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南城县刑侦科内。
南沁换了一身衣服回到办公区,一面拿着手机拨打组长宋水良的电话,一面拿起桌上给她配备的车钥匙,握着钥匙的南沁抬头,正巧对上进门的女刑警范李。
范李在看到南沁时,脸色瞬间惨白,下一秒弯腰干呕起来,来不及跟眼前的人打招呼。
南沁看了眼办公区,拿了瓶水,递给范李:“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范李抬头,对上南沁温和的眉眼,鬼使神差地接过了水瓶。
范李来不及问她,她是谁?她手里的电话已经接通,眼睁睁地看着南沁直起身,背过身接起电话。
“宋组,我到了。”
南沁听到那头接通了,听到宋水良闷闷的声音,知道这次的案发现场应该不同寻常,“我马上赶来现场。”
宋水良应了一声:“我把定位发给你。”
范李站在原地,喝了两口水,脑袋也清醒了,又听到南沁说的话,眼前的女人应该是周一来报道的南沁,当时她在法医科上培训,没见到本人。之后,她又请了年休假。
“我带你过去吧。”
范李转身,跟上南沁,见南沁侧头看她,略显尴尬地摸了摸头,“我其实刚从现场回来。第一次出这样的现场,就。”
“宋组让你回来,你就听领导的吧。南门村,我找得到。”
南沁对着她笑了笑,“谢谢。”
范李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来。确实是宋组让她回来的,她虽然跟着出了一次现场,但像今天这样的现场,别说她,付鹏也说第一次碰到,所以,她才没忍住反胃,被宋组“赶”了回来,准备接下来的会务工作。她看了眼已经看不到南沁的走廊,心想她能受得了那个现场么?
南城是甬兴市下属的边缘县城,而西郊区的南门村又靠近山区地带,人口少,又是凌晨,路况极佳,她这一路开得很通畅。凌晨三点半,她抵达南门村村口,看了眼宋组发来的定位,是在西街16号。
南沁叹了口气,从副驾驶座拿了手电,赶忙下了车。
西街贴着郊江,前两年因拆迁规划出来后,南门村一下子热火起来,至于村民搬完应该也是这阵子的事,空荡荡的村子昏暗而静谧,粉尘不断钻入鼻腔内,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感觉不断地冲击着南沁的大脑。
西街16号大门外,黄色的警戒线在光线下,十分刺眼。
两名辅警绕了一圈四周,没找到一个人,就先回来,手电筒的光线晃到南沁。
南沁抬手遮了光线,听着快步跑过来的声音。
两辅警一看是警服,又是个女人。
“你也是刑侦科的么?刑侦科现在女的这么多了?”其中一名辅警打量了眼南沁,侧头对着另一个抱怨道。
“刑侦一科的。”南沁低头在兜里掏证件。
宋水良从室内出来透透气,摘了右手手套,颔首又摘了口罩后的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南沁,宋水良朝南沁招了招手:“南沁,你来了。”
听到声音的三人,抬头看向声源处。
“宋组。”
“宋组。”
三人同时出声跟宋水良打招呼。南沁也不拿证件,小快步朝宋水良走去,接过宋水良递过来的手套跟口罩。
“你要做好准备,里面的情况不太好。”宋水良说这话时,胃里的不舒服感不间断地冒上来,硬是吞了吞口水,压下那股子不适感,“法医还在里面,我跟你一起进去。”
南沁朝铁门内看了眼,又看着宋组,见他神色铁青,跟办公室的女同事差不多,里面的情况应该是真的不太好,才需要出来透透气。
“法医在里面,宋组,我自己进去吧。”南沁说着戴上塑料手套,看了眼宋水良微微颤着的指尖,拉口罩的手一顿,“宋组,你在外面抽根烟可能会好点。”
宋水良这会儿是真难受,屋子里的气味实在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也是南城小,还真没出过这种案子,一想到屋内的情况,憋着气的脸又煞白了。
“宋组,烟。”辅警A递过来一根烟,回头看了眼已经进屋的南沁。
那股刺鼻的气味,穿过口罩,直击鼻腔,南沁皱起眉头,往里走了两步。
“宋组,我快好了。”法医鉴定科的李老头手上的动作一停,侧抬头看到是南沁,“小南,你回来了!”
