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了一阵。
见迟迟没有回应，外界的江景鸢不疾不徐地夹着菜凑近嘴边吃下，神色丝毫不着急。
法器杀境内，铜镜上倒映出的扬起的嘴角瞬间僵住，又一点一点缓缓放下了。
梳妆台前，一道火红的身影安静坐着，她朱唇轻抿，脸上的神色一片淡漠。
是真的察觉到了端倪，还是在诈她？
“我不是在诈你。”
江景鸢平静无波澜的声音骤然在四周响起。
许卿临交叠搭放在腿上的双手一颤。
“这种事，想想就会知道。”江景鸢淡淡地说道。
许卿临：“……”
海浪翻涌声中，江景鸢重新走回船弦边，面色无波无澜地在脑海中问道：“所以，你想好措辞了吗？”
你怎么跟鬼似的……许卿临微笑。
沉默了一瞬，许卿临终于是哀愁地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我看到了那个天仙。”
此话一出——
轻飘飘走在甲板上的白衣少女下意识侧了侧头，眼神流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古波无澜，说道：“祂做了什么？”
“没有。”许卿临这一次倒是很痛快地说道，“我只是看到了祂。”
忽然，她轻笑了一声，勾着嘴角道：“你也知道的……关于祂嘛，只是见上一眼，就足矣……”
人的希望和贪念，就像一滩湖水，风只是路过，湖面自己就会泛起波澜。
江景鸢闻言，漆黑的眼眸闪烁着莫名的亮光，嘴角一点一点扬起，没有再问了，声音低低，带着明显的笑意：“是啊……”
末了，她嘴边的笑意半点不减，反倒愈演愈烈，似乎心情颇好。
江景鸢心中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在缓缓回应着先前的某一个问题，“我就是在诈你……”
哪怕十拿九稳，猜测终归是猜测。
虽然就算许卿临不认，她也不会有丝毫松懈，但许卿临认了，她心里也轻松了些……
法器杀境内，许卿临突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一点，面上表情扭曲了一瞬，张了张嘴，最后她只是惆怅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我真是……命苦啊……”
江景鸢听到了，但没理会。
既然落到了她手里，就得全心全意听她的。
自己的小心思嘛……她不喜欢。
双手扶着船弦，一身层叠白衣的少女微微眯着眼睛，清晨的海风吹在脸上带来一片咸腥和清凉。
气流在鼻尖流淌，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感知到自己在呼吸着，自己还活着——
她从风清漪的那个幻境里出来后就时常有种呼吸不过来的窒息感。
“你要是当皇帝，也定然是个暴君。”许卿临像是也感知到了这一点，无力地连连叹息。
江景鸢啊，平时看着好说话，但只有常年跟着她走动的人才会知道，她真的很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妥妥当暴君的料子啊……
江景鸢闻言，淡淡笑了笑，说：“我看到了。”
杀境内的许卿临脸上神色顿了顿，随即略有些诧异地瞅了她一眼，似乎是想问些什么，最后又放弃了好奇这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好像很好懂，又好像没有人能真正看懂她。
外人看懂的，不过是江景鸢无意识地从见到的俗世中所有人身上学习模仿来的思维和行事准则。
许卿临很好奇，江景鸢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清蒙蒙的天色逐渐变得浓艳，亮白的阳光落下一片灼热，亘古不变的海浪翻涌声中，灰白破败楼船上的疲惫的众人终于幽幽转醒。
这一次休息并没有缓解这些天的疲倦和乏力感，盘腿坐在甲板上的众人精神萎靡，再也打不起一丝一毫的警惕和戒备。
他们胡乱往腮帮子里塞着干粮和水，一双双眼睛低垂着，再没有像来时那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能活就活、不能活拉倒的颓靡劲儿。
直到入夜，十几个人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一双双眼眸中骤然迸发出浓烈灼人的希冀和期盼。
他们点亮橘红的灯火，稀稀疏疏地倚靠着船弦坐在甲板上，疲倦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笑意，时不时三三两两地交流一番。
“这次回去，我表姐刚好来接我……”一人嘴边带着笑，微微扬着头望着夜空，不禁轻声说道。
旁边熟识的人脸上的神情一阵惊讶，低声惊呼道：“就是你那个自小拜入天禄阁的家族荣耀啊！”
那人笑着轻轻“嗯”了一声，脸上不自觉浮现回忆的眷念神色，柔声道：“是啊，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还能不能认出我……”
“定然是能的啊。那寄回来的画像见到没？你们两个长得多像啊！”旁边的人激动地说道，“那我这次要和你一起走！也让我见见天才呗！”
