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她整个人蜷缩在床边，背抵着墙，周身裹挟着柔软的被子，整个人轻飘飘的。

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是因为听见了外面热闹欢快的敲锣打鼓声。

莉莉丝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直到身体各个部位都终于苏醒，她才慢悠悠地起身打开窗户。

窗外重新站上树枝的雀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你你，你想干嘛。”

「咦？这鸟竟然会说话。」

虽然早就知道莉莉丝在昏沉睡梦时做出的事情都是无意识进行的，但001还是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莉莉丝没忍住多看了它两秒，下一瞬边看见麻雀挺着胸怒道：

“你看什么看！”

“？”莉莉丝被气的冷笑一声，“你站在我房间门口，不就是给我看的吗？”

小麻雀被气得瞪大眼睛，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想到改怎么辩驳。

而莉莉丝早已朝另一侧的街道看去。

街道两边簇拥了许多人，他们欢呼雀跃着，像是要迎接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莉莉丝！你太过分了！”

枝头，麻雀蹦哒着怒道，一跳一跳把枝条振得抖动，树叶窸窸窣窣地落下来。

莉莉丝环胸倚靠在窗前，无视一旁的动静，目光闲适地看向楼下众人目光聚集的地方。

“乔纳森先生！”直到遥遥听见不算陌生的声音，莉莉丝才移开目光朝声源处寻找了下。

她在正下方看见结伴走向街道的艾米和艾希。

奇怪，不是去上学了吗？

来不及太多思考，人群蓦地迸发出更热忱的锣鼓声。

莉莉丝强忍着耳畔突兀响声造成的不适看过去，一位穿着纯白披风的中年男人骑着马从远方走过来。

他微笑着朝两边的人群问好，看起来并不惊讶有那么多人迎接自己。

蓦地，他似有所感地抬头，莉莉丝就这样突兀地和他对上视线。

但只顿了三秒，他就移开视线继续骑着马前行。

没说话，面上也没什么情绪浮动，但莉莉丝很明显地察觉到，他前行的速度变快了。

不出片刻，莉莉丝听见楼下大门被敲响。

她转身后背抵着已经关上的窗户，并没有要下楼看热闹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上个世界的原因，莉莉丝感觉自己听力好了不少。

楼下的谈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乔纳森先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子殿下给了我舞会的邀请函，可以请家里的女眷出席，我想让莉莉丝出去玩玩。”

男声滞顿了一秒，才继续小声说道：

“自从夫人去世后，莉莉丝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我也想借此机会让她散散心。”

莉莉丝半晌都没听见维尔娜的回话，想也知道，她此刻表情有多难看。

莉莉丝喟叹一声，反手撑着身后窗畔慢慢直起腰。

看起来这父亲，倒还不错。

思索间，莉莉丝听见门外极轻的，愈来愈近的，上楼梯的脚步声。

她至始至终保持着这个懒散的姿势，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门把手。

房门被锁了，她很好奇这位父亲发现打不开门的反应。

但让她意外的是，脚步声虽然止于房门外，却良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直到她终于有些难耐地蹙起眉，门蓦地被轻声敲响。

传来男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莉莉丝？我可以进来吗？”

莉莉丝歪了歪脑袋，视线顺着门把手上移，却仍然没出声。

空气安静了很久。

如果不是清晰听见门外平缓的呼吸声，莉莉丝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

“乔纳森先生。”门外，维尔娜在楼下轻声唤道。

注意到男人局促忐忑的样子，维尔娜解围般笑了下，宽慰道：

“莉莉丝小姐今天好像很累，刚刚睡下了，这会大概还没醒呢。”

“啊，原来是这样。”

莉莉丝听见门外乔纳森笑了下，声音终于变得轻松开怀。

“莉莉丝小姐？”莉莉丝若有所思地呢喃着，眉梢轻挑。

看来这位维尔娜女士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得父亲欢心嘛。

门外，维尔娜垂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刚才我给孩子们准备了曲奇饼干，莉莉丝还没醒，先生要不先过来尝尝。”

“不用了，我……”

“先生尝尝吧，我第一次做，也怕不合莉莉丝胃口。”维尔娜苦涩地牵了下唇，眼底显出些落寞。

闻言，乔纳森有些纠结地止住话口。

目光触及乔纳森明显动摇的神情，维尔娜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吱呀—”

随着房门被推开，维尔娜嘴角的笑意僵住。

莉莉丝垂眼望过去时，她已经熟稔地敛下那抹僵硬，柔声问道：

“小姐醒啦，快下来吃曲奇饼干吧，刚烤好的。”

莉莉丝在二楼居高临下地望着维尔娜，即使后者脸上堆砌着明显讨好温柔的笑容，也没激起她的一丝动容。

在这样冰冷，淡漠如死水的眼神里，维尔娜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小姐还在生我的气吗？”

“都怪我那天看小姐睡得熟没忍心吵醒你，都是我的错。”

