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气,如此宵小,敢在本姑娘面前大放厥词?”练紫阁一拉长鞭,“那本姑娘便让你记住,何为分寸之内!”
她旋身,紫衣裙摆蹁跹如牵牛花。手中长鞭横波般扬了过来,惊涛拍岸,连雾成海。
展应溪一闪身,复挥刀上前。眼眸倏定,刀刃便将鞭身缠了起来。
一圈又一圈,如蛇缠白浪,浪吞蛟龙。
练紫阁扯了扯鞭子,面色难堪,当即气沉丹田多加了几分力气,没想到长鞭将展应溪连同她的刀一齐带了过来。
她露出笑意,伸手拔下背后名为左膀之刀,劈砍过去。
几招之后,短刀在距离练紫阁面颊咫尺处戛然而止。她愣了一下,在意识到自己技不如人之后,瞪红了一双杏眸,狠狠道:“我不允许有人比我更强,只是几招而已,看不出胜负。”
展应溪收刀:“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你不允许有人比你更强,可是天底下比你强的人如何之多,我,便是其中一个。”
她此言更惹得练紫阁动怒,当即抽鞭便要对她穷追不舍。两人一路打出了门,所经之地一片狼藉,惹得堂下客人大惊失色。
这正中展应溪下怀,她本意就是惹怒练紫阁。一则趁乱逃出红楼,二则她的长鞭动辄毁物,已然击碎了数不清的酒坛。雨露琼浆倾洒一地,再被客人慌乱的脚步踩得到处都是,只需要一点火星,整座红楼便会被火焰吞噬。
长鞭劈开一间房屋的门,当即从里面逃出了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展应溪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昨夜还抱着琵琶的绿倚。她佯装躲鞭,悄悄护在绿倚跟前,轻声道:“趁现在,跑!”
绿倚愣了一下,眼角还沾着朱红。楼下大乱,人群挤着人群,显然已经分不清谁是客谁是仆。
她立马领会了含义,抱着凌乱的衣服撒开腿逃命。
展应溪用刀搅起脚下一方深红的莲毯,向楼下抛去,算是她在为绿倚铺一条路。
红台踩踏,桌椅板凳皆成了护身的工具。深红花灯,酒香舞影,还有只剩嗡鸣的琵琶,如一面铜镜共同照出了锦衣华服下的虎狼本色。
练紫阁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吼叫着,长鞭几下与展应溪擦身而过。
她随意找了间屋子,取下灯架上的烛灯,如豆的火苗在眼前犹如引诱人犯错的恶鬼。展应溪坐上窗台,在练紫阁的身影靠近前,用烛灯点燃了一旁的垂地帷幔。
火焰即刻燃了起来,顷刻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练紫阁吓退半步,拨开眼前烟尘,试图去找展应溪的身影。
后者已然从窗台一跃,连同半朵飘摇的杜鹃落入深巷,没入人群。
蔡蔡在水缸里等了半天,心里又急又怕,生怕自己被人发现了或是展应溪出了什么事。所以在有人敲击水缸并说出“烧饼一文一个”的暗号时立马掀开盖子扑了出去。
“没让你等太久吧。”展应溪小声道。
见来人一身狼狈,蔡蔡心里暗悔:“早知我便不让你去救翠心姐姐她们了,免得因为我的仁慈害了你。”
展应溪道:“仁慈从来都不是错,而且这红楼,名声在外,实则是个腌臜之地。我正好在里面搅了一通。”
听闻此话蔡蔡才觉得不对,往巷子外走了几步,一阵灼热袭来。她捂住嘴惊讶,整座红楼被火焰包裹着,接天连地,一如岩浆倾覆。逃窜的逃窜,救火的救火,纷乱无章。
“这火不会是你放的吧?”蔡蔡道,“你竟然做了这样大的事!”
展应溪抱起双臂,靠在青石墙上,火光映照人影成双,“是也不是,主要是天时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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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昨夜那场火把半个红楼都烧成架子了。”
早食摊子上充斥着老板剁肉和摊煎饼的油滋声,展应溪和蔡蔡经过时正好听到巨大的油伞下传来的议论声。
“这么大的事,查出来是何人做的吗?难道是紫峰,不是说昨夜在红楼里见到紫峰的大小姐了吗?”
“紫峰大小姐跋扈谁人不知,恐怕是一个不顺心便放火烧了红楼吧。”
汤饼的香气钻入二人的耳朵,蔡蔡咽了口口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替罪羊了。”
展应溪挤过人群,忽想起昨夜的情状,由不得露出个复杂的神情。昨夜的红楼成分复杂,此罪若加在练紫阁身上绝对挨不过半日,她与蔡蔡得尽快离开这。
她抬起眼却见几步之外,一行深袍官兵持刀走来。他们手里拿着纸卷,抽出一张来张贴在青石墙上。
围观群众很快跟了上去,持刀官兵目色狠厉,朝众人喊道:“此人乃是昨夜火烧红楼的罪魁祸首,诸位可看清楚了,若能向官府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
“啊,是火烧红楼的凶手?”
