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反应过来,好像不太对劲。
这贴着脸停下来的、再迟一点点就会贯穿他们的肉块……是因为他的出现而停住的!
几人失神地看着他。
为什么他可以叫停恶鬼,换句话说,为什么他可以操纵恶鬼!?
如果要说他是实力逆天,那也不至于将这结界内所有仙门人共同的力量一起比下去,这是不可能的!
再看他宛如鬼域中走出来的冲天煞气……
几人怔愣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来,轻轻一抬手,悬浮在他们面前的残肢肉块扑通扑通掉落下来。
人群阒然无声,纷纷瞪大眼睛望着,直到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喃喃说了句:“鬼王……这不是绝煞鬼王吗?”
人群短暂沉寂过后,登时炸开了锅!
“我、我在藏经阁百鬼哭一书中看过鬼王画像,就是这样满身黑气,煞气冲天……只不过画像里的鬼王还拎着一张鬼皮……”
也是这么高大,也是这么一抹妖异的紫光……
……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操纵百鬼,不是鬼王又是什么!?
仙门立马叫起来:“列阵!列阵!快列阵!”
梅宗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出身来,仔细一瞅,惊道:“这不是苍老爷子的首徒,观苍山的大弟子,风泽杳吗!?”
优黛呆呆地看着他,嗓子干到冒烟,说不出一个字。
司刻悬厉声呵斥:“不要再往前走了!”
风泽杳置若罔闻,甚至没看他一眼,步伐缓慢且沉重。
司刻悬额上青筋毕露,觉得这世道简直是疯了!
“你藏匿在仙门这么多年,今日终于露出马脚了。”他一字一顿地道,“苍鹤老爷子要是知道他收的两个徒弟是这等离经叛道,应该会很后悔吧。也难怪……七年前你就与那妖女厮混一处,原来早就暗通款曲,狼狈为奸了。”
立即有义愤填膺的修士站出来大骂:“风泽杳!亏我如此敬重你!一直拿你作为精进修炼的榜样!你对得起为你正名的仙门史官吗!?”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骂声接连响起:“你消失了整整七年,我们都以为你自那之后疯了,还在担心你的处境和安危,真是可笑!你竟就这样欺骗了仙门二十多年!”
“风泽杳!就算你是鬼王,就算你挥一挥手就能把我杀了!我也不得不一吐为快!仙门百川录里面,你可是一等一的名门正派!观苍山就你一根独苗,这么多年仙门一直想着补偿你、可怜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仙门的吗!?”
“风师兄,我年纪小,可我自从步入仙门就是望着你的背影前进,一直拿你做我的目标,一直这样敬重你、尊崇你,可你居然说你是鬼王,那我这么多年的坚持算什么!?”
还躺在焚临阡怀里的耶步哇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思德在即将被恶鬼掏穿的最后一刻依然燃烧着掌心火,终于在这一刻祛除了邪气,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费力翻了个面儿,痛苦得眉毛都拧在一起,大口大口喘着气。
耶步想顾他,却实在抬不起身体来。只刚恢复意识,就听耳边这一通叽叽喳喳,可喊不出声音来,气得喷了口血。
焚临阡连忙将他二人扶起,只见耶步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伸出中指,缓缓指向仙门,嘴里无声地骂了巨极脏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
焚临阡此时也处在混乱当中,但是嘴巴还是本能地向着风泽杳,冲仙门毫无风度地骂道:“脑子被门夹了吧?没长脑子还没长眼睛吗,没看到是谁救了你们吗?”
耶步说不出话来,在脑子怒吼:还这么多年的坚持算什么?算你识相得了!谁管你啊!?一群神经病!
慕青玄也气喘吁吁地道:“你们仙门、真是说话好听。都这个地步了,也不看看是谁救了你们,忘恩负义说的应该是你们自己吧?”
仙门中也有弟子小声地道:“是啊,今天要不是风师兄,我们都要死在这了吧?不管他什么身份,再怎么说也是救了我们。”
“是啊,要不是风师兄,我们已经被打成筛子了,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讲话?无论如何,他没有害我们。”
“你们疯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疯了不是?他手底下这帮恶鬼杀的人还少吗?你看看这地上躺着的是不是我们同胞的尸体,你们要帮他说话,你们倒是拿命来换我的师兄弟啊!”
“此话不假啊!无论如何是他手底下的疯狗咬人,要不是这群恶鬼我们至于这么狼狈吗?恶鬼杀了我们多少同门你们看不见吗?居然帮着妖魔鬼怪说话,你们是疯了吗?读的书学的礼教都吞狗肚子里去了!?”
