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林乔的衣服，乔雪薇准备象征性给林冠霆带几块精致点心就回家。母女俩正在商厦门口的网红甜品店外排队，楼前小广场上的一阵骚动突然吸引了人群的注意。

林乔不爱凑热闹，索性戴上耳机专心看视频，乔雪薇倒顺势和周围人聊开了。

“怎么了这是，围这么多人？”

“我刚进来时候瞧见是一老太太抢小女孩买的吃的。”

“当街抢？没人管吗？”

“那老太太看着精神有问题，劝不住，又不敢动她。”

“家里人心够大的，老人自己跑出来有危险怎么办？”

“说的是呢。”

乔雪薇跟着附和，林乔隐隐约约感觉不大对劲，摘下一侧耳机，越过玻璃墙向外面看去。

十几个年轻人围了个小圈，中间是一个女孩委屈巴巴拽住手里的包装袋，和老太太奋力“拔河”。

林乔认出来那双苍老却依稀可窥见年轻时迷人风采的眼睛，以及，老太太穿的那件脏兮兮的蓝褂子。

“等我一下。”

她随口丢下一句话，没等乔雪薇答应便径直朝那里跑过去。

“哎——”

乔雪薇不明所以，顾不上快排到自己的长队，也跟着一并追出门。

林乔拨开围观的路人，一手挡住老太太防止她伤人，另一手举起手机给女孩扫码：

“不好意思小姐姐，外婆控制不了她自己。能把这些甜品卖给我吗，多少钱都行。”

小姑娘见那袋子已经被扯破，里面的小蛋糕东倒西歪，一时也没了胃口，不情不愿收了林乔的钱作罢。

四下指指点点，多是诟病林乔作为家属不该放任老人自己出门。乔雪薇想为女儿鸣冤，但看到林乔充耳不闻，只一心尝试与老太太交流，便放弃了争辩的念头。

多云的午后不算炎热，日光透过云层拥抱乍暖还寒的大地，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间。

林乔连哄带扶，把老太太折腾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拆开一只小蛋糕交到她手里：

“外婆，你先吃，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老太太斜楞一眼她，口中念念有词：

“就你这样的，休想娶我家茵茵。”

两人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乔雪薇看得出来，老太太是糊涂了。她拍拍女儿的肩膀，尽量用仅对方听见的音量问：

“你认识？”

“同学的外婆。”

林乔说着，指尖点开微信。乔雪薇无意瞥见，她选中的是最上方置顶的联系人。

视频接通，先于画面传出的是焦急的脚步声，屏幕照到男孩轮廓分明的侧脸，窥屏的乔雪薇不由得在心底惊呼一句：

长这么帅的话，被置顶就非常合理了。

“叶知晓，”林乔一贯镇定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安慰，“外婆在SKP东2门，状态很好，我陪着她呢。”

脚步声骤停，男孩像是弯腰撑着膝盖在喘粗气，过了几秒才回道：

“谢谢，我马上到。”

“不急，”林乔立刻接道，“外婆没事，你慢慢来。”

啧。

乔雪薇不禁吃起飞醋，女儿可从来没这样体贴关心过她和林冠霆。

大约过了十分钟，林乔正用纸巾为老太太擦拭蹭在脸上的奶油，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自公交车站的方向跑来。

乔雪薇认出，他正是刚刚与林乔视频的那个少年。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从头到尾把老太太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磕碰摔伤后，才脱力跌坐在冷硬的台阶上。

林乔不多问，安静站在一旁。

但乔雪薇发现，她望向少年的那双眸子，被担忧填满了。

“谢谢。”

夹杂着喘息的两个字模糊不清，林乔忘了答“不客气”。她盯着叶知晓跌倒时带起的裤脚，露出的那截小腿和踝骨青紫一片，旧伤疤肿胀得尤为厉害。

他肯定找了很久，忍着疼，又不敢停下。

“呃……”

叶知晓在台阶上伸直几乎痛到僵硬的右腿，喊疼的声音细不可闻。

如林乔第一次去到他家里时那样，他习以为常地把头埋在屈起手臂上，肩膀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的冷汗淌湿了衣领。而外婆见他来，又开始连打带骂，巴掌一下接一下落在他身上，他却一声不吭。

或许，林乔猜想，这样的情况已然发生过许多次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可仿佛有根刺扎进心里，丝丝扯痛令她如鲠在喉。

