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盘旋曲折，庄雪闵望着这一路艳阳晴天下的浓浓翠绿，心情倒是舒缓了不少。她安安静静地依偎在庄阁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

摇摇晃晃地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子，才走上一条平坦大道，山脚下的镇子上有一间派出所。

那里地方挺大，人却很少，阳光铺洒在派出所的院子里，种着几株山楂海棠，已经六月末，淡淡的花瓣快要凋谢，摇摇欲坠地被风一吹就掉在地上。

庄雪闵轻轻地捡起来几个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想要带回去收藏。

她刚回头，正发现庄阁正拿着手机在拍照。

“你怎么也喜欢偷拍人？”庄雪闵站起来，凑近一看，他已经拍了好几张，无论是角度还是光线，几乎都无可挑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发给我吧。”

庄阁最后举起手机，在摄像头的方向，浅浅露出一个微笑。

“这是咱们两个的第一张合影。”庄阁温声说着，随后把照片发给庄雪闵。

派出所的院子里突然充斥着嘈杂的哭声，庄雪闵立刻意识到是那个老板娘赶过来了。她大概是见不得这种悲切，所以安静地牵起了庄阁的手，看了他一眼。

“不要害怕，有我在呢。”

庄阁握紧她的手，随后淡淡地看了一眼来人，见对方要扑过来道歉的架势也很冷静，只看着警察把对方拉开。

到了调解室，终于见到了那个女孩。

她已经很瘦，双颊上的肉也减少很多，只露出黑眼圈和深陷的眼眶。

“啪！”

老板娘打了女儿一个响亮的耳光，恨铁不成钢地就要再打第二下，被警察拦了下来。只好坐在凳子上哭泣，抱怨着如何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又如何托人找关系才联系上受害者。

庄阁示意随身带来的律师，那律师立刻会意，不紧不慢地将那女孩开黑超话造谣抹黑、跟踪偷窥他人隐私的事情向老板娘陈列。

等到律师说完，老板娘彻底被吓住，脸色苍白地捂住眼睛只管抹泪，那个女孩也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件事情很严重，给初小姐的身心及名誉造成了伤害，我们有权利追究法律责任。考虑到您的女儿是未成年人，所以初小姐很善良地安排了一次调解，希望你们把握机会。”

原本溺在水下的人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希望，然而却在绝望之时听到了噩耗的宽恕，这无疑是最后拼命要抓住的机会。

老板娘直接跪下，紧紧抓着庄雪闵的双手求她原谅。

庄雪闵立刻把老板娘扶起来，“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你起来，做这种事情的人又不是您，不要为难我。”

老板娘听后赶紧站起来，呵斥女儿道：“还不快跪下道歉！”

那个女孩儿终于抬头看了庄雪闵一眼，然后倔强地忍住眼角的泪花，将目光转移，誓死不会道歉。

“我能问问你，到底为什么粉转黑，这样攻击我吗？”庄雪闵盯着女孩的眼睛，从中看出了鄙夷与厌恶，她又继续说：“如果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可以酌情考虑私下调解。”

那个女孩听到和解两个字时，才慢慢转过头，说出了原因。

庄雪闵坐在女孩的对面，她在女孩对自己长达二十分钟的“控诉”中几乎要晕厥，周围的民警和老板娘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连向来波澜不惊的庄阁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只因为庄雪闵和林书远炒CP，没有和女孩说明真相——女孩觉得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骗。

刚上初中的时候，周围的同学都在追星，她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为了融入集体，也选择了追星。她把所有能发私信的明星都发了一遍，然而只有那个刚宣布参加选秀的小糊糊初凡回过消息，于是女孩就认定了自己的偶像。

女孩把庄雪闵想象成完美的偶像，无论是相貌还是人品，都只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私下里创建很多小号拉踩庄雪闵的队友，无论有没有过节。她默默支持着自己的偶像，然后将之神话。

甚至刚开始的时候，女孩也十分瞧不上林书远，认为他不配和女神谈恋爱。然而后来挣扎犹豫好久，她才决定尊重女神的决定，在长夜里发私信，祝福庄雪闵和林书远永远幸福快乐。

可她不知道庄雪闵的微博账号需要定期被王哥检查。

那些感谢与回复都是王哥打出来的，庄雪闵不能违背公司的意思，也就没有再管。过了半个月女孩发现林书远和另一个女人暧昧不清，瞬间十分上火，偷了家里钱去买了相机，专门去跟踪林书远找到渣男的证据。

但莫名其妙地，她开始了对庄雪闵的好奇，想知道偶像每天都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她开始慢慢转为跟踪庄雪闵，并由此发现了奇耻大辱——女神和别的男人约会，和林书远一样贱！