“但是尽管如此,恶鬼不是因为仙门非要使用天网才出现的吗?也不是风师兄指使的啊,这屎盆子不能乱扣吧……风师兄也挺无辜的啊。”
另一名修士气笑了:“你这意思,就是长老、前辈们的不是了?我们做这些不还是为了捉拿仙门叛徒,初衷总归是好的,你这般向着邪祟说话,怎么,你也想学江南渊,当仙门的叛徒?”
“你怎么这么是非不分呢?一码归一码,这回确实不能怪风师兄吧,再怎么说他也救了我们,就算他是鬼王,也只是名号吓人,但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坏事吧?”
另一位修士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何止没干过什么坏事?他干过的坏事可多了去了!七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恶鬼暴动,你们不会不记得了吧?”
此话一出,人群陷入一瞬间的寂静,紧接着哗然色变。
“怎么会不记得!就在江南渊死后不久,仙门就被百鬼洗劫,不知道有多少人受此迫害,一个门派傻的傻疯的疯,哪里还有人样!”
“恶鬼倾巢而出,有谁不知道是鬼王指使的?细想来,那些出事的大多都是冒犯过江南渊的,原来是他在背后捣鬼!”
“他干过的坏事怎么可能就只这一件?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要我说……”
风泽杳原本面对铺天谩骂不置一词,听到这句突然道:“对了。是还有一件。”
众人皆是一愣,斜眼试探问道:“……什么?”
不管此刻骂得多么义愤填膺,其实当他开口的那一刻,他们打心底还是怵的,音量都调低了。
风泽杳道:“魔火是我救的,和她无关。”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得意,也没有一点点嚣张,反而有一股极其不符合气氛的认真,像是其他一切都不在意,非要纠正这一件事似的。
众人古怪地对视,目光里互相传达信息:他在说什么,他疯了?
见仙门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甚至多解释了两句:“魔火,严焰,因我而重生,和江南渊无关。”
“我是鬼王,身体里的阴煞气正是魔火所需要的养料,他吸食我的精气活下来。是我救了他,你们被他骗了。”说到这顿了一顿,他轻声道,“她是无辜的。”
就好像一个人犯了错,不仅不想着掩饰,还急不可耐地抖出来,想让所有人都讨厌他、唾弃他。很难有这么实诚、甚至可以说傻的人,不禁让人觉得可怕:“他、他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啊?”
“他有必要耍花招吗?现在他动动手我们全都死翘翘了。”
司刻悬僵硬地道:“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他想的已经显而易见,为她洗清冤屈而已,为了青史留她的名,是赞扬而非唾骂。
可惜百年之后,都只是后人茶余闲聊的谈资罢了,谁会在意呢。
但是无所谓。
有没有人在意,都无所谓。他要做的只是为她排除万难,让她堂堂正正走在这世间而已。
其实这样的话他在七年前已经说过一遍,只是那时候所有人都当他疯了,没人愿意相信、或者相不相信都没有用了,因为魔火已经丧生,还管是谁的锅有用吗?
所有人都在狂欢,沦为废墟的百年名山,多了一个失心疯而已。
但是这样的真相,七年后他终于能够在一众仙门面前,清晰地、平静地宣告天下。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对她释放的所有恶意,需要他们终生忏悔。
嘉厝冷冷道:“实话说完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把我们都杀了?”
“老太爷,他刚刚才救下我们,怎么可能会杀我们?只要我们别再起冲突,各自相安无事……”
“呵。”嘉厝嗤笑一声,“他哪是真想救我们?他只是为了说完这些话,为他心上人正名之后才好动手罢了。”
直到这时,在场的所有人才真正从对他的初始印象里摆脱出来。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浩然修士,而是能挥一挥手就置他们于死地的万鬼之主,天下第一邪谷的谷主鬼王。
这样的人站在面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煞气冲天,说是叫人闻风丧胆也毫不为过。那几个骂得最凶的修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人并非名门正派,而是实打实的妖邪,一个不爽快是真的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们。纷纷心虚地缩脑袋往后退去,大气不敢出地藏在人群后面。
风泽杳还真没想杀他们。
若是从前,听到这群蛮横无理的修士诋毁江南渊,他势必要动手惩戒。而如今却不能了。
仙门确实可恶,但其中也并不乏明事理的修士,并非人人都尖酸刻薄。若要对仙门动手,其中必有无辜之人受累。然而伤害无辜之人,便是违背江南渊一直以来坚守的信条。
何况仙门既然知道了魔火复生的真正原因,也不会卷土重来,再来寻江南渊麻烦了。
他望一望诡谲的天色,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微皱起眉。
今天这笔账,只能留到日后再算了。
想到这,抬手做了个“止”的动作。仙门周围的恶鬼便纷纷向后退去,留出一片宽敞的区域。
仙门躁动起来:“什么意思?这是干嘛?不是要打起来吗?”
