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雾以为自己起得已经算早,没想到孟家人起得更早。
不过年纪小的也都还没起,像这会儿餐厅里,她就是年纪最小的。
孟家似乎习惯男女分席,倒不是有什么陈腐的家规讲究,就是纯粹两边不太能聊到一起去。
也有例外,像姚清母女就坐在男人堆里,气势完全不矮男人半分,也没有男人敢轻慢这两个女人,能在男人堆里占据一席有分量话语权的女人,实力和战斗力可想而知。
“在我身边还是去跟妈妈在一起?”
“跟妈妈。”
孟晏珩送静雾到女眷那一席去,见她来,一干长辈暂停了闲聊,婆婆牵她的手到身边坐下,温和笑语说:“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台面上,婆婆是十分体面的人。
孟堂婶道:“是啊,咱家小辈今儿可是托老大的福,老大难得发话小屁孩们祖也不用祭,可以睡到日上三竿,静雾你怎么起那么大早?其他那些小崽子可都还没起呢。”
孟堂姑出声打趣,“看样子像是晏珩回去把人给闹醒了呢。”
在长辈们的嬉笑声里,静雾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小声辩解,“没有,是我睡饱了。”
“堂姑当着我面都这么欺负我媳妇儿?”孟晏珩还没走,身形挺拔站在静雾身后,像一尊大佛似的。
他一手插兜,一手懒散的搭在静雾的椅背上,看起来随和亲近,说这话的口吻也戏谑,英俊白皙的脸上甚至还少见的带着点笑意。
但他这不笑还好,一笑怪让人后背发凉的,大早上的就吓人。
更吓人的是他还扯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孟叔母道:“晏珩今儿怎么到我们这席来了,我们是乐意得很唔,就怕我们说的都是些闲碎话你觉得无聊。”
或许家里的男人们不关注,但女眷们最知道孟堂姑性格,傲,平时爱端长辈架子,聚会时爱把着话语权,什么都爱插上两嘴,就像是要证明自己存在感有多强一样。
孟叔母早就苦她久已,她自个虽然是后娶的小老婆,但好歹是真正有权势的孟家这一脉。
孟晏珩才不管这些人暗中怎么较劲,别人给他递来梯子,他也就顺势搭,“我这媳妇儿太懂礼貌,担心各位长辈拿她开涮。”
孟堂姑淡了脸色,讪讪闭嘴不怎么开口了。
孟家还有位活宝,孟堂婶。
孟叔公那一脉似乎也就出了个孟堂姑算是有点心眼子的女人,用孟叔公的话说这怪不了他,他媳妇肚子里蹦出来的他没法把控。
不然他娶的媳妇,挑的儿媳妇全都是心无城府没脑子的同一款。
就拿昨天会客厅里他儿子被怼一事来说,孟叔公全程装聋作哑,表示与他无关。
他这辈子最听大哥的话,最爱衣食父母大哥,对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一家和上蹿下跳的女儿一家,他始终保持你们爱几把折腾怎么折腾,别妨害你们爹抱哥哥大腿就行。
他自个吃好喝快活了,想得起了指缝里漏两个钢镚给子女用用已经算是很有父爱了。
堂婶就真听不懂话外音,还上赶着道:“哎哟什么开涮不开涮的,长辈们这是关心你们啊,你和静雾也结婚两三年了,还不打算要孩子啊。”
孟晏珩说:“我们还年轻,顺其自然。”
一向话不多的沈静兰却淡淡开口了,“年轻?静雾的确还是年轻,但你都奔三年纪一大把了还年轻呢?”
这话一出来,其余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还是第一次见静兰嫂子怼自己儿子。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培养出孟家最优秀的继承人可是静兰嫂子以往很骄傲的事,哪次提起儿子不是自豪不是夸,大家都纷纷恭维得紧。
这次怎么自己拆起自己儿子台来了。
孟晏珩一条手臂懒散搭在静雾的椅背上,手指随意的敲打着节奏,颇有点桀骜不驯的态度道:“三十怎么了,三十正当年,反正各位就甭瞎操心了,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私事。”
堂婶还想说什么,桌子底下被侄女掐了把大腿。
静雾全程不语,专心干饭,说不清从哪一刻起,她的心情变得很好,把婆婆夹给她的食物全都吃光光。
但是坐在身边的男人战斗力实在太强悍了,她忍不住抬眸看他一眼。
这是继刚才在房间里孟晏珩丢掉堂姑手镯之后,静雾在孟晏珩面前感受到过的,他为数不多的充满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傲慢时刻。
孟晏珩察觉到小姑娘的视线,垂下眼眸,和她静静对视了几秒。
餐厅里大片大片的全景落地窗,早晨的阳光穿透进来,空气里仿佛有细碎的金子闪闪发光,还有浓郁勾人的奶油香味芝士香味,眼前的女孩脸蛋很小,肌肤透着莹润的白,嫣红的唇瓣水润,唇角沾了点蓝莓果酱。
“斯年也还没谈对象啊?”