“老李,现在什么情况?”南沁从门把手的袋子里掏出鞋套,穿鞋的空档,她打量了一圈客厅,没通电的客厅,很多细节看不清,尸体被放在客厅的尽头,顶上挂了一盏白炽灯,老李蹲着身。
确切地说,那是一具腐烂度比较高的尸体。
光线下,不少地方黏糊糊的。
老李低头拨弄着,一面对着她说:“初步估计上个月死亡,不排除更早,腐烂度有点高,颧骨多处骨裂,应该是被殴打所致,头颅好像有点问题,具体还是得回去了好好看看。”老李说着,抬手将口罩往下拉了拉,“你不是休假回北市了?还把你喊回来了。”
“嗯。”南沁听着老李的话,看了眼突兀而残垣的墙面,挨着老李蹲下,查看尸体,面部腐烂的尤其严重,多处露出了白骨,并且已滋生了不少蛆,“这虫子看起来长得时间不长。”
“嗯。”老李拿出装有蛆的试管,“取了,回去研究研究。”老李放下手里的工具,转头开始整理,“差不多了,尸体可以运到医检科了,你们可以勘察现场了,我还得回去赶报告。”
“小南,这个案子,你确定要参与?”老李担忧地看了眼南沁,见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正要说下去,拨打内线的电话已经接通,“小傅,尸体可以运走了。”
老李的话音刚落,警员纷沓而至,随着装尸袋拉链地拉上,不慎流下一滴黏糊糊的液体。
另一方面,付鹏跟小傅一起进来,赶紧指挥人把尸体运走,挥散着的浓烈气味让原本恢复了的脸色,又青了青,实在是太恶心人了,一晃视线,发现背对着老李的南沁,强制遏制住干呕的付鹏,指了指南沁:“老李,你的新助手,业务不错。”
老李顺着付鹏的话,回头看了眼:“小付,你瞎,那是你同事。”
说完,老李提起放在地上的工具包:“小南,我走了。局里见。”
老李一走,房子里只剩付鹏跟南沁两人。
付鹏看着南沁矮身查看藏尸的墙面,微弱的灯光下,能看得到散发着恶臭而黑不拉几的液体。付鹏想,这女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会是鼻子失灵了吧!哇,她怎么还凑进去了!付鹏只觉得那股子味道又冲了上来,弯腰忍不住干呕,又不敢出声,怕被南沁鄙视,太难了,这工作!付鹏的好胜心逼迫自己跟在南沁身旁,开始勘察现场,只是这味道实在让他专心不下来。
宋水良看老李走了,才将烟头扔在地上,拿鞋底蹭灭后,快步走进了屋,见付鹏跟在南沁身后,两人似乎在研究那面墙,也不由得好奇到底发现了什么,一靠近,胆汁的苦味又冲了上来。
南沁拿着相机拍了照片,随后看了看,照片的效果,效果不错,这才放下相机,从那黑糊糊的液体中夹起一根注射器的针头,放入证据的牛皮小纸袋里,封住。
“这是什么?”付鹏看着南沁一气呵成地动作,强忍住恶心,看着南沁将针头放入塑料袋密封。
“针头吧,不知道注射器会在哪里?希望针头部分还有残留物质可以检测到。”南沁直起身体,侧头看到宋水良来不及忍住干呕的表情,她假装没发现,“宋组,尸体挪走了,现场勘查可以开始了吧。”
宋水良没想到会被抓了个正着,室内光线昏暗,他从南沁的口吻中猜测,她应该是没看到,或者她看到了假装没看到,右手握拳抵着唇边,轻咳了两声:“嗯,开始干活吧。”
南沁点了点头,墙面碎裂的痕迹有点古怪。
“这墙是报警的人砸的,听说这里有钱藏着,具体已经带到局里录口供了。”
付鹏看南沁低头研究墙面裂缝,一时嘴快就开始说起来,听到宋组的咳嗽声,这才停住话头。
“小付,你去卧室找找线索。”宋水良看付鹏一直叽叽喳喳,就把他差遣走,顺着南沁的视线看着这墙面,“是有发现什么么?”
“还不清楚,我先看看有没有指纹能搜集起。”她跨进墙体内部,拿着激光指纹灯在墙内查看,发现了几处指纹,“宋组,麻烦帮我递一下磁粉工具?”
宋水良知道她发现了新线索,立马将工具递给南沁,看着她娴熟地取指纹技术,稍稍放宽了心,“发现了几处?”
“三处。”南沁取下指纹塞入证据袋内,因口罩包裹,半张脸十分不舒服,索性抬手扯下了口罩,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宋组,里面好像有东西。”
宋水良一听,立马两手电筒往里照去,凝神看了几眼:“这是,取暖器?”
他立马想到那具腐烂的尸体,这个时候又看到这个取暖器,凶手应该不会把这个取暖器给尸体取暖。
“密闭空间,利用取暖器将温度提高,为了让尸体腐烂速度加快?”宋水良微微上扬的语调,对这个推论表示肯定,整个身体往墙内倾,“南沁,你看看取暖器是什么样的。”
只能容许一个人的墙内,让宋水良止步在外面,相机的闪光灯亮起的那几秒,他看到了取暖器表面有黑点:“你再看看,那是线路烧了的痕迹么?”
宋水良的声音不间断地从她身后传来。
南沁蹲着查看了几眼转而回身:“宋组,能麻烦帮我拿一个大的取证袋么?”
