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风忽然变得好大,吹得所有头发炸毛一般往后飞去,竟像是在朝前高速移动着。他心道哪里来的爆炸,把我都炸飞出去了,死的时候头发烧焦了多丑?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耳边熟悉的、夹杂着哭腔的声音的暴喝:“自戕什么自戕!?老子让你们死了吗就死!?让你们自作主张了吗这样对我!?你们当我是什么啊??!混蛋!!!!”
慕青玄和焚临阡脑子一懵。
是耶步的声音。
他竟是从那头狂奔过来,在瞬息之间掳走他二人,飞驰在思德用火术劈开的一条火狱通道上!!
天地真火从东南角一路烧到西北角,烧在拦路的恶鬼、碎肉块上,硬生生逼退了不知疼痛的恶鬼,在天网中开出一条壮丽的火河!
耶步本就以速度为专长,此刻扛着他俩更是爆发出惊人的实力,这一来一回竟只在眨眼间!
而此时恶鬼全都聚集在西北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里面的二人竟已被轰轰烈烈地掳走了!
打了个漂亮的时间差和方位差!
绝妙!
只要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从东南角逃出去,就一定可以成功!!
耶步一边跑一边大叫:“德哥,快把风大侠一起扛……”
话到一半,竟又险些被撞飞出去!方才速度太快,又一头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在仰翻之前立马拽回焚临阡和慕青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显出原形的金丝织网。
此网是透明的,宛如一道无形厚墙,只有撞击在上面时才会露出金色的网线。
耶步短暂地愣神过后,举起胳膊发狠地去锤:“又是墙!又是墙!妈的,怎么出不去!?怎么出不去啊!?”
思德正往屋子里跑准备运人,登时也愣住了。
西北角的恶鬼也纷纷反应过来,朝这边望来。
耶步将焚临阡和慕青玄放下来,一拳接一拳锤在天网的屏障上,拼了命地用脚去踹:“他妈的,怎么打不开!怎么打不开!怎么打不开!!”
“快打开啊!打开!打开!!!”
天网的西北角,如狼如虎的恶鬼缓缓转过身。
他绝望地锤着:“快给我打开!打开啊!为什么打不开!为什么打不开!?”
天网内外鸦雀无声。
四个浴血而归的青年人,站在天网的边缘显得尤其荒诞且滑稽。
功亏一篑。
耶步濒死般地喘着粗气,手指僵直冷血倒流,像是突然跌进冰冻的湖中,后脑宛如被棉花包裹的木槌重重敲了一击。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觞当年被困天网的原因——
天网,邪祟可进出,而凡人不可。
而经过了七年的不断改进,终于达成了将邪祟和凡人一并封印在内的目的。此时此刻,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困兽。
思德扑通半跪在地上,止不住身体里的翻山倒海,大口大口吐着血。
他本就魂灵微弱,一点火星子都不该使,如此大动干戈,已是在透支生命。
慕青玄和焚临阡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用满是伤口的身体踉跄着转身面向西北。
可明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无力再与恶鬼抗衡了。
或许是觉得吃掉这几个人,此刻就如同探囊取物,恶鬼反而不急了。不仅不着急地扑上来,反而相继躬下腰,张开臂膀、流着涎水,一步一步缓缓朝这厢走来。
一步一步,缓慢而扎实。
一点一点朝这四人靠近着。
耶步的声音宛如静默湖面飞溅起的水花,扬得虽高却激不起一丝波澜。嗓音已经喊得嘶哑:“打开啊!打开啊!让我们出去!打开!打开!!”
就差一点!
最后一点!
明明已经受了那么多伤、杀死过那么多只鬼!
明明已经要成功了,就差最后一步!
只差一点就可以活下来了!
就差一点,就可以谁也不用死、就可以大家一起活下来!
恶鬼群已经靠得很近,近到只要小跑几步朝前跃起就可以用利爪将他们撕碎,近到已经可以听到他们嗓子里发出的低嗥,一个转身就近在咫尺。耶步颤抖着、不死心地一遍遍锤网,锤得拳口血肉模糊,天网内外寂静无声,像是都在等待见证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在敌人面前求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天网外,优黛急如热锅蚂蚁,只能朝司刻悬祈求:“师父,把天网打开吧!再不打开他们真的会死的!”
