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天过后,大雨连着下了两天。结课前夜,每日赶进度的覃阮终于收尾,卸掉力气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熊生”第一张作品。
休息片刻,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给顾砚庭。
与对方的交流停在两天前,覃阮此前发的一些消息都没得到回复。想着对方兴许太忙顾不上,他发完照片便按灭手机,起身活动四肢,收拾东西离开教室。
雨势渐小,覃阮撑伞往宿舍走。路面积水映着阴沉天色和他的身影,他依旧形单影只,因为顾霄已两天没来上课。
顾霄的作品早前已经完成,两天前请假后再未出现。
雨季空气闷湿黏腻,覃阮不太喜欢。这几天他察觉到,顾砚庭摆弄玩偶的次数增多了,深夜、白天都更频繁,通感在他身上,能明显感受出对方的焦躁。
覃阮想问问缘由,被014制止,只得作罢。
周日,阴天。
顾砚庭仍然没回消息,账号也没在线,顾霄同样如此。
覃阮依旧在工作室兼职,结课后他轻松不少,时间宽裕,有空就往工作室去。
日子平静,他的情绪看似稳定,但其实一直在苦恼核心的事。
拿不到核心没办法回家,现在问题是,他知道核心在顾砚庭身上,却无法确定到底是对方身上的什么东西。
覃阮的胸包上挂着顾砚庭给他的小熊猫玩偶,一走一晃,可爱是真的,可惜是无效玩偶。
工作室果然没人,覃阮履行职责,打扫完一楼才去会客区做自己的事。不多时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那位红头发Beta女孩。
她看见会客区的覃阮,走上前:“今天他们也不在?”
“嗯,不在。”覃阮起身,朝岛台走,“你想喝点什么?”
“水就行。”女孩在对面沙发坐下,捞出平板打开,“可惜,我妈难得清醒,赶着过来一趟想沟通她那套婚纱的灵感,结果他们又不在。”
备水的覃阮闻言抬眸:“你妈妈她?”
“老毛病,信息素病后遗症,腺体切除后记忆力和认知下降,经常不清醒。”女孩也没避讳,低头打开视频通话,那边很快接通,她脸上立刻换上笑容:“妈妈。”
平板里传出女人温润的声音:“是安安吗?你今天没上班?”
“今天在工作室。”安安软着眼眸,“两位老师不在,妈你和我说,你那套婚纱要怎么设计?”
“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喜欢。”
“你上次也这么说……”
“哎呀,那得让我想想。”
“……”
覃阮安静走过来,将水杯放在安安身前的茶台上,回到自己的位置,静静的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信息素病。
又是这种病,顾砚庭也有。
覃阮出神许久,放下手机拿起速写本,安静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直到安安的视频电话结束,他才停止鬼画符。
安安看看覃阮的速写板:“你是来这里学习的?”
“不是。”覃阮摇头,“我在这里兼职。”
“哦。”安安往后倒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吊灯,“秦老师他们最近忙什么?”
“我也不知道。”覃阮低头看着自己糟糕的画,沉默着,忽然问:“信息素病很难治?”
“……”安安眨下眼,坐起来撑着下巴瞧他,“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找到合适的治疗药就行。”
“合适?”
“我妈妈是Omega,需要高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作为治疗药,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志愿者。她和我爸匹配度只有百分之三十,我爸终身标记她后就没管过这个家,本来匹配度就低人还跑了,就更没办法。”安安全部告诉覃阮,脸色却平静得很,“喂,你不会也有这病吧?得快点就医呀。”
“我没。”覃阮连忙摇头,接收了对方口中这么多信息,属实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对这个ABO世界还是了解太少,只能从安安的话里听出,这是一段不太美好的事,于是道歉,“抱歉。”
“这又没什么,哎,我就说说,你随便听听。”安安手指卷着头发,倒回沙发,“我妈她很想要一套婚纱,也很想看我穿婚纱。”
覃阮看着她。
“我又不想结婚。”安安仰头望着吊灯,眼里茫然,此时此刻不似初次与覃阮见面那般洒脱帅气,表情和嗓音一样空白,“她等不到,就只能我和她一人一套,穿上拍个照就得了。”
散漫的语调。覃阮听着心里却沉甸甸。
人类的情绪太复杂,好的坏的甜的酸的,多到覃阮一时之间无法理清更无法理解。
安安留下刚才视频通话时,她妈给出的两个灵感词,然后起身离开。
覃阮拿起茶台上的便签看。
百合花,头纱。
覃阮不太理解这两个词能提供什么灵感,他将便签放回去,继续在速写纸上写写画画。
雨一直下,覃阮不慎在沙发上睡着,睁眼时窗外的天已然漆黑。雨势庞大,乌压压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事物,只能遥遥望见远处城市建筑模糊朦胧的灯光。
他抬头看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发现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三十。
很不幸,寝室门禁十一点,他回不去了。
工作室的大门关着但没锁,平常来人少,这个点更不可能来人,安全起见,还是得去上锁。于是覃阮起身,用的是……四只爪。