“好像是没呢。”
“也二十五六了吧,还不催呢?”
在长辈们的聊天声中,孟晏珩闲着的那只修长冷白的手忽然伸过去,拇指轻轻往女孩唇角蹭了下。
从容而淡定。
静雾却心口一滞,背脊发僵,握着刀叉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大脑皮层如有酥酥的电流划过。
他的手收回后,被摁下暂停键的心跳更是不受控的快起来。
就像刚才在房间里,他说出那句‘让孟家大少奶奶不高兴的,再贵在我眼里都是垃圾。’时,她也不争气的心跳加速。
但他明明说的是孟家大少奶奶。
现在,也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吧?
他的手已经离开,可是某种干燥粗粝的触感还停留在唇角,带着微微的凉,鼻息前的空气里似乎也还有淡淡的清香,像冷淡的薄荷味洗手液的味道。
静雾忍住想咬唇的冲动,低下头去,继续若无其事的吃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的耳廓在阳光中泛起了一片薄薄的绯红,像一颗坠在枝头熟透了的水蜜桃芯子。
孟晏珩也像无事发生那样,收回手后继续参与进长辈们的聊天中。
指腹残留的微微异样感存在明显,但不影响。
过了会儿低头时,他发现自己餐盘中多了一份抹了蓝莓果酱,加了烟熏火腿鸡蛋培根香肠肉片和蔬菜的三明治。
老大一份了,叠千层似的。
孟晏珩垂着眸。
这是静雾往后退之后,最快的一次,并且是第一次主动的往前走了一步。
没有人能看出来孟晏珩现在其实很高兴。
高兴到想要夸奖身边的女孩。
good girl。
静雾进步了。
/
吃完早餐,天气实在太好,姚清又张罗着去山上露营。
也不用开车,直接坐山庄里的观光车上去。
女眷们都各自回房间去收拾打扮。
走廊上只剩下婆媳两人后,沈静兰态度立马冷淡了下来,抽出被静雾挽着的手臂。
静雾有点懵的抬眼看向婆婆,对方宛如林黛玉般道:“我可不敢挨着你,别等会儿你老公又说我欺负你。”
“……”
静雾微抿唇,心里有些委屈,低垂眉眼小声道:“我没有告状。”
轻轻软软的调子,无辜可怜的小模样,沈静兰咬牙切齿皱眉低声道:“我是你婆婆,你跟我撒娇像什么样子!”
静雾更懵了:她没撒娇啊…
就在静雾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孟堂婶忽然从房间里走出来,一手抓着宽大的编织帽,一手抓着丝巾,嘴里向隔壁房间喊着侄女问,她到底该怎么搭配啊。
等她注意到不远处的婆媳,这时,沈静兰已经眼疾手快的又挽上了静雾的胳膊,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指尖轻轻将儿媳白嫩脸颊边的耳发往后顺,嘴巴里更是温柔的说着要记得防晒戴帽子等等。
静雾:“……”
救命!她端庄典雅的婆婆也是戏精怎么办!
山上有一片茶园,种植着价值不菲的茶种,有专人打理,孟堂叔拿来孝敬长辈们和送礼的。
茶园里有可以休息的凉亭,微风一吹,空气里都有淡淡的茶香。
还有精力的可以接着去果园玩。
静雾额角冒着细汗,脸蛋白里透红,在凉亭底下拿着帕子擦汗时,姚桢走上前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关切问,“还行吗?”
