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平地起,乌云裹挟寒风吹出去几百里,刚发新芽的枝条噼里啪啦抽打在窗棂上,黑影憧憧。
思德在这样的环境中醒过来。
眼睛还没睁开,却已经感到阴风在耳边嗷呜着吹了。寒气偷渡进屋,惊得人打哆嗦 ,旁边随即传来行至窗边的脚步声,咯噔一声关紧了窗户,隔绝了要往里灌的冷风。而后耳边传来人声:“这天怎么又冷下来了,倒春寒不早该过了?”
思德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师……父……师……”
关窗的人听到这厢动静,三步并两步跨过来,欣喜地叫道:“德哥,你醒了!?”又转头喊道,“阡哥!青玄哥!德哥活过来了!”
随即门外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和破门声,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有一人握住他的手输送着温润的灵力,轻声唤道:“思德兄,可好些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思德感觉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听起先耶步那句“活过来了”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是快要死了。
他睁开眼睛,三个青年人关切的面庞涌入画面。他认出这是师父身边的人,费力地想开口,可嗓子像火烧了一半,吐出两个喑哑破碎的音:“……多谢。”
握着他的手输送灵力的那位男子温和地道:“你是问大侠的徒弟,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这里是响州的客栈,很安全,你伤势未愈,日后不必拘礼,好好将养才是。耶步,麻烦你倒些温水来。”
思德这才觉得渴了,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咽,几杯温水下去才觉得嗓子好些,擦了把嘴就拉住慕青玄,嗓音稀碎:“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师父呢?”
“问大侠有些事情要出趟远门,不日就回……”
“她去哪里了?不日是什么时候?”
“应该就这两天……快了。你好好休息吧。”
慕青玄接过茶杯正欲起身,被思德死死扯住,近乎祈求般地盯着他问:“我师父究竟去哪了?干什么去了?她不回来看我了吗?她不是说来接我吗?她不要我了吗?”
耶步在一旁看了半天,一点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一提到师父就可怜兮兮的青年人和那日冷酷少话的完颜城少宫主联系到一起。
慕青玄道:“问大侠和神火大人去找治疗你师……”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师丈的办法了。说是最迟五天回来,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估摸这两天就该到回来了。”
思德慢慢松开他衣服:“……师丈?”
耶步插嘴道:“想来你也认识,就是问大侠的师兄。他俩不是好多年前就好上了吗?你怎么这么惊讶的样子。”
思德没说话。
焚临阡问耶步:“他俩不是才互通心意吗?你怎么知道他俩多年前就好上了?”
耶步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打哈哈过去:“这一世的情人,是上辈子躲不掉的情缘嘛!俗话说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想必是最贴切不过了。”
焚临阡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细问。
正在这时,屋外的风声赫然起肃,尖锐地、咆哮一般回荡在窗外。
几人一个机灵,回身望去。只见阴霾泱泱挥下,似有一片乌云罩了半边的天,屋里顿时黑下去。
耶步:“死天又干嘛?嫌天气不够差?”
昏暗中,慕青玄慢慢锁起眉头:“……不是天。”
“什么不是天?”耶步疑惑道。
“是人。”慕青玄飞快地抓住焚临阡手臂,语气严肃,“殿下,你们在屋内守着,我出去看看。”
焚临阡不愉:“你腿伤未愈逞什么能?外头镇压这么烈,也不知是冲什么来的,你一个人出去死外头了怎么办?”
“放心,我只是出去看看形势,必不会起冲突的。何况神火大人不是客栈周围设了结界吗,想必我们出不去,他们也是进不来的。耶步你去隔壁守着风大侠,殿下你就待在……”
“慕青玄,你嘴上喊着殿下,却在行以下犯上之事吗?”焚临阡声音冷下去,“何时轮到你来指使我做事了?”
“……”
他这样喊他的名字,想必是真动怒了。慕青玄俯身拱手道,“臣不敢。”
焚临阡冷哼道:“我看你倒是敢得很。”
慕青玄俯得更低。
耶步左看右看,被他们这一通整得叫苦连连:“不是,你们干嘛啊?能不能关注下现在的形势啊?而且你们不是好兄弟吗,马上要开始传说中的三跪九叩了吗?我在旁边有点尴尬啊,这个时候玩什么过家家啊?”