“看模样像是个年轻女子......”
“是啊是啊,瞧着有些眼熟......”
蔡蔡看向那画上之人,左看右看都与身侧之人有几分相似,下意识拉紧了展应溪的手。
展应溪心道不好,这么快就把自己的画像画出来了。她低下头拉着蔡蔡转身,离开时不忘从树底下摸了一把泥灰涂抹在脸上。
蔡蔡急道:“现在怎么办,估计全城上下都贴满了你的画像,根本不可能出得了城去。”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展应溪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一顶破旧草帽扣在头上,拉着蔡蔡从巷子里一处无人看守的小门拐进酒家,又走上二楼,临窗而望。
“等到夜间道路上行人不多,城门看守头晕眼花,你我再混出去。”她道。
蔡蔡缩在一旁,用衣角擦着手里那把削竹长剑。现如今全城的人在看了通缉令后无不对展应溪虎视眈眈,真金白银在前,谁不贪心?只盼她们能全须全尾地离开江陵。
她颤颤巍巍从衣封里摸出最后一枚铜板,捂在掌心,念叨:“正面是吉,成功出城,反面是凶......”
铜板被抛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最后卡在缝隙间。蔡蔡还未看得清楚是正是反,便听得窄阁内突响脚步声。
展应溪警惕地抬起头,草帽下的那双眼瞳琥珀透亮。
她抚上背后短刀,还未说话刀已出鞘。
门口的却是个面色清冷,头上戴玉的小道姑。
蔡蔡站起身挡在展应溪身前,出声道:“你是谁?”
小道姑盈盈一摆青衫,笑道:“有位公子想要见那位姑娘。”
她的目光越过蔡蔡,清凌凌扑洒在展应溪身上。
展应溪还诧异什么人会想要见自己,满怀谨慎地随着小道姑走过三两街巷,至一处隐秘的茶楼前。
沿着回廊,穿过花门,走过水流和小径。
静居门前悬着的灯笼上写着拈花生笑四个字,里间供奉盏玉观音,四孔错金博山炉正葳蕤生香。
“师兄,人到了。”小道姑名唤易香藏,是吕善顾在观阳门的师妹,她将展应溪带来此处算是完成了任务。玉瓷般的脸上裂开一丝笑纹,朝吕善顾行了一礼。
见她要离开,展应溪赶紧阻拦,道:“蔡蔡呢,你把她放到哪去了?”
易香藏道:“姑娘放心,她亦在茶楼中。”
屋中茶香清爽,展应溪嗅了一鼻子,甘甜微苦,是上好的茶叶。
“吕公子寻我来是为何事啊?”她背着双刀上前,一眼便盯上了杨木圆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吕善顾手拿点香,插入香炉炉灰之中。香烟袅袅,他的脸如一尊羊脂白玉器,一颦一笑皆是纹路淡淡。
“昨夜你帮我解练大小姐的发难,这便是我的谢礼。”他抬手示意。
展应溪也不推诿,径直坐下。手里拿着那白瓷勺搅动汤饼,整整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她早已饥肠辘辘,哪怕眼前这个人是要下毒害她,她也认栽了!
吕善顾坐至她对面,抬手斟茶。
“别着急,慢些吃。”他将热茶推向展应溪。
展应溪没抬头,只道:“谢谢你啊,不过你口中的练大小姐就是昨晚那个姑娘?”
“她叫练紫阁,是紫峰掌门的独女。她的鞭法老道乃是直接师承掌门,你昨夜没受伤吧?”吕善顾关切道。
展应溪摇摇头,良久许是吃饱了放下瓷勺,“她人还挺有趣的,我是第一回见到这种以打败所有武林豪侠为目标的人。”
见她喝茶,吕善顾好奇:“我与少侠乃是昨夜初见,并未交谈,你如何出口便知我姓吕?”
展应溪头也不抬,回答道:“昨夜在床榻之下听那位小姐出口唤你的名字——妖道吕善顾。”
许是觉得此言不礼貌,她复开口:“况且你相貌清俊,气质温柔,真实身份也不难猜。”
听闻此言吕善顾耳廓微染了些绯红,他垂眸翻开膝上经书,那页正好夹了瓣荷花花瓣,干枯发薄,显露出清晰脉络。
“二位少侠似乎不是江陵人氏?”他问道。
反正也没有什么必要隐瞒,展应溪点点头:“我们的确是初至江陵,昨夜之事其实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