说完,她看着宋水良快速地拿了取证袋给她,继而对着她说道:“取完了,你把证物袋递给我。”
南沁将取暖器取出后,又仔细盘查了这狭小的空间,取暖器背后的墙面泛黑,在底部发现了个小孔以及一节烧焦的电线,她拍了照片,在手电筒的光线下,从电线的断面层看来,是电路烧了所致。
他们这么一查,天边已露白,付鹏在卧室只搜到了没几个有用的证据。
消息却走漏的很快。
八点。
刑侦李局一通电话,宋组跟付鹏不得不扔下手里的活,先回局里,只能留下南沁一人在现场应付。
宋水良没想到警戒线外站了不少听到消息的记者,死死地围着他们,好不容易抵达警车旁,又冲出来一名记者。
此刻南沁已经转移到厨房。
尸体头部被利器所伤,南沁一直很在意,她不觉得犯罪嫌疑人会将这利器扔在现场,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一进厨房,还夹带着一股淡淡的还未消褪的消毒液气味。
“难道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很明显,厨房的一切摆设都不像是被人动过,刀具摆放齐整,洗碗槽里还放着一双碗筷,拉开碗柜,上头一层薄薄的灰,这家里住的人应该不多。南沁找遍了厨房的各个角落,并没有发现消毒液,也没有发现吻合伤口的利器。
转身从客厅拿了工具,回头走进厨房,关门,拉上窗帘,手里的激光灯按钮打开。
灯光在洗碗槽附近显示有血迹。
南沁一手拿着激光灯,一面蹲下,仔细查看血迹,喷射的轨迹以及落地后的血迹斑点形状,血迹几乎是在一个地方,并没有四处喷洒,不是被扎到动脉,就是被害人当时毫无还击之力。
这只是她的假设,她觉得自己应该去趟法医科,可能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她在厨房放了标记,拍了照,离开厨房,原本想在卧室看看的她,正巧接到了老李的电话。
快速整理完证据箱的南沁,低头脱着手套往外走。
“要走了么?”
辅警A看到南沁行色匆匆的出来,原本想打探点什么,见南沁停了脚步,那双认真的眼眸让他突感尴尬的挠了挠头,干笑了一声。
“嗯。局里有点事。”南沁将手套扔进门口摆放着的垃圾桶,转而又回到门口处,“辛苦你们了,等会儿应该会有人来换班。”说着,将一包烟递给辅警A。
“我不抽烟。这个就给你们吧。”
南沁见辅警A接过了烟,转身,快步往停车地走,也幸亏有宋组在前,那群记者跟着他们回了局里,但也有死守在这里想挖第一线资料的记者。
“您好,请问您是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么?”
突然窜出一名男人,吓了南沁一跳,此时等她回过神,皱着眉头看了看男记者,胡子拉碴,手机捏着录音机指向她,眉眼间带着一丝兴奋。南沁没说话。
“我是南渡报刊的记者,我姓刘。”
“不好意思,你再说下去,我怀疑你是犯罪嫌疑人。”南沁拉开车门,从兜里掏出钥匙,启动车子,车窗被刘记者敲了敲。
“我是记者,我有记者证的。”说着他举着记者证递到南沁眼前,想让她看清楚。
南渡报刊记者,刘集。
她看了眼记者证上的照片,看起来是他本人:“刘记者,建议不要在这附近乱逛。”
她说完,车窗正好关上,引擎开启,警车疾驰而去。
刘集看着已经开走的警车,女警比男警还难搞,在这儿蹲点,也不知道能蹲到什么消息,一时间有点挫败,但是,这女警长得还真好看,可惜当了刑侦警察,刘集一边惋惜,一边往警戒线走去,想着能发现点什么。
南沁并没有把记者放在心上,想她警告过了,那个男人应该会离开的。
南沁抵达法医科大门外,中午十一点。
宋水良带着李局也赶来法医科大门外,南沁跟他们撞上,李局正想对南沁说些什么,却被南沁兜里的铃声打断。
老李的电话来得及时,南沁站在原地接电话,看着宋水良带着李局率先进了门,反倒是接电话的南沁稍稍落后了几步。
“小南,你到了没?”
老李急切地声音让南沁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就在门口,李局跟宋组已经进去了。”
下一秒,听到老李喊了一声李局跟宋组,电话就挂了,老李后面的话,就戛然而止。
南沁将手机往兜里一揣,快步走向解剖室,推开门,就听到老李已经在跟李局汇报情况,她放轻了声响,快步走去。
“被害人的脸遭受过多次捶打。”老李一边说着,一面将被害人的头部往身体方向一转,将伤口暴露在三人的视线中,“露出白骨的脸部,颧骨处有几处裂痕和一处明显的凹痕。”
老李凑近仔仔细细比对了下,才说道,“新伤加旧伤。”
说着,老李拉了喷洒,开始朝尸体台的被害人冲洗。
李局面不改色地看着,反倒是宋水良抬手捂着口鼻,时不时地侧头看李局,又看到南沁跟着老李如出一辙的动作,差点吸了个满口,没给吐出来。
一番冲洗完。
“这是名女性的骨盆。”老李比划了几下,回头看了眼李局后,又看了眼站在身侧的南沁,说着他手里的手术刀从胸腔处往下划,那层薄膜被撕开,一股恶臭直冲脑门,宋水良一时没忍住,跑着出了解剖室,李局要稍微好点,站在原地,独独法医老李丝毫不受影响,将内脏尽数放在金属器皿。
“从食物的残渣来看,应该进食一小时后,遇害的。”老李伸手掏过残渣,放入盆内,低头嗅了嗅,“看来是吃了不少东西。”
说着,他将东西递给南沁:“你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