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滩上逗留的人群都在等日落。
有主播早早在最佳观赏点架好了设备,专注地在直播间里预热,滔滔不绝地说着直播话术。
旁边围观的游客也不吝啬称赞,直夸主播妙语连珠。
暮色降至,阳光和海风都变得异常柔和,原本在树荫下躲太阳的众人纷纷来到沙滩上,光着脚丫享受海浪的冲刷,时不时弯下腰来捡五颜六色的海螺和贝壳。
谈云淼的轮椅进不了沙滩,两侧的车轮太窄,一轧就会深陷进沙砾里。
她只有坐在水泥地上远远看着众人玩耍,像开了上帝视角般,将面前的景象一览无余。
海风吹过她柔顺的发梢,“呼呼”的风声呢喃般灌进她耳里,一根碎发被风吹得扫过她的耳廓,痒痒的,让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将那缕碎发揪住,别在了耳后。
她捋头发的动作轻柔舒缓,白皙红润的脸颊完全露了出来,抬起的手臂纤细修长,弯折的角度宛如一幅精致的相框,将她清丽的姿容框在其中。
聂卓阳不着痕迹地凝视着她,只觉得心软成了一滩水,心跳却不听使唤地跟随着她的呼吸频率搏动。
他想对她说的话有很多。
不外乎夸她是一个善良勇敢的好女孩,感谢她通过一系列可行的建议为他排忧解难,承认除她以外再没有一个人能够改变棘手的局面,想告诉她她有多么与众不同。
可这些话他终究是一句都没有说。
她有她的尊严,他理当尊重。
除了小心呵护她的自尊心,他别无他法。
反复排练了许多次的告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卡在了喉咙中。
随着一抹艳丽的红霞出现在天际,万众期待的日落时分终于如期而至。
天际线分割了云层与气旋,絮状的绵云揉碎了红彤彤的夕阳,像是踢翻了盛有颜料的铁桶,泼墨似的晕染开。
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连潮汐冲刷出的泡沫都染上了色彩。
谈云淼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好美啊。”
聂卓阳听到她的话,和周围的游客一样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美景,随后鬼使神差地将镜头一斜,脸红心跳地将镜头对准了她,飞快按下“快门”键,抓拍了一张模糊的剪影。
沙滩上到处都是凹各种造型拍照打卡的游客,有的是独自一人,有的是三五成群,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谈云淼情之所至,扭头真诚地向聂卓阳发出邀请:“我们要拍一张合影留念吗?”
一瞬间,聂卓阳的呼吸停滞了。
一阵毁天灭地的风暴席卷过他的大脑,将本就寸草不生的大脑皮层冲击得一片空白,又从那片空白中冒出纷纷扬扬的雪花,每一片雪花融化时都迸发出油然而生的喜悦。
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的唇角扬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弧度。
“好。”
他答应得并不快,意志却非常强烈。
他们的唯一一张合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诞生在了海边。
夜幕降临,沙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欢声笑语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一群年轻人在海边放起了烟花,手里还抓着一把仙女棒和冷焰火。
在海边露营烧烤的也不在少数,屏幕和音响组成的移动KTV带动了躁动的氛围。
烟花绽放,潮起潮落,空灵的歌声在海风中飘荡。
聂卓阳鼓起勇气握住了谈云淼的手,按捺着“扑通扑通”的心跳胡说八道:“我就看看你的手冷不冷,晚上要降温了。”
谈云淼蓦然怔了一下,接着顺着他的话意味不明地说:“夏天要结束了。”
这天他们一起看海像是一个标志,悄无声息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这天以后,谈云淼开始高频收到聂卓阳发来的消息。
他说他训练忙,但总是能抽出空来跟她分享他的日常。
比如在他们熙大的校园里看到了他们的“猫学姐”“狗学长”;比如他们的训练服换了一套新的,他会在换上以后拍给她看,问合不合身;再比如他最近学了什么强身健体的中式古法操,也会拍成视频让她学,备注上只活动上身就ok。
谈云淼都不知道怎么回他好,说的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事事有回应,做的时候非要绞尽脑汁才能想出妥帖而不失礼貌的答复。
为了能更好地回复他,有更多共同话题聊,她一个对体育方面一窍不通的扶风少女,备忘录里复制了许多赛事信息的时间节点和赛况分析。
令她不解的是,她和聂卓阳的相处模式分明是普通朋友的正常状态,她身边的人却像是看出了端倪般问她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