她咬着下唇，垂着头，手指在身前把围裙攥地泛起褶皱。

莉莉丝目光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

从二楼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清晰看见维尔娜侧脸被碎发打下的阴影，和状似在烘培时不慎沾上水渍的姣好的胸脯。

莉莉丝莫名地扬了下眉尾，目光终于落到在场的第三个人身上。

她撞上一双等待多时的目光，似乎从她刚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乔纳森就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过视线。

直到女儿终于看了自己一眼，乔纳森才和蔼地笑了下，英俊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皱纹。

“莉莉丝，爸爸回来了。”

莉莉丝眨了眨眼，近距离看乔纳森时，她才发现这个小世界的npc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作为快穿局任务者，莉莉丝无父无母，也从未感受过什么亲情，更不知道该如何和家人交流。

于是她避开视线，语气平淡地直抒胸臆：

“我不去舞会。”

“什么？”乔纳森还没来得及因为女儿和自己说了话而高兴，就因为这突兀的一句话愣住了。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道。

“？”莉莉丝抿唇，昂起头，连头顶因为刚才睡觉而略微凌乱的头发都显得透出几分疑惑。

“需要有原因吗？”她这么想，也确实这么问了。

“不需要。”乔纳森连忙摆手，“当然不需要。”

“莉莉丝，乔纳森先生是好意，你也需要出去散散心，好吗？”

莉莉丝终于有些不耐地瞥过去，但她没有出声。

仅仅只和这位所谓的父亲见了一面，她并不能保证他会自始至终向着自己。

莉莉丝蹙起眉，有些担忧，她这个世界只想好好玩玩，正好身份挺好，家境也不错。

最好让她一辈子也别看见王子，导致触发什么剧情。

左右上个世界任务成功赚的积分，也足够她败点家了。

001在听见莉莉丝心声时，有些心虚地屏住了呼吸——主人似乎忘了，在快穿局被它打碎的那些大厅陈设。

没等莉莉丝思考好用什么理由让乔纳森放弃让她去宴会，她就感受到袖子被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轻拉了下。

乔纳森很有边界感地拉着莉莉丝的袖子，让她半藏在自己身后。

“没关系，既然莉莉丝想在家里，那就在家里吧，维尔娜女士不用操心了。”

明明语气温柔，字里行间却都在暗指维尔娜多管闲事。

莉莉丝忍不住牵了下唇，静静看着维尔娜吃了瘪，讪笑几声，灰溜溜地离开。

没了第三个人，乔纳森转过身后退两步，抬手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飘忽。

“那个、今、今天天气真好。”他抬手遮了下窗外刺目的光，尴尬地笑笑。

莉莉丝抿唇，显然没有要接这种愚蠢话语的意思。

“今天和小谷聊什么了？”乔纳森似乎并不意外女儿的沉默，他微微屈膝，让目光和莉莉丝持平，温柔地问道。

“小谷？”莉莉丝愣了下，难道是那两个继姐的小名？

“是呀。”乔纳森没察觉什么不对劲，“你不是每天都要和小谷聊天嘛。”

为了防止多说多错，莉莉丝不再开口，只用眼睛沉默地望着乔纳森。

乔纳森愣了下，从前至少在聊到小谷时，莉莉丝还有很多话要说。

没想到现在就连小谷都没法让她和自己多说几句了。

乔纳森苦笑一瞬，却不舍得这鲜少的父女单独相处的时间。

他平静地转移话题，开始自说自话道：

“听说镇上新来了个马戏团，每周都会在游乐场巡回演出。我们莉莉丝小时候最喜欢看马戏团了……”

“马戏团？”莉莉丝打断他。

“啊……对，马戏团。”乔纳森没想到会被打断，怔了一瞬，脸上显而易见地欣喜起来，“莉莉丝想去玩吗？”

「马戏团…听起来就和王子不是能一起出现的东西。」

莉莉丝垂下眼思索着。

乔纳森却很快被几秒的沉默泼了冷水，讪笑着解围道：

“马戏团是小孩子才去玩的东西，我们莉莉丝是大人了，不想去也是正常的。”

“我去。”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爸爸可以陪你在……什么？”

乔纳森脸上的失落还没来得及掩去，他慢半拍地抬起头，看着莉莉丝平静无波的瞳孔。

“我说，我去”

莉莉丝重复道。

-

莉莉丝特地挑了舞会当天去游乐园，以此确保和王子不会碰面。

房门被敲响，莉莉丝靠力度分辨出是乔纳森的敲门声，平静地放下编到一半的笼子，抬步走过去打开房门。

“莉莉丝，早上好啊。”

乔纳森今天穿了一声米白的制服，鹅黄的领结和腰带让他显得更为年轻。

莉莉丝点点头，扫了他一眼就又走回去开始继续编制草笼。

“小谷，早上好呀。”