于是，终究一言不发，转身去小广场上的贩售机买回来一瓶结冰的矿泉水。

“给。”

她把水递过去，叶知晓似乎连道谢的力气也不剩，接过水拧开，猛灌了一大半。

“是给你冰……”

是给你冰敷的。

林乔到底不曾说出口。

她责怪自己太粗心，这个时候只想到他的伤需要冰敷，居然忽略他跑了那么久，一定很渴。

叶知晓歇过一口气，勉强扶着长凳支撑站起身，对林乔和乔雪薇道歉：

“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些东西多少钱，我转……”

“别客气，我们请外婆吃的。”

乔雪薇先于林乔开口，力求在女儿面前展现身为人母的担当。她看了一眼叶知晓的右脚，也不由得心疼：

“哎呀，你腿都这样了，阿姨开车送你和外婆回去吧，很方便的！”

乔雪薇说得十分诚恳，盛情难却，拒绝反而不礼貌。

但叶知晓很快意识到，乔雪薇口中的“车”，是他在学校附近小区见过一次的那辆劳斯莱斯。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染尘的裤管，他摇摇头退了一步：

“谢谢阿姨，不用了。”

乔雪薇用眼神求助女儿，林乔不强求，只是皱着眉头对叶知晓叮嘱：

“注意安全。”

“嗯，”叶知晓脸色苍白，对她扯出一抹宽慰笑容，“放心。”

孩子还挺要强。

乔雪薇一阵心酸，揽过林乔的肩，一起目送叶知晓带外婆走远。

她温柔抚摸林乔的手臂，半晌，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

“他是你男朋友？”

听她如此问，林乔不多惊讶，沉默须臾，反问道：

“河里的虾，和海里的鱼，能在一起吗？”

“嗯——”乔雪薇故作冥思苦想好一阵，“如果是煮火锅的话，天上的鸟都能和海里的鱼在一起。”

聚集了一整天的阴云随清风飘散，一束晴暖阳光钻出云层，张开双臂，轻柔拥抱母女二人并肩的背影。

“乔乔，妈妈希望你快乐地长大，不囿于世俗，不害怕偏见。”

晚饭后，乔雪薇穿着一件款式新潮的真丝吊带睡裙挤到正回工作消息的林冠霆身边，张手遮住屏幕，煞有介事道：

“出大事了。”

林冠霆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毫不犹豫操作软件转账：

“买，都买！”

乔雪薇一把夺过手机，沉着脸纠正：

“不是买包，是乔乔的事。”

听到事关林乔，林冠霆陡然紧张起来：

“咱闺女怎么了？”

乔雪薇附耳上去：

“乔乔好像恋爱了。”

“什么玩意儿？！”

林冠霆霍地从床上弹起来，乔雪薇紧着拦他：

“你别喊，我今天见着那小男孩了，挺好个孩子，长得帅还孝顺，应该是她同班同学。”

“不是，这刚开学一个学期，她……太快了吧？”

“快什么，当初开学一个月你就跟我表白了！”

“……”

林冠霆渐渐在妻子的循循善诱下冷静下来，乔雪薇趁热打铁，趴在他背上正色道：

“乔乔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我相信她能权衡好学业和感情。我觉得，咱们不要干涉她太多。”

“嗯，”林冠霆深以为然，“这个年纪，有懵懂的冲动也正常，咱们当家长的要是一惊一乍，反倒会把孩子往歧路上推。我同意你的看法，咱们保护好乔乔，但是不干涉。”

“不过吧，”他摸着下巴的胡茬，不甘心道，“还是得找个机会去她学校，亲自见那小子一面，看看我闺女眼光怎么样。”

别墅二层东侧主卧，林冠霆和乔雪薇喋喋不休。

西侧的次卧，林乔关灯缩在被窝里，电子屏的缩影化为她瞳孔中的光点，叶知晓的电话适时打进来。

她第一时间戴好耳机，点下接听，对面混有蝉鸣的静谧里，叶知晓的呼吸尤为清晰。

“今天谢谢你。”

“给你和阿姨添麻烦了。”

“当时没来得及……”

“叶知晓。”

林乔打断一连串的客套，带着鼻音唤他。

“还疼吗？”

她问。

又是一阵被温暖晚风包裹的焦灼岑寂，昏暗中，林乔目光微闪。

她好像管得太多了。

“没别的意思，我……”

“我知道，”耳机里传来浅浅的呼气声，是叶知晓在回应她，“已经好多了，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