“是啊,遇到这种事总是想把我丢下,以前是现在也是,好像我是你的累赘一样。既然这样不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别凑在一块行虚情假意之事了。”焚临阡冷嘲热讽地道。
慕青玄看着他:“殿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耶步简直拜服,好在这两人吵归吵并不耽误正事儿,慕青玄主动道:“此事问题在我,是我做得不妥,日后定向您请罪。只是外头情况严峻,殿下若是愿意,就请随臣一同外出探查吧。”
焚临阡也不是不识大局的人,顺着台阶下了,冷冷地道:“走吧。”
耶步谢天谢地,连忙跟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把心里的疑问吐出来:“青玄哥你刚刚说不是天是人是什么意思?”
“方才天黑不是因为乌云遮住了天,”慕青玄道,“是被半空中的人挡住了。”
“半空中的人?”耶步略一回忆,想起与完颜城第一次会面的情形,不正是乌泱泱的一群人踩着黑气凌驾在半空中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完颜城?他们这么快就休养好了,还是招纳新的战斗力了?要卷土重来一雪前耻?”
慕青玄摇摇头:“这回不是完颜城。这气息似清非清,似正非正,却是带着杀气来的。估摸着算来,少说有几百号人。”
此时三人已经溜到阁楼侧边的廊道上。耶步率先伸头望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缩回来:“卧槽了,十万大军压境吗,下面怎么密密麻麻的?”
焚临阡四处探了一遍,回来道:“被围了。”
“围谁?”耶步道。
“好像是我们。”
“为什么!?”
“我方才去探的时候,听到外面吆喝要一个一个查,见伙计和客人全都被聚在一楼,过了核查的就被放出去。神火大人的结界只拦我们不管旁人,现在整个客栈几乎都空了,可还是没有找到他们要的人,恐怕目标就在我们身上了。”
耶步缓缓张大嘴,又探了一眼,低声怒道:“这又不是完颜城的人,跟我们无冤无仇的,围我们干什么?是不是找错人了啊?要不我问一下?话说这些人我见都没见过,何来……”
说到这里一顿,朝外瞧去,竟瞧出几个眼熟的面孔来。
为首那人端的一副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模样,眼下却一片青紫,面色枯瘦,好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整个人虽然挺拔正气,却又像被缠在一片邪雾里,说不出的怪异。
他神色轻慢,从长相上来看,再多也不过五六十岁,满头却白了大半。
耶步总觉得眼熟,定是在哪里见过,揪着头发拼命回忆:“这个人好像是那个……那个谁来着……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司刻悬。星宿阁阁主。”
耶步恍然大悟:“啊对对对!就是他!坏得掉粪坑里都没人愿意捞他……好奇怪啊,我怎么感觉他面相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哎!?德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自己能下床?”
思德道:“我好些了,多谢挂心。”
“好什么好啊,你看你脸色差得比戴孝的麻布都白了,赶紧坐下!”说着从溜了人的客房里顺了把凳子来,靠墙放置,“德哥你若是不愿闷在屋里,就坐这里吧。”
思德:“多谢……冒昧问一句各位如何称呼?”
四人分别介绍过自己,也算是相互认识了。焚临阡道:“思德兄既知晓那领头人的身份,想必是对今日围困之事的始末有所猜测了,可否指点一二?”
“都是仙门中人罢了。”思德抿起唇,神色晦暗,低声自语,“……都七年了,还是老一套,一点长进都没有。”
焚临阡道:“我们自幼不与仙门结交,所知甚少,难怪不认得。只是仙门不应操心祛灾辟邪、驱邪除祟之事吗?为什么要来围堵我们呢?”
“定是完颜城有意暴露师父的行踪,引他们来此的。”思德手掌慢慢裹住腰间剑柄,眼中杀意尽显,“……此事本与你们无关,只是完颜城定已将你们为伍的消息昭告天下,你们现在出去也会被视为同党竭力追杀。我是师父的徒弟,如今唯一良策便是由我出去掩人耳目,你们从后方快些溜走,尽快拦截师父,千万叫她别往响州来……”
慕青玄摁回他就要出鞘的剑:“说什么胡话?问大侠嘱托我们照顾你,我们岂有丢下你苟且偷生的道理?何况此招顶多饮鸩止渴,拖得了一时罢了,靠这也护不住你师父!此事还未落到穷途末路的窘境,此话务必不要再提!”