“………”
他熊躯一震,低头看着就算自己站起来,但还是离自己很近的沙发,瞧见自己黑乎乎的前爪,以及被爪踩陷下去的两个坑。
覃阮大脑宕机,扭头朝后看,衣服裤子全部散在沙发上,鞋子袜子掉在地毯上,速写本落在角落。
这有点太突然了。覃阮左顾右盼,踩着四只爪朝盥洗室去。大厅没开灯,只有会客区这一隅透出微弱的鹅黄色光亮,勉强照亮周围,所幸看得清路况。
许久没变回小熊猫的覃阮,四只爪子竟然有点不协调,他一蹦一跳穿梭在桌椅下,拖着大尾巴来到紧闭的盥洗室门前,抬头盯着遥不可及的门把。
“……”
覃阮后脚着地站起来,前爪扒在门上,依旧够不着,甚至还差一大截。
他两只前爪张了张,又捏合,做足预备,后爪用力往上蹬。小熊猫贴着磨砂玻璃门朝上蹦跶,扑腾半天,没起作用,依旧够不着门把手。
一楼盥洗室进不去,没法去里面换衣裳,覃阮只得另想办法。
四面都是落地窗,虽然多处有窗帘遮挡,但在空空荡荡的地方变回人形穿衣服是件很不和谐的事,绝对不能这么草率。
他往楼上去,兜兜转转找到了二楼开着门的盥洗室,于是急匆匆下楼,将散落在会客区的衣服裤子一件件叼住拖上楼。
费劲把裤子拽上去后,累得趴在二楼楼梯口喘气,四只爪子张开摊在地板上,身后的尾巴无力地左右扫动。
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014已经很久没吱声。
覃阮有了猜测,在脑海里呼唤,没有回音。
果然溜了。
他郁闷地咂了下嘴,起身踩踩爪子,又咬住裤子,叼起来昂着头使劲,浑身发力,耳朵和尾巴绷得直发颤,小碎步似的蹦跶四条腿往盥洗室的方向挪。
才把衣服裤子移进去,气都还没来得及喘,楼下大门忽然传来‘叮铃’一声响。
有人进来了。
覃阮猛抬头,眼睛睁得溜圆,耳朵高高竖起,扭头盯向染着朦胧灯光的楼梯口。
黑暗中,他听见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动静,沉闷厚重,一步步接近,朝楼上来。
覃阮第一反应,工作室进贼了。
因为大门只关着没上锁,覃阮本来是想尽快变回人类去把门锁上,没想到真会来贼。
小熊猫着急又自责,听见上楼的动静,他慌忙四盼,叼起衣服艰难塞去不起眼的角落,趁那家伙上来前,找了堆画材工具钻进去,把尾巴盘进来紧紧抱住。
‘咔哒’一声,二楼的灯打开,刺目的白灯亮起,覃阮立即眯起眼睛,适应灯光后从缝隙中向外看,目光一怔。
是顾砚庭。
这回覃阮是真吓到了,直接从害怕变成惊悚。
顾砚庭怎么这个点来工作室?完了要是被发现该怎么办?
一楼没锁的门,没关灯的会客区,还有会客区沙发上他的速写本,地毯上他的鞋。二楼盥洗室角落里他的衣服裤子,以及画材工具堆里制造那些乱七八糟的‘罪魁祸熊’!
哪一样都极容易被发现不对劲。
覃阮抱紧自己的尾巴,目不斜视盯着外面走动的Alpha。
顾砚庭西装笔挺,却湿透了,头发也是湿的。平日一贯板正的他,此刻解开几颗衬衫扣子,头发揉得凌乱,上来后径直走到岛台旁的沙发坐下,就没了动静。
覃阮只能看见沙发背面,顾砚庭靠着,头微仰,发尾还在滴水。
没等他探出个所以然,室内忽然爆开压迫性极强的信息素。躲在角落的覃阮被这突然炸开的气息笼罩,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他四条腿瞬间发软,撑不住身体“啪”地倒在地板上,连带周边杂物工具一同翻倒,发出连串乒乒乓乓的声响。
丸辣……
覃阮趴在杂物下面一动不动。
突然而来的声响,让沙发上的Alpha神志清醒不少,顾砚庭将放任肆意的信息素收敛起来,回头扫了眼那堆倒在地上的画材。
他伸手揉了把太阳穴,起身往储存抑制剂和舒缓剂的柜台走。手机响起,又停下捞起接通,开免提扔去柜台上,拉开收纳盒抓出一把抑制剂。
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顾总!项目出事了!南区那边来了准确消息,有位老人家因为项目组工作失误热死了!”
趴在地上的覃阮听清内容猛的一怔。
顾砚庭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衣袖,往手臂上扎抑制剂。他眼底暗沉,平静中藏着快压不住的躁郁,一针下去没等间隙直接第二针。
“席倍人在哪?”他问,声音很沙。
“我们正在联系席总监,暂时还没联系上,”电话那头十万火急,“顾总,这事已经在网络上发酵……”
“地址给我。”顾砚庭扔掉空管的抑制剂,给还冒血的手臂随便贴了张止血贴,拿起手机转身往楼梯口走,“去找席倍,不管报警还是其他手段,只要人没死,给我抓回来。项目组那边我去,网络上不要做任何回应。”
“好的顾总。”
电话挂断,顾宴庭步履停顿,转身朝盥洗室的方向去,经过方才倒塌的画材堆时垂眸扫了眼,在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看见条棕红色的长条毛绒物。
“……”
他眯起眼,低身抓住那条可疑但怎么看怎么熟悉的东西,拽出提起来,更可疑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覃阮被抓住拖出来那一刻,脑子是空白的。他两只前爪在地板上抓了好几下,还是被无情地拽了出去。
小熊猫的尾巴壮硕饱满却不能粗鲁对待,覃阮受得住但不代表他喜欢被倒提着。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顾不上喜不喜欢,因为此时此刻覃阮有点尴尬。
他和状态不怎么好的顾砚庭大眼瞪小眼,四只悬空的爪子踩不到地板,很没安全感地在空中缓慢刨动。
顾砚庭眉心越皱越深。覃阮是越瞧越怕,没忍住冲Alpha弱弱地叫了声,就听见对方脱口一句:“活的?”
糟糕,草率了,该装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