鬼船的另一头，江景鸢眸光微闪，忽然扭头轻声问道：“你知道天禄阁要怎么去吗？”
旁边的花思渺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看着江景鸢，神色有些愣，片刻后才疑惑地问道：“你要去天禄阁？”
各大仙门从来不是像什么郡什么县似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坐落在某某山头，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找不到那些仙门的位置——能找到的，都不过是一些小门小派。
若无人帮衬扶持，像那种寒门子弟拜入各大仙门的情况，基本是不可能的。
“嗯。”江景鸢面色平静地说道，“前尘镜，我想借一次。”
今生往事，前尘旧梦，前尘镜都可以看到。
从前容家的给的情报里，各大仙门各大家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以没那么清晰，但是他们家有什么宝物，里面记载得清清楚楚。
而前尘镜，现在就在天禄阁。
花思渺愣怔地“啊”了一声，眨了眨眼，回神说道：“势力和势力之间这样做倒也算寻常，但单个人……怕是有点难。”
这话说得已经算是委婉了，个人想和各大仙门各大家借东西，简直是痴心妄想，想都别想！
可不管是容家还是江家，都不可能为她去借这么一个鸡肋镜子啊……再说她也找不到适合的理由去跟江家和容家提这事儿……江景鸢沉思了一瞬，又问道：“能跟着他们进去吗？”
边说，她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花思渺脸上的神色。
她跟花思渺全盘托出，倒也不是有多信任花思渺，只是花思渺确实门路多啊，她想看看花思渺对此的态度，看看能不能借这一份力。
花思渺闻言，没有露出多少惊讶或是抗拒的情绪，她仿佛只是听着江景鸢的话认真思考了一番，摇摇头说道：“不太可能，他们都是不可能放外人进去的。”
江景鸢点点头，心中不出所料。
若是各大仙门能被外人随意进出，那鬼知道天天都有多少人混进去。
顿了顿，花思渺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抬手捂着嘴，嘻嘻笑着说道：“不过他们主动放进去的就不一样了……”
脑海中仿佛闪过什么念头，江景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片刻后，江景鸢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
花思渺弯了弯一双圆圆的眼睛，从储物空间里抓出一叠黄黑色的符箓，神秘兮兮地塞给她。
江景鸢有些疑惑地瞅了她一眼。
花思渺捂嘴偷笑，说道：“这些符箓和市面上的那些可不一样。要是真的进了里边，谈是肯定没法好好谈了，闹得凶一点，他们才会不得不拿出你要的东西来。”
懂了，这些符箓肯定有惊喜……江景鸢郑重点头，接过符箓在储物空间里挑了个空一点的位置放下。
“对了。”花思渺忽然像是又记起了什么一般，放下手，收了笑意，一脸认真地说道，“你最好带个人去接应。”
江景鸢没有问原因，花思渺能这样说，她定然就还是带着人一起去天禄阁比较好。
可是带谁呢？
江景鸢第一反应想到了秦九烟，但转念一细想，在这点儿事儿上浪费这一个人情，未免太可惜太浪费了。
“没有也行哇。”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纠结，花思渺甜甜笑着说道，“只是那些大仙门更会使阴招，防御法器带多一点就没问题啦！”
江景鸢点点头——反正许卿临也在嘛，许卿临能应付得了。
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的许卿临“呵呵”冷笑着，她当年就在皇宫池底待得好端端的，做什么想不开跟着江景鸢，现在好了，天天就是给江景鸢当牛马使唤。
“还要被各种拿捏小心思！！！”许卿临一想到这一点，瞬间就觉得心痛万分。
心痛，太心痛了，她只觉得自己三百年前各种废寝忘食地研究长生之法就是为了现在给江景鸢机缘、打下手的。
我真是命苦啊……许卿临含泪心想，甚至没敢说出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念叨了，越念越命苦。”江景鸢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许卿临：“……”
“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当人的时候是个什么待遇……”许卿临默默攥紧拳头，含泪心中想道，“早知如此，倒不如直接让我烂死在池底的泥里！”
想她当年，天天被人嘘寒问暖，也是风光无限、颇受追捧的绝世天才啊！！
哪里像现在这样，一人干几份活，抱怨的话还一点儿不能有！
法器杀境内的许卿临彻夜未眠，左思右想，怎么想都是心痛。
而外界的江景鸢想明白所有后，又和花思渺各自钻回无形屏障内，闭眼休眠。
一夜无梦，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