“青玄兄,这外头的结界抵御不了多久,我们四人又皆是身体亏损,势弱力穷,终是扛不住的。”思德起身拱手,诚恳地道,“唯有我拖些时间,你们才好找到师父,叫她躲去哪里都好……拜托你们,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千万拦住她,别让她犯险。我这一去生死难料,烦请各位代我保护好师父,如果可以,请转告她……”
思德停了半晌,想来竟是想说的到死都说不出口,唯有一句“徒儿不肖”而已。
说是拖些时间,可有谁不知道这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慕青玄沉下嗓音:“你确实不肖。且不说我们愿不愿意弃了你这条命,若是问大侠知道她千辛万苦才从龙潭虎穴救出来的这条命被你这般随意糟践,定是对你失望透顶。”
思德愣住:“……师父去完颜城找我了吗?她受伤了吗?伤得严重吗?”
“废话,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耶步头一回对他不敬,“问大侠为了救你只身连闯四十九宫,在完颜城杀得昏天黑地,差点就死那儿了!就为了你的一缕残魂落得个肋骨粉碎浑身是伤,那血把满地的雨水都染红了,醒了就拖着病躯去虚空之境帮你找游离的魂,没歇上一时!她为了你搭上自己的性命,你却冠冕堂皇地要把命献出去,我真为她感到不值!”
思德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更白了,一把拽住耶步的衣袖:“她怎么样了!?我师父、我师父怎么样了,她去哪了!?她有没有事?她有没有怪我?她生我气才不来看我的吗?她、她不要我了吗?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才害她受伤,她是不是怪我乱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所以生气了?生气……生气也没关系,只要她还好好的就行……对,她好些了吗?她还疼吗?……”
焚临阡按住他肩膀:“思德兄,你冷静点!问大侠无碍,方才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去找救风大侠的方子了,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你,她要是生你气就不会救你了!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眼下困局,莫要失了神智啊!”
思德重重地坐回木凳上,颤抖着抱住头,反复深呼吸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人待他逐渐平复后,见他苍白的十指交叉搁在唇边,缓缓抬起了头。
“小昧神力有损,布下结界的时候也没料到会有今日之局,若是仙门有意要毁,也撑不过一时半刻。他们急不可耐地全部赶来,想必是笃定师父就在这里,因此届时结界破了,他们定会放火逼山。”他低声道,“……他们要烧,就任他们烧,且在他们前烧。”
几人面面相觑:“如何在这之前烧?”
“我体内有最纯净的业火,与这结界也有感召。因此在结界破开的一瞬间,只要我与其牵上联系,借破界之势注入业火,届时结界爆炸,火海蔓延,响州城便会沦为火狱,这些人只等着被烧得片甲不留。”
焚临阡:“等等……那这城中的百姓呢?”
“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师父。何况他们对师父不敬,便也并非杀不得。”
耶步:“你疯了!?问大侠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无辜杀戮,你岂能随意糟践他人生命!你不怕问大侠回来……”
“人不是她杀的,是我杀的。”思德道,“天罚若要降临,也只罚我一人便够了。他们从前怎么对师父的,我讨回来而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不算糟践他们。”
耶步只感觉这个人要疯了,好像睡了一觉变了个人似的,偏执得让人恼火:“你这和屠城有什么区别?你听我说,这城中除了那些坏蛋以外还有很多妇女孩童,他们当中很多都不曾参与过之前的事情,他们跟问大侠没有冤仇,或者说他们甚至就是问大侠曾经要努力保护的对象……”
“她保护过很多人,但是那些人都是叛徒,都背叛了她。”思德冷冷地盯着他,“你看到过她的辛苦吗?知道那些年她一个人怎么过的吗?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总有人不愿意放过。你不明白吗,不是我想杀,而是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他们逼的。你要是真为师父着想,就别再说了。”
“可是……”
“耶步。”慕青玄朝他摇摇头。
耶步把一肚子的话咽回去,疲惫地转过身。
慕青玄却道:“思德兄这个想法,我觉得蛮好,永绝后患。”
“青玄哥你……”
“如果能都杀了,一个都不留活路,那是最好不过的。”慕青玄轻轻摇起扇子,“或者如果能将这全天下的人都杀光,那更是岁月无忧了。只是思德兄,你方才所说的法子,真能达到屠城的威力吗?若真能敌得过这天下所有修士、堵住所有人的嘴巴,那倒可以一试。如若不然,恐怕只够唬人半刻而已。”
思德听出他言外之意,掀起眼皮:“你这是何意?”