不止一个人这么问她,她的三个没心没肺的室友成天调侃她身上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
直到有一天聂卓阳提出要来学校陪她上课,她发现了自己的内心的窃喜,才知道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聂卓阳这次来学校找她,不仅给她带了牛奶和水果,还请三个室友一人喝了一杯奶茶,外加一人一张泰式SPA体验卡,笼络人心。
她那三个室友过于圆滑世故,典型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马上对她殷勤了许多,拍着胸脯打包票:“上课的时候你们想怎么腻歪就怎么腻歪,笔记我给你抄,这节课你就不用听了。”
另一个室友还特意凑到她耳边和她咬耳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追你。帅哥常有,而一米八几的型男不常有,把握住啊姐妹。”
谈云淼是讲原则的好学生,尽管有聂卓阳坐在身边,她多少有些心猿意马,笔记她还是用心做了,课也认真听了。
谁知老师在课堂上点人回答问题时不点她,却精准地点中了她身旁的聂卓阳。
“这位同学,请你回答一下什么叫做单纯词,双音节的单纯词有哪几种?”
聂卓阳起身后,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谈云淼正担心他不是本专业的学生回答不上来,就听他用类似播音腔的腔调说出了标准答案:“单纯词是指由一个语素组成的词。双音节的单纯词分为联绵词、叠音词和音译外来词。联绵词又分为双声、叠韵和非双声叠韵。”
讲台上的老师神色微滞,随后表扬道:“回答得很好,请坐。”
全场当即掌声雷动,还有人起哄吹口哨。
等聂卓阳坐下,谈云淼惊讶地望着他,疑惑地问:“你怎么会?”
聂卓阳微微一笑:“我是真来陪你上课的,我听讲了啊,小老师。你是不是以为我整堂课一直看着你?”
谈云淼当即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地支吾道:“我没这么想。”
聂卓阳却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又轻又缓地说:“我是一直在看着你,听课只是顺便的。”
谈云淼不明白聂卓阳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感到自己的脸颊逐渐升温,周遭的空气像蒸汽,火舌般火烧火燎地舔过她细嫩的肌肤。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在聂卓阳也没想让她接话。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说了声“该下课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打响了下课铃。
教室里的同学们顷刻间遁走。
三个室友也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结伴去食堂用餐。
聂卓阳貌似和她一样心不在焉,把她推到教室门口才想起自己把她的教材落在教室里了。
“稍等我一会。”
他对她知会了一声,飞快折返回他们刚才坐的位置取书。
教室是阶梯式的,他健步如飞,长腿一蹬就连跨了三级台阶,英朗的身形只留下一道残影,酷到没边。
路过的女生因此对他的容貌和气质青睐有加,兴高采烈地询问在教室门口等候的谈云淼:“同学你好,那个是你朋友吗?能把他的微信号给我一下吗?”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想当初她代谈书珩收过许多情书。
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是聂卓阳。
谈云淼从没有想过向来乐于助人的自己会犹豫,更令她吃惊的是,她迟疑了半晌竟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不好意思,我不能替他做决定,你自己问他吧。”
说完她和对面的女生都是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后,尴尬地笑了笑。
谈云淼心底已是巨浪滔天。
为什么聂卓阳被他的爱慕者追求,她心里会泛酸呢?
最终那名女生到底是没有面对面问聂卓阳要微信的勇气,匆匆离开了。
聂卓阳拿到教材后替她保管起来,随口问道:“你们学校自己的同学还会迷路吗?”
谈云淼怔忡一刻才反应过来,他是把刚才那名女生当成问路的了。
她含混地“嗯”了一声,带着私心隐瞒了那名女生过来要他微信的插曲,心事重重地说:“我请你在我们学校食堂吃个便饭吧。”
聂卓阳爽朗地笑了笑,望着她轻轻颤动的眼睫温柔地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