掩饰自己的疏离,抱臂站在一旁,“我有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这哪儿能行!”叶娅眼疾手快拽住了宿檐的胳膊,“什么事能比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更重要?”
想到卡里的余额数字,宿檐忍住了难听的话,他现在还得靠这两个人过日子,不能搞得太难看。
妥协上车后,叶娅一路上一直不停地跟宿檐搭话,包括但不仅限于他去会所的事。
“檐檐,你马上就高考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好好学习,妈妈不反对你劳逸结合,但是那种地方还是少去。”
“嗯。”
看来老板没有具体说他去会所干什么,宿檐也懒得告知,索性让他们理解成自己就是去娱乐的。
“还有啊,妈妈最近听说你跟一个同学走得很近?”
就在宿檐昏昏欲睡之际,叶娅给宿檐看了一张照片。
“你们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