司刻悬也面色极差,却也只能生硬地道:“打开了,你让我仙门后辈们如何,你让城中百姓如何?”
优黛:“打开之后我们立马竖起结界将邪祟困在其中,只要不让邪祟流窜出去,定有解决的方法!我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只要我们齐心协力……”
司刻悬寒下脸:“你真以为这天网召出来的恶鬼有那么好对付?单拉一只出来都够你们喝上一壶,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
“我知道,可是今天这么多修士在场,还有前辈坐镇……”
“言行无状!”司刻悬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你说这些话,让其他修士怎么看你?为了你一己私欲,让众多同僚陷入不义之地!?”
“我……”
“把少阁主带走!”司刻悬斥道,“如果你一定要阻挠我仙门大计,便爱上哪去上哪去,别再待在我星宿阁了!”
优黛呼吸轻颤,愣愣地看着他,没再说出话。
天网内,唯剩交战双方越来越近的呼吸声。
思德扶着残墙断壁起身,挡在最前,掌心升起一团火。
“你们退后。”他沙哑地道,“我用真火逼退他们,应该会有点用的。稍后我会在四周布一道火防,争取一点时间……”
如此浩瀚的恶鬼群,他要说逼退,那必定是要倾尽所有,召最烈的火海!耶步:“德哥,你已经站都站不稳了。方才那回已到极限,再用火无异于自焚,必死无疑,你扛不住的!”
“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心里有数。”他拼命透支血脉骨髓里仅剩的灵力,掌心召出更大的火焰,呼吸愈发粗重,“若不是你们,我早就死了。我无以为报,唯有最后争取一点生机。若是死在这里……应该不算辜负师父吧。”
“不算什么不算!?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自以为是!”
耶步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火焰瞬间熄灭。他瞪红了眼,朝他吼道:“我一个最健全的人站在这里,我还没说要干嘛干嘛。你们一个个往前送!是不是嫌这辈子命不好,急着要投胎啊!”
思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被他紧紧握成拳的手。
“看什么看?一点点小火苗,你就想着能把他们击退?就能争取到有用的时间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呸了声,冷冷道,“死都死在这么没用的地方,你师父教的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思德一噎。
慕青玄:“耶步啊……”
“都别说话了。”他道,“让我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
他从那三人身上摸出一把符咒,甩了一圈出去,暂时抵挡住正要进攻的邪祟恶鬼。缓缓弯腰蹲下身去。
符箓抵不住一时半刻,被撕碎只是分分钟的事,到底该怎么办?怎么才能破除这道屏障?
他的头越低越深,手指几乎要抓破头皮。
三人重伤,就他一个了。
他一定要找到应对的办法。
一定有什么可以破除的办法。
一定要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不可以靠蛮力,和这些无限再生的恶鬼斗争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一个人根本斗不过,必须得找到别的办法。
天网……天网……
假设他们真的杀光了鬼,那这屏障呢?总不可能一直竖在这里,那仙门的人会用什么办法撤掉这天网?
当初召唤天网的时候,都是哪些人操控、哪些人施术、哪些人压阵?
……压阵?
他猛地抬起头来。
压阵!
他从问觞的记忆里看过,当时天网的压阵人就是她!
他拼命回忆当时的场景,记忆竟宛如走马观花从脑海里自动播放起来!
对!就是压阵!
当时的江南渊作为压阵人,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其危险之一就是她要身处天网之中,于妖魔邪祟共处。说是压阵,甚至可以说是献祭,因为压阵此事极其费力,根本无暇他顾,而邪祟蜂拥而至,更加无处可逃!
因此这回给天网压阵的人,此刻一定也在天网之中!!
压阵人能起阵,就一定能撤阵!!