她这个表姐可是答应了表弟要关照他家弱不禁风的小妻子的。
毕竟有九岁的年龄差,静雾把对方当长辈对待,乖巧礼貌的点点头道:“还好。”
姚桢身边没有长得娇娇软软的这款朋友,忍不住多盯着眼前小姑娘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她认识二十多年的表弟很陌生,果然人不可貌相,平时一副老成稳重道貌岸然的模样,清心寡欲个屁,装货。
尤其见小姑娘眼尾不是很明显但一定是哭过的痕迹,姚桢忽然老脸一红,瞥开眼轻咳了声。
像他们这种家庭,婚姻都是没法自主的,但其实没什么,毕竟在可选择的范围内,有一部分能挑选的都是各方面条件很拔尖的一撮男人,想自己找还找不到呢,所以对于婚恋顺序颠倒的男女相处模式她是很能适应的。
至于眼前这个小姑娘和她表弟,毕竟双方年龄悬殊差距大,姚桢单纯作为女人的身份忍不住提醒道:“你别什么都顺着孟晏珩,你自己要有点脾气,不然怎么吃得消。”
单纯的静雾根本没想到那一层,至于脾气,她觉得反到是孟晏珩一直将就着她的怪脾气,很公正的说:“他对我挺有耐心的呀,很照顾我感受。”
姚桢脸更红了,又轻咳了两声,“你不用帮他说话,我这表弟腹黑着呢,就是有本事把你吃干抹净还让你觉着他好得很。”
她又不瞎,让人眼睛都哭红成这样了,昨晚至少不下三次。
老禽兽。
静雾觉得自己怎么跟表姐说的不是一个东西啊。
姚桢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好奇问,“你怕他吗?”
静雾仔细想了想,“一开始很怕,现在好像不怎么怕了。”
“不怕就好,”姚桢说:“别人都怕他怕得要死。”
静雾理解,但为什么呢?
“他从小就这样吗?”静雾问,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心。
“怎么说呢,”姚桢想了想。
“外公的教育方针是军队里的那一套,严管严教,尤其孟晏珩是长孙,他从小受到的要求就更加苛刻,因为他年纪最长,所以就理所应当的要肩负起为小辈们做表率的责任,也理应对弟弟妹妹们有照顾负责的义务。”
“德智体美劳,从小他的要求标准最高,然后平时他受的罚也最多,谁叫他小小年纪就要学看牛,看不好他就得受罚,这么多年下来,所有的兄弟姊妹早就形成了稳固的好事谁与争锋,坏事全躲大哥身后的深厚感情。"
姚桢自己都说笑了,“甚至连小辈,虽然怕孟晏珩,但也知道有个什么事先向他求救最管用,所以小辈们平时对他比对亲爹还尊敬,恨不得把他当大佛供起来。”
“那…那他也没有过早恋这些吗?”静雾声音特别小,莫名很心虚,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看姚桢,眼神乱瞟。
她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姚桢看着她羞涩的模样挑眉,看来有戏,也不拖后腿,“别说早恋,打小没见孟晏珩跟哪个女孩子走得近一点,静姨甚至都怀疑过自己儿子是不是gay,以为他不喜欢女的。”
静雾心道她也怀疑过的。
“我现在确定了,我这表弟不是gay。”
静雾觉得表姐看她的眼神和笑容有种意味深长的味道,赤/裸裸的让人脸颊滚烫。
姚桢拍拍她的手安她的心,“你跟着孟晏珩不用担心,孟家确实家庭复杂了点,但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是孟家最优秀的继承人,商场上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雷霆手段连长辈们看了都讳莫如深的选择闭嘴,再见面谁还敢只当他小辈看。”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兄弟姊妹们私下里戏称,大哥凭本事长辈分,平时那些爱端长辈架子对晚辈耳提面命的老东西们唯独到了孟晏珩面前变哑巴,如今也就外公还能干巴教育他两句注意劳逸结合保重身体什么的。”
“所以,孟晏珩在孟家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放松点,这两天玩开心。”
静雾点点头,心想难怪早餐后,除了婆婆似乎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变得更加热络了,热络中又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尊敬和恭维,就像她们对婆婆一样。
甚至连孟堂姑都给她撑了一路的伞。
她后知后觉,自己在孟家女眷中竟然悄然间就到了跟婆婆平起平坐的地位。
哪怕她们心中再怎么觉得她够不上孟家的门楣,看不上她,但也不得不畏惧她这只狐假虎威的狐狸后面的那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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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堂姑的外地女婿冯昀,父亲是四线城市公安局副局长,母亲是一所普本大学教授,自己前不久终于调任到了京城,前途大好。