莉莉丝编制草笼的指节顿住，她抬起头，就看见乔纳森正对着窗户弯下腰，微笑着和门外的那只麻雀说话。

“？”莉莉丝感觉有些荒谬，原来它就是小谷。

“它为什么叫小谷？”莉莉丝没忍住，问出了声。

乔纳森有些诧异地偏过头：“这不是你给它取的名字吗？我还问过你原因，你说是秘密。”

“……”莉莉丝扬起一个假笑，“我就是考考你。”

融洽柔和的气氛让乔纳森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他忍不住放声笑起来，半晌才走过来指着莉莉丝手上的半成品问道：

“这是给小谷准备的家吗？”

“不是。”莉莉丝抬眼，眼底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残忍，“是监狱。”

大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乔纳森愣了下，只当是玩笑话，转头又隔着窗户冲着麻雀道：

“小谷，你犯什么错啦，竟然要进监狱了。”

看着这么大个，长得严肃正经的男人这么搞怪地说话，莉莉丝感觉手臂微微泛起鸡皮疙瘩。

窗外小谷扑腾着翅膀大叫，“我什么错都没犯，莉莉丝就是个大坏蛋，她不是个好孩子！”

“你看，小谷跟你道歉呢。”乔纳森看着窗外兴奋展翅的麻雀，忍不住弯了眸。

莉莉丝扯扯唇，不咸不淡地瞥小谷一眼，给手上的草笼开始收尾工作。

上个世界被拘束的女士服装禁锢太久，莉莉丝实在不想被服装破坏她游玩的心情。

她从衣柜里挑出一身宽松休闲的家居服，趿拉着拖鞋走出来，理直气壮地对门外等了很久的乔纳森宣布道：

“走吧。”

刚走出两步，莉莉丝就感受到身后衣摆被抓住。

乔纳森组织着措辞，小心翼翼道：

“穿这身衣服吗？”

“是的，不可以吗？”莉莉丝面上毫无波动。

“可以，当然可以。”

一路上收到了许多目光的洗礼，莉莉丝分不清这些目光是因为她异于常女的穿着，还是因为受欢迎的乔纳森。

在乔纳森和第两百二十一个人打完招呼，他们也终于抵达了游乐园。

让莉莉丝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不算富裕强盛的小镇，游乐场竟然出乎意料地大而精致。

莉莉丝仰头望着入口处精致漂亮的牌匾，倒真有了几分期待感。

马戏团表演下午三点才开始，于是乔纳森带着莉莉丝决定玩一些其他项目。

他们走到旋转木马前，周围许多带着孩子来游玩的父亲正在等候区给上面的孩子们拍照。

乔纳森眼底愈发柔和，他浅笑了下，忍不住侧头望向莉莉丝。

“真幼稚。”望着那些在像蜗牛一样蠕动的假马背上嬉笑的孩子，莉莉丝冷声评判到。

她嫌弃地移开视线，恰好看到一旁写有《莱特古堡》字样的精致古堡。

“那是什么？”

乔纳森正被刚才莉莉丝的话语冲击到，此时听见女儿说话，又扬着笑脸迎过去。

“那是最近开放的沉浸式剧本世界，想进去玩玩吗？”

莉莉丝撇撇嘴，在小世界里玩小世界游戏？闲得慌的人可以去试试。

“不去。”她简洁明了地发表意见，继续朝前面走去。

莉莉丝一路上看见很多装扮怪异的npc，他们和游客们互动着，最后都走向一个地方——马戏团蒙古包。

莉莉丝回眸遥望着那处，忽地眼前闪过一缕红光。

她回过神，看见面前一个装扮成小丑模样的npc手里拿着一个被做成小鸟模样的红色气球。

见莉莉丝一脸平静，小丑有些搞怪地把手一摊，状似失望地摇了摇头。

莉莉丝抬手，指向刚刚被小丑从自己眼前晃过的小鸟气球。

“这个气球，可以给我吗？”莉莉丝抬眼，认真问道。

小丑歪了歪脑袋，摇摇头，用戴着变声器的声音说道：

“那可不行，这是下午表演时幸运观众的奖励。”

乔纳森鲜少见莉莉丝喜欢一个东西，也没忍住上前一步，“这位先生，您出个价吧，我可以买下它。”

小丑伸出手指晃了晃，“不行～”

莉莉丝垂下头，声音有些堵塞，“真的不可以吗？”

她抬起头，眼底隐隐闪烁着泪光，“我养的小鸟昨天离开了世界，这个气球真的很像它，我真的很想带它回家。”

小丑愣了下，搞怪的神情也慢慢收敛起来，“如果等会的表演你们来的话，我看见你就会挑选你做幸运观众的。”

话落，似是生怕自己心软，小丑没等莉莉丝回话就往马戏团蒙古包跑去。

“莉莉丝，你……”

面对乔纳森怔忪的神情，莉莉丝侧头笑了笑。

浑厚的古钟敲响，马戏团表演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