庄雪闵听到这里，默默看了一下庄阁。

本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让女孩粉转黑，事实确实如此滑稽。

“事情的大概我已经了解，我们的律师也已经对你的解释进行了录音。”庄阁淡淡开口，冷漠地看着女孩，“这件事情我仍旧保留追究的权利。”

“别呀……求您了。”

老板娘终于等到面前这个男人说话，她知道事情的决定权在于他，于是继续祈求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心慈手软的大善人，要不然也不会来调解，你们想干什么，直接说就行，我们都答应。”

庄阁轻嗤道：“不要给我戴什么高帽子。”

“那您究竟想怎么样，我们全部配合，砸锅卖铁我们也赔。”老板娘几乎又要跪下来。

庄阁似乎十分懂得拿捏人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他偏偏不开口，只是微微垂下眼睫低头思量着什么，像是冰冷的火光慢慢吞噬着老板娘的急躁难安。

那个女孩看了一眼庄雪闵，随后说道：“要怎么样，随你。”

虽然仍是倔强，但语气里分明是软了不少，似乎还带着点颤抖，女孩大概知道眼前的庄阁不是善茬，她大概率会去坐牢，不害怕是假的，然而她始终抹不开面子去求饶。

庄阁冷笑道：“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呢。”

见老板娘又要急不可耐地去求情，庄阁赶紧打断道：“您别再哭哭啼啼了，这件事情如何处理，关键在于您的女儿。”

“好的，好的……”老板娘擦干眼泪，对女儿骂道：“给我跪下，听见没有！”

那个女孩一愣，随后颤抖着双肩，给庄雪闵下跪道歉：“对不起。”

庄阁轻声笑了笑，假装不经意地抬起手，按住了庄雪闵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

律师见状，从公文包里拿出早就写好的道歉信，交给老板娘：“这是两份，您和您的女儿需要录制公开地道歉视频，对初小姐进行的所有恶意造谣与诋毁进行澄清，并保证不再犯，否则初小姐仍有追责的权利。”

“好好好……我们念，我们念！”

老板娘拉着女儿坐在庄雪闵的对面，庄阁举起手机，拍下了那女孩并不真诚的道歉视频。

等一切完毕，庄阁对女孩继续说：“请你告诉我，是如何发现林书远和别人暧昧的？”

他还没有等女孩回答，直接打开手机相册，找到庄雪晴的照片，对女孩诱导道：“是她告诉你的？也是她指使你造谣攻击初凡的？你只是一个初中学生，在被人利用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情，原来罪大恶极的人不是你，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那个女孩愣在原地，似乎听不懂庄阁的话，她只感觉到律师的摄像头很刺眼，庄阁的眼神冰冷如同刀子让人喘不过气来。

庄雪闵和老板娘同时惊讶地转而看着庄阁，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些。

然而不给女孩反应的时间，庄阁继续说：“请你回答我。”

混迹追星圈子这么久，那个女孩一瞬间就懂得了庄阁的意思。她立刻声泪俱下，哭诉着重复了庄阁的话。

老板娘听着女儿说完，心疼地搂着女儿哭了起来，“原来我的好女儿都是被这些坏人带歪的，女儿你受苦了……”接着转而对庄阁说：“我们这么诚恳地道了歉，请您看在她还小，又被坏人利用的份上，能不能不把刚才录下的视频公开……”

庄阁十分不赞同地轻轻挑眉，但还是点头表示理解：“你们两个的道歉内容我们会保留，如果接下来没有异常，不会公布。但是——其他的我不敢保证。”

话音刚落，庄阁就不再给那两个人得寸进尺的机会，站起来示意，带着庄雪闵和律师离开。

庄雪闵一句话没说，转身跟着走，路过那棵海棠树的时候，花瓣吹在她的发丝上，庄阁很心细地给她摘下来。坐在车子上，他把录下来的视频发给了律师。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庄阁打破沉默。

“我知道——无论那个女孩在网上对我攻击的有多惨，一旦我报警抓了人，所有人都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我口诛笔伐，我将成为残害未成年人未来的凶手。唯一的选择就是原谅，然后获得一个宽容大方的名声这样，所有的舆论都会偏向我。”

庄雪闵不紧不慢地说着，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此刻的山还是山，阳光已经由热烈转向温柔的夕色，她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笔直大路，却见司机微微转向，瞬时间就驶向另一条崎岖的前方。

“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这件事情这样上心，甚至是亲自跑过来盯着。”

她慢慢语气平淡地说：“现在我明白了。一半是为我抱不平，一半是要去找庄雪晴的把柄，就算没有也要硬生生地造出来一个。说真的，以前我总会觉得你应该对庄雪晴是疼爱，所以才会包庇。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并不爱她，而且你巴不得她去死才好。”

庄阁轻轻碰触着她的手说道：“可你有一点不明白——”

他和缓而又沉稳，眼波中是无尽的温柔：“一半是因为她，一半是因为你。一半是因为恨，一半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