因此只要压阵人不稳,天网就岌岌可危。仙门有了前车之鉴,定是细细筹谋,要为压阵人寻一处极其隐蔽、安全的绝佳场所!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压阵人一定也在天网之中!
只要乱了他们阵脚,天网便有消撤的可能!
耶步哗地起身,飞快地跑到高处,目光宛如凌迟般在坍塌的客栈里一寸一寸地搜寻着。
在哪里!在哪里!
废墟一片灰败,一场大战过后更是惨不忍睹,乱七八糟的地皮、断木架、桌子腿横插竖舞,乱成一团,且根本没瞧见人的身影!
耶步咬紧牙关,弯下腰在高高堆砌的废墟里面四处扒拉。
在哪里!?
这么一大片,到哪里找?哪有时间找!?
耶步愤愤地骂了声,汗珠顺着额头流了满脸,扒得满手是血,却根本没找到人的影子,自言自语地怒吼起来:“人呢!?人去哪了!?”
一抬头,符箓已经所剩无几,恶鬼已经岌岌可危地要迈进来!一只格外凶猛的恶鬼已经从上方钻空子一跃跳了进来,朝慕青玄和焚临阡劈头盖脸地抓下来!
思德冲过去拔剑挡开,与那恶鬼缠斗起来。然体力不支,让那灵活的恶鬼有了可趁之机,一个疏忽差点被掏穿胸膛!耶步怒不可遏,冲过去一拳将其揍飞出去!
越过符箓的恶鬼越来越多,他一边和恶鬼打斗一边趁着空隙去挖地上的残碎瓦片,气急了就抓着恶鬼往地上砸,希望借此能把压阵人给震出来。慕青玄看出端倪:“耶步,你在找什么?”
耶步气喘吁吁地道:“压阵人!我在找压阵人!”
“压阵人?”
“找到他,破了他的术法,这天网定就立不住了!”
话音未落,四五只恶鬼同时越过符箓冲了进来!耶步贴了一张符在剑上,跳出去往恶鬼的脖子上砍!恶鬼的血极腥,蹦了他一脸,激得他想吐。方才杀死的恶鬼重又再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着他后背咬去!思德冲上去挥开,却被躺在旁边刚再生的恶鬼抓住脚踝猛地一拖;耶步砍飞面前的恶鬼,转头去踹它,一脚把它踹飞老远,中途还撞飞了两只正往这奔来的恶鬼。
饶是如此,思德的腿还是被挠出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立马把下半截裤子浸湿了。耶步暗骂一声,飞快地咬住衣袖,撕了条布下来迅速地缠住他的腿,反手使剑插进突袭的恶鬼的心窝里,背起思德飞奔到一边:“坐好了,不要再动了!”
“耶……”
耶步捂住他的嘴,严肃地看着他。
“我会救你们出去的。相信我。”
他转身冲出去,一个滑铲从恶鬼腿边滑过,手掌侧在腿边,阵气掀开一片桌椅杂物。
压阵人是被压死了吗?一点声响都没有?
网外他也瞧过了,打眼过去根本没见到什么压阵人!
这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上面乱成这样了,他一点不受影响!?
耶步看了一眼符箓圈,已经残破得四处漏风,不消半刻恶鬼就可以将其破除,全部涌上来了!
来不及了!
再找不到就来不及了!
到底在哪!??!
“在你正对面!天网的那头!”
突然耳边想起一个女子大声的、极具穿透力的嗓音——
“在北角!你的正对面!距离金网十步的底下!压阵人!在那里!”
耶步回头一看,只见一白紫绸衣、面容俏丽的姑娘站在天网旁边,满脸焦急地朝他呼喊:“我不骗你!快去!”
容不得多思,耶步唰的一个箭步,一头扎进恶鬼堆中,直朝北面突进!
“优黛!!?”
司刻悬怒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
优黛喘着气转过身,冷静地道:“师父,人命关天,优黛做不到袖手旁观。今日我屡屡生乱,愧对师父的栽培之恩,是于星宿阁、于仙门不忠。”她轻吸口气,俯身行礼,短促地道,“就应师父的话,将我逐出师门——逐出星宿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