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学以后，学生会和社团两大组织争锋，校园里的活动多不胜数，每个人的时间都有自己的安排。

谈书珩是大一就被学术界的大牛抓了壮丁，把他当成保研的苗子培养，邀他一起写论文。

孟毓潇是校园记者专题栏目的主力，没课的时候时常被叫去跟组拍摄。

宿舍里的其他三人都热衷于享受大学的闲暇生活，动不动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逛街、K歌、蹦迪、看演唱会或者脱口秀表演、玩剧本杀和密室逃脱。

谈云淼很少打扰其他人。

尤其是她和室友的矛盾，并不是从宿舍检查开始的，而是从她免参军训的时候就埋下了嫉妒的种子。

她生得雪肤花貌，开学以来一直白白净净，其他人则经过军训的洗礼，晒黑了三个色度。

不曾共患难，就谈不上交情深浅。

她的不合群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性格和三观上的不契合只是雪上加霜。

如果聂卓阳再不答应她的邀约，那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去看海了。

雄城是内陆城市，还是平原，她既没有见过山，也没有见过海。

尽管熙江省没有自己的内海，但依旧属于沿海城市，距离海边一百公里左右。距离适中，不难实现她看海的愿望。

开学前她已经复诊过，短期内不用去医院，最近的课程安排又不是很紧，她随时可以启程。

周末只是她随口提的，要是聂卓阳不方便，还可以改其他时间。

她能不能约到聂卓阳陪她一起去，就要看聂卓阳的意愿和他的时间安排了。

聂卓阳目前在田径领域小有成绩，正是如火如荼的上升期，她以为聂卓阳可能会跟她说换其他时间，没想到他马上给了她答复。

回答十分简洁有力，就两个字：可以。

谈云淼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没有等待，没有内耗，没有缓冲，没有迟疑。

她在他那里，没有石沉大海的消息，只有时刻热切的回应。

这天晚上他们没有再聊别的话题，谈云淼的心神却围绕着聂卓阳回复的“可以”二字打转。

接下来的两天她都休息得很好，难得睡了两夜安稳觉。

到了约定的周末，聂卓阳来学校接她，发了条语音让她不要着急，慢慢来，让他多等一会也不要紧。

聂卓阳给她发语音的时候，其他三个室友还齐刷刷地躺在床上玩手机，她没有外放语音，点了“转文字”的选项。

看到聂卓阳的暖心提醒以后，她会心一笑，简单洗漱后换上了一条法式印花吊带裙。

穿打底裤费了她不少力气，提裤子时她手上用力过猛，跌回床板上时发出了好大一声动静。

对她仍不服气的室友闻声看向她，见状阴阳怪气地哼哼：“约会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终于舍得在周末出门了。”

谈云淼没有理会她的奚落，不动声色地用皮筋束起脑后的乌发，扎了一个利落的高马尾，随后展开折起来放在一旁的轮椅，兀自出了寝室。

这天风和日丽，微风中夹杂着鲜花馥郁清甜的香气，沁人心脾。

她一出宿舍大门，凉爽的晨风就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飞扬起来。

林荫道后的草坪上稀稀疏疏种了几株桂花树，颗粒状的花瓣被风卷到了她的发顶。

谈云淼眼睁睁看着聂卓阳修长的指节轻轻扫过她的鬓发，拨走了落在她发顶的淡黄色花瓣。

她粉嫩水润的唇瓣微张，沉闷的喘息从口齿间逸了出来。

随后她便听见聂卓阳温柔地问询：“要我推着你走吗？”

这么多年来，她见过的陌生人只有两类。

一类是把她视作异类敬而远之的人，另一类则是知道她柔弱可欺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摆布她的人。

聂卓阳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他会礼貌地征询她的意愿。

他问完后，谈云淼怔愣良久，脑海中飞快掠过了许多伤心往事。

她小的时候，只要是需要排队的项目，都会有人理直气壮地在她前面插队。

她总是来得早早的，却莫名其妙地排在了最后一个，仿佛是永远的队尾。

所有人都知道她因疾病被各所学校拒绝过，有多么珍惜上学的机会，于是肆无忌惮地仗着她的软肋压她一头，给她取难听的外号，打着愚人节的旗号恶劣地捉弄嘲笑。

有一年班上来了一名转学生，她自以为在学校交到了像孟毓潇那样的好朋友，全心全意为对方付出，对方也坦然接受了她的所有帮助。

谁知不久后，对方在班上站稳了脚跟，交到新朋友的第一时间便和她决裂，说她傻得可怜。

她正面与对方对质，却换来了一直以来唯一的一句真心话：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朋友，你只不过是校园游戏里的一个NPC。

从那时起，她就再没有做过自己人生的主角。

她好像被剥夺了存在感，并且察觉到了自己被忽略的事实。

三年前，谈立军和沈巧玲带着她和谈书珩去十六中办理入学手续。

一个中考成绩在全市名列前茅，一看就是冲刺清北的好苗子。

一个中考成绩堪堪过及格线，差一点就没书读。

想也知道老师们的焦点聚集在谁身上。

没人去评价她的成绩或是估量她的前途，谈书珩则像是被众星环绕的天上月。

所有老师都忙着争取让谈书珩成为自己的学生，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李老师，你们班都那么多尖子生了，也不差这一个，让他进我们班公平吧？”

“好苗子就是要聚在一起用肥沃的土壤培养，这样方便他们切磋交流，互相促进，挖掘彼此的潜能。要是把好苗子丢在旷野里，一来屈才，二来万一受到其他人的影响，泯然众人矣，国家岂不是少了一位栋梁？”

“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旷野怎么了？人生就是旷野！到你们班都成批量生产了还怎么发扬个性？”

“玉不琢，不成器。”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她看起来就像是买豪华礼包附送的赠品，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人问津。

最后还是谈书珩揽住不起眼的她，说她不入学他也不会来报到，她才有学上。

想到这里，她两只眼眶都在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聂卓阳抬手将自己的鸭舌帽摘下来盖在她头顶，不以为意地说：“忍着很难受吧，想哭就哭吧，别忍了。”

她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压抑多年的情绪就这样宣泄了出来。

聂卓阳推着哭到无力的她慢悠悠走过她熟悉的校园，回头率高达百分之百，还有认出他的同学跑来要签名。

谈云淼用他的鸭舌帽捂着脸，不用看也能感受到无数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随后她便听到他严肃地说了声：“换别的纸吧，人民币不能签。”

饶是谈云淼早知道他是一个讲原则的人，还是因为这句话被触动。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坚决的态度震慑住，倏然噤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谈云淼小心翼翼地问：“签完了吗？”

聂卓阳起初漫不经心，随口回答道：“我已经推着你走了很久了，我们出校园了。不会遇到认识你的人了，帽子摘下来吧，别把自己闷到了。”

谈云淼闻言心脏骤缩。

怎么会这样？

她感觉不到颠簸和自己身处的位置在哪了。

聂卓阳对她的慌乱似有所觉，连忙问：“怎么了？”

谈云淼定了定心神，装作处变不惊的模样，把帽子摘下来，对着聂卓阳撒了个谎：“我忽然想起我的充电线还插在插板上，不拔应该没关系吧。”

聂卓阳沉默片刻，语气不明地说：“没关系的，就是有点耗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