“想必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你体内气阴两虚,元气宗气皆有亏损,你试着去感知神君设下的结界,难道没感觉到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思德皱眉,闭上眼睛略一感知,瞪大了眼望他。
慕青玄道:“你只靠着这一魂一魄、一口气站在这里罢了。”
思德猛地起身,不料天旋地转差点栽在地上,被焚临阡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堪堪勉强撑住:“为什么!?”
“你该庆幸你师父把你这一魂一魄给找回来了,否则站在这里的恐怕就只有一缕幽魂了。”慕青玄沉声缓缓道,“你这一点点的魂灵,早已没办法驱动与神君相连的业火了。更别提什么火烧连城了。”
思德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去感应小昧留下的结界,却总有阻挠滞涩。
以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驱动业火的力量。
他五指蜷曲紧攥成拳,眉心不住跳动,青色的脉搏似有跳出之势。
焚临阡道:“如今之势只能再做打算,大家都振作一点。思德兄你也是,问大侠和神君都不在,我们不能乱,更不能冲动行事。我知你担忧心切,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莽撞行事失了分寸。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总能想出良策来应对!”
耶步趁热打铁:“是啊!我们人才济济齐聚一堂,岂能做那插翅难逃的黄雀?”
思德看耶步激动亢奋的模样,欲言又止地把话憋回去。
耶步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充满激励地坐在他身边。
焚临阡道:“只不过我有一点好奇,思德兄你是如何断定阁楼外的仙门的目标是问大侠的?你该与问大侠许久未有联系才是。”
思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们不是师父的朋友吗?怎么会不知道七年前……”
耶步屁股还没坐热就蹿了起来,脑子从没转这么快过:“……阡哥你糊涂了!刚刚……刚刚不是说是完颜城暴露了问大侠的行踪吗?定是完颜城对问大侠攻城一事怀恨在心,所以前来挑拨,诬陷问大侠要,呃……谋权篡位!以此激发黎民社稷的怒火,是想行借仙门之手除之而后快的下三滥手段!”
焚临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完颜城究竟挑唆了什么话,让仙门如此兴师动众地来围攻?何况既是谋权篡位的罪名,也该是以朝廷的名义来捉拿钦犯,怎么会是仙门百家一马当先。”
“仙门……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阡哥!”耶步握住他的双肩,真诚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啊!在王法面前没有什么仙不仙门的,都是为皇帝办事为皇帝效忠而已!因此是不是朝廷来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带着皇帝的旨意来!”
“可是耶步,你一直与我们待在一处,这几日又因为结界阻拦的缘故只能待在客栈里,你是从哪里获取这些信息的,竟连朝廷的动向都清清楚楚?”焚临阡狐疑地道,“再者,若是你所说之事皆是属实,我们大不了出去解释一通便是了,又何必在这里发愁。”
“阡哥,你还是太天真了。”耶步左右摇晃手指。“你经历的多就知道了,要是解释有用的话,要是伸冤有用的话,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冤屈了。为什么呢?因为大部分人只想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你想,一粒老鼠屎尚且能坏一锅粥,成群结队的老鼠屎还得了?因此依我说,不必解释,公道自在人心……”
焚临阡打断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你从前最是直率,见不得人受冤,定讲不出这番话来。今日几次三番阻拦,恐怕另有隐情吧。”
“呃……我是觉得那些人一看就不好讲话,再者人又多,风又大,人微言轻的,讲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见……”
“没什么隐情,”思德突然出声,“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不过是师父行走江湖多年,做多了行侠仗义之事,难免仇家记恨。这底下的世家中便有不少个脸熟的,想必是受了完颜城挑唆,呼朋引伴找来一众帮手讨伐而已。年岁久远,其中故事各位不必再细究。”
话音刚落,楼外就传来厉声吆喝:“还有差的人呢,藏到哪里去了!?”