但冯昀自知自己是靠老婆才实现的阶层跨越,他不像其他几位孟家女婿那样家世门第都跟孟家相当,尤其妻子这一脉还只是旁系。
就冯昀所知,孟家的产业遍布全球,兄弟姊妹大多很早就大部分都出海开辟海外市场去了,国内仅留下孟梁华父亲这一脉。
孟梁华父亲这一脉有三兄妹,三兄妹内斗不算严重,孟叔公什么样子就不说了,姑奶奶退休前位居中央高位,一辈子没有婚嫁膝下无子女,三兄妹里只有大哥孟梁华一脉最有出息。
换句话说,孟叔公这一脉虽然不凋敝,却是靠仰仗大哥一家过活,在外光有体面的空壳子。
而孟梁华和妻子教养出来的子女和孙辈中,又以长孙孟晏珩最为出色优秀。
虽然算是一家人,但冯昀至今还没跟妻子的这位表哥说上过几句话。
上次出了会客厅,媳妇就拉着他悄声问有没有在她大爷面前露过脸,有没有跟她表哥说过话,老实讲,他当时在里面就算只是坐在角落里也十分紧张和拘谨。
媳妇给他翻了个白眼骂他没出息,今天还下了任务,让他多跟她表哥套近乎。
只是…正陪着岳父和其他长辈打高尔夫的冯昀回头望了眼远处坐在太阳伞下的男人,心道就算他有心,但也找不到机会啊。
况且,老婆这位表哥连他岳父递过去的雪茄都能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感冒着’拒绝了,他又算哪根葱。
孟晏珩对和长辈打高尔夫不感兴趣,就没换休闲装,他今天一身黑西裤黑衬衫,衬衫领口松着两颗贝母扣,衣襟下是白皙的锁骨和喉结,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休闲感。
他和几个发小有个群,周修诚建的,人来疯三五不时的更改群名,之前叫‘周修诚和他的四个老处男铁哥们’。
周修诚是几个人中破处最早的,十几岁就有女朋友,这些年来单在几人面前露过脸的女友都不知道多少任了。
铁打的周修诚,流水的女朋友,是真风流浪荡有钱有闲公子哥。
对了,这人满世界跑,还不知道他的处男铁哥们之一谢砚声早就结婚喜当爹了,结婚都没请他,着实是有点可怜了。
现在群名被他改成了‘孟公子——破处啦![鞭炮][鞭炮][鞭炮]’
孟晏珩在群里问周修诚是不是有病,周修诚说人家高考状元都挂横幅呢,这么重大的事不说给他敲锣打鼓放炮,这群名怎么说也得挂个个把月聊表心意吧。
今天早上,群里又有热闹,孟晏珩现在闲得无聊翻看聊天记录。
翻到‘谢啾啾@周宝宝,两百万,赶紧打来’时,孟晏珩头也不抬对坐在旁边的谢砚声说:“你们两的昵称真够恶心的。”
再往上划,最先注意到了一张照片。
孟晏珩轻蹙了眉,点开。
是早上,他坐在静雾身边,一条胳膊懒懒搭在她椅背上的背面偷拍照,有静雾倩丽的背影,有他半张冷硬的侧脸,他正看她。
下面一群人侃大山。
周宝宝:【我说谢砚声你个逼,老子要的是正面照!正面照懂不懂!你打发要饭呢?】
谢啾啾:【两百万就想要正面照?你脑子有泡吧?】
周宝宝:【我加价!老子今天必须看到孟晏珩他老婆长什么样!】
谢啾啾:【别做梦了,除非爷爷不想当孟家女婿了,能给你冒死拍个背影就算爷爷对你这孙子疼爱了。】
周宝宝:【谢狗你滚一边去,孟大公子呢?孟爷爷我想问一下如果我现在打飞的回来能见一见我敬爱的奶奶吗?[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周宝宝:【@孟晏珩,爷爷?爷爷你在哪?】
谢啾啾:【甭喊了,你爷爷这会儿正陪你敬爱的奶奶吃早餐呢。】
周宝宝:【操,浪费我感情,不过光看我奶奶这背影,啧啧啧,我就知道孟晏珩老禽兽无疑了,咱孟大公子吃得可真好。】
谢啾啾:【很有觉悟。】
闻廷:【老禽兽。】
潜水的应洵之都被炸出来了:【老禽兽。】
“把你们夫妻两拍得如此登对,不用感谢。”指间夹着烟的谢砚声慵懒说。
孟晏珩点击保存图片,语气冷淡警告道:“别过火,否则别怪我翻脸。”
谢砚声跟老婆可是交换过各自家族一箩筐八卦的交情,“别这么紧张,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林家当年的车祸纯属意外。”
“你不懂。”孟晏珩淡淡一句。
谢砚声觉得他一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样,再想起那清纯漂亮的小姑娘,不由好奇道:“话说孟总你跟你老婆有没有代沟?”
虽然搞不懂自己老婆,但孟总不语,反唇相讥,“我看姚桢最近对你太好,让你又飘了。”
虽然妻管严,但谢总不语,反攻battle,“孟总,我这里还有个关于你老婆的小视频,不知感兴趣否?”
针锋相对,谢总继续进攻,“我要的不多,和老周一样,两百万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