“你们笨啊!这是留出作战场地,要进行一对一格斗比赛!”
“格斗你个头啊!这是鬼啊!鬼啊!又不是争鸣大会,谁跟你一对一!你是不是见到鬼王吓傻了?”
“那这是干嘛啊?赛前仪式?”
“都说了不是比赛了……”
风泽杳简洁地道:“滚。”
一字胜万语。在司刻悬暴起之前,首席弟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外拖:“对不住了师父!我回去再领罚!再不滚我们真要死在这了!”
嘉厝杵着法杖拼命捣地,吹胡子瞪眼:“胡闹!就算他是……”
话头还没着地,已经被梅宗捂住了嘴:“嘉老太爷快少说两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不要自讨苦吃!先撤先撤!”举起四指往里扇了扇,招呼道,“老太爷腿脚不便,快过来几个人抬着老太爷!”
“梅宗你疯了是不是!有没有一点仙门的骨气……唔唔唔……”
梅宗在心中直呼罪过,转头朝风泽杳尴尬一笑:“这个……师侄啊,今天小辈们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打了这么久的架,一个两个心浮气躁的,说话难听你多担待,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啊。你说的那些我们也会如实带给史撰,最新一期的官刻本就刊登,定还散人南渊一个清白!”
风泽杳却道:“犯。”
梅宗:“犯?犯什么?”反应过来之后心里咯噔一下,试探地问道,“井水……要犯河水?”
风泽杳平淡地道:“今日伤我同伴者,来日一一讨回。”
梅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说会讨回,就一定会讨回!他现在不急着算账,是因为没搞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不好贸然下手,恐伤及无辜,等他弄清楚状况之后,还不得一个一个杀回来!
惨了……这下是真惨了。
作为天网的门派持有者,他天魔台恐怕第一个遭殃。
他拿布擦了擦冷汗,战战兢兢、赔笑着往外退去。正在这时,天地间突然刮起一阵狂风,顷刻间大白天的就如陷入黑夜一般。
众人抬头一瞧,只见一团已经成型的巨大乌云悬浮在头顶,厚重地压迫下来。不禁嘀咕:这是要变天了?什么样的乌云竟压得这么低,当真怪异。
直到头顶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众人才惊觉这不是乌云,而是沉甸甸的踏脚黑云!上面站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将士——
“好戏还没开场,急着走做什么?”
说话的男人鬼具掩面,身形高大通体玄黑,衣袂飘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一众,似笑非笑地道。
此人气势威严,气场磅礴,虽是笑着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震慑力十足——细看左手袖摆空空荡荡,竟是少了一条胳膊。
思德嗓音微颤,大片的记忆裹挟着恐惧袭来:“……完颜永明。”
完颜城城主,完颜永明。
就是他,害得谷家大火遭难,害得他们离间七年,害得师父经受致命重伤。
他猛地站起来。
就为了他那颗赤诚之心,害得全族丢了性命!害自己失去了挚爱的亲人!自己却还一无所知地为完颜城做事!
如果不是为了他,师父也不会只身闯那险境,受那么重的伤差点丧命!
仇人就在眼前,恨意如同不可阻挡的熊熊烈火涌上心头!他一口冷气咽下肚,眼睛里翻腾着杀意,就在要迈步时,被焚临阡眼疾手快按回去。
思德喘着粗气转头看他,眼底一片猩红。
焚临阡压低声音:“总有讨回公道的那一天,但绝不是现在。”
思德感觉眼前被雾气包裹,胃里翻山倒海,身体止不住地抽搐。
仇人就在眼前,却恨不能手刃。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办法与之抗衡。强行出头只怕还要连累众人,又要害师父为他操心奔波。
但灭门之仇、伤害师父的仇、新仇旧恨层层累积……恨意昭著,难以消弭。
这时,耶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遮住了他血意翻滚的眼睛。
他嗓音破碎,出口就是破音:“德哥,不要看。”
不要看这张唤起无数恨意的脸。
忍受不了的时候,就闭上眼睛,装聋作哑。
焚临阡将他的头摁下去,挪动身体遮挡在他身前。
原先剑拔弩张的恶鬼,也都受了指使,纷纷站到他们跟前,将几人牢牢实实地挡住。焚临阡:“风大侠……”
风泽杳似有歉意,极小幅度一侧首,示意不必多说。
空间过于宏大,完颜永明也没关注这边细节,只环顾四周扫了一遍,极轻一摇头。
他的嗓音略带笑意,咬字却是极冷:“仙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废物啊,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还得要我来善后。”
司刻悬心脏如坠冰窟,一滴冷汗悄无声息地流下来。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所有事情都在往意料之外发展。恶鬼反噬,鬼王现世……仙门溃散,终于到了完颜城行黄雀之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