掌柜往二楼瞥了眼,却道:“都在这了,应该没有什么别的人了。”
“说谎!”为首的灰衣修士接过一张画像,抵到他跟前,“好好看看,见过这女的没有!”
画上的人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自然是能记得。只是这女子是个好相与的人,行事爽朗大气,在这小住的时日里总会笑着与他打招呼,也不总麻烦人,很难想象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竟引得众多仙门前来讨伐。
掌柜便硬着头皮道:“没见过。”
灰衣修士皱起眉头:“我们得到的情报就是她住在你们客栈,没透露一点风声,她又受了重伤,能跑到哪去?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她前脚刚走,我们就来了?再者,她要是真不在,你们客栈罩这一圈结界做什么?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没印象。”掌柜不卑不亢地道,“我们普通人哪知道什么结界不结界,许是别的修士设的也说不定。何况你们不声不响地把我的地盘给围了,还把我的客人都赶出去,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我竟不知仙门是这般做事的,毫无章法可言!”
修士冷笑一声:“行,你不说,自有旁人愿意说。”
说罢朝周围一众人亮出画像,其上竟是焚临阡、慕青玄、思德三人俱在!他朗声道:“说出逆贼下落者,五百金重赏!”
此话一出,周围一圈人纷纷躁动起来。修士继续道:“此女狡兔三窟,怙恶不悛,与完颜城勾结,与奸人为伍,是我们大夏的逆贼!今日客栈里的所有人若是没人能说出她与同行者的下落,便都是包庇之罪,一律按同党治罪!现在机会就摆在你们面前,说与不说全在自己!”
阁楼上,耶步缩回头来:“这下好了,威逼利诱,好生卑鄙!”
焚临阡:“我竟不知在客栈待这么几天,外面成了这幅光景,我们竟成逆贼了。”
慕青玄:“好在神君留下这层结界,他们想进也进不来,否则一层一层搜查起来……”
“我!我说!”
一个书生模样的秀气青年突然大喊一声,战战兢兢地道:“他们就住在这间客栈!就在此刻!二楼,靠东边的房间!”
话音刚落,一众哗然。灰衣修士的嘴角噙上一抹冷笑:“……好啊……好啊。”
转身高声喝道:“大家听我说!妖女现在就在这间客栈!她受了重伤,今天是我们瓮中捉鳖的最好机会!集势!列阵!将其一举歼灭!”
司刻悬站在阁楼下、星宿阁弟子之首,微微起仰头。
寒风吹起他半白的鬓发,将他晦暗幽深的双眸遮去一半。
“好啊,江南渊,你终于……又落到我手里了。”他喃喃道。
灰衣修士维持最前端的秩序,将住店打尖的客人纷纷赶去外围:“都别杵在这了,待会儿打起来伤到就麻烦了,赶紧出去离远些!走快点!”
书生三步两回头,颤抖着朝上方阁楼一遍一遍重复道:“对不起,我要赶考,我娘重病,我不能死,我需要这笔银子给我娘治病……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没有办法……对不起……我娘病重,不能没有人照顾,我不能死,我还要银子给我娘治病,我没有想出卖你们……对不起……”
灰衣修士骂道:“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做的是善事,里面那些都是逆贼,是害人的恶徒!你立大功了!马上就拿着银子给你娘治病去,别再这是非颠倒地絮叨了!快点离开!”
书生擦了把眼泪,可怜兮兮地道:“真的吗?他们真的是坏人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们围他们干什么,你觉得仙门会做泾渭不分、造谣惑众的坏事吗?”
书生迷茫地道:“好、好像也是……”
小阁楼上,思德抚着半腰木栏,轻声道:“其实他不说,仙门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仙门最看重不过名望二字,断不会为此屠杀百姓落得骂名。可他缺这笔救命银子。”
慕青玄道:“都是可怜人罢了。”
话音刚落,一股雄厚的灵力对冲而来,脚底竟传来晃动之势,显然是外头已经着力毁掉结界了!耶步叫道:“别再管他可不可怜了,我们才是最可怜的!仙门不杀他,现在倒是要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