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晏的三岁处于一个十分混乱的阶段。
这股混乱源于秦舒在一次例行体检中检查出了肿瘤。
爸爸每天带着妈妈在家和医院中间转辗,年幼的时晏被托付给外婆,家里人总是泪眼婆娑地抚摸他的手,声泪俱下叹命运不公,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一个小孩子该怎么办。
秦舒一天比一天憔悴,方明两鬓白了大半。
所幸是早期,医生建议肿瘤局部扩大切除术后再放疗,治愈率较高。来不及松一口气,巨额的手术费以及后期放疗费用像一座陡峭的大山,猝然压在他们的脊背上方。
方明思来想去只有卖房子这一个办法,秦舒卧在他的怀里哭红了眼,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砸进了时晏的心里,激其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时晏站在客厅看着中介带着一波又一波来看房子的人,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户型是否南北通风,装修是否有些老旧。
爸爸和他说妈妈生病了,很严重的病,卖掉房子才有钱治病。
家里每个人都让他照顾好妈妈,不要让妈妈操心。
他很乖,不吵也不闹,眼睁睁看着家里突遭变故。
没有人知道他每夜躲在被子里害怕得无声哭泣,哭累了不安稳的睡上一觉,白天醒来继续做那个乖巧懂事的方时晏。
他会抹去妈妈的眼泪,将恐慌压在心底。
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然后他们搬去新家,他遇见了李曾。
李曾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世界,用近乎蛮横的态度牵起他的手。
方时晏在浑浑噩噩中找回了一点小孩子独有的秩序,李曾成为了他的绳索,他唯一可以拽住的能够带他脱离恐惧黑暗的绳索。
他开始依赖李曾带给他的释然,时间久了,他所依赖的,变成了李曾这个人。
理所当然的,他和李曾成为了儿时最好的玩伴。
方时晏害怕这段关系出现裂纹,所以他愿意做那个先低头的人。
和好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吃饭,这个点儿食堂只有残羹剩饭,索性去小卖部买了两桶泡面凑合吃了。
李曾嗦完面喝了两口汤,打了个饱嗝把泡面碗丢进垃圾桶,催促磨磨蹭蹭的方时晏,“你快点,每次就翘那么几根面,吃面是你那样吃的么?”
老刘规定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前必须进教室,天天在门口抓迟到的。
方时晏做什么都慢条斯理的,李曾看得着急,恨不得抢过来替他一口秃噜吃完了事。
“没事,我刚看见刘老师进教师公寓了,还没出来。”
李曾大惊失色,往柱子后面躲,“啥时候啊,他没看见咱俩吧!”
方时晏没好气瞥她一眼,说:“没看见,他走的直线,哪有心思往这儿看。”
他们吃泡面的地儿在实验楼后头的一座长亭,本来是学校建来给学生们闲暇时间读书用的,结果莫名其妙成了吃泡面圣地。
实在是有辱流芳亭这个名字。
“那你也吃快点,万一他出来的时候跟我们撞上咋整,更说不清了。”
李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做贼似的往教师公寓那边瞅。
方时晏吃完最后一口面,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擦嘴,“吃完了,走吧。”
俩人往回走,李曾低头搅着手指,不时用余光看他一眼。
方时晏见她半天没闷出个屁来,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想说以后还是想跟祁佳她们一起吃饭?”
“你咋知道!”
李曾抬起脑袋惊呼一声,蹦到他前边倒着走,“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就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太好猜了。”
“唉,主要是吧我这不跟你好了就跑去和她们一块吃饭,这一和好再撇下她们,那我成啥人了,你说是吧?”
李曾蹙着眉头说完,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
方时晏没忍住伸手往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弹了下,冷哼道:“多大点事儿,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用得着你这谨小慎微的?”
李曾吃痛一声,捂着脑袋嘿嘿地笑,“还得是您大人有大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不过要我说啊,你每天和咱班里男生一块去吃饭,跟他们处好关系也挺好的,省的你天天跟个石头一样,不跟别人交流。”
李曾越说越得意忘形,一个不留神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下,整个人直愣愣地往后边倒去。
方时晏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李曾站稳脚步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恼怒的把那颗石子一脚踢的老远。
方时晏松开手把她身子扳正,“知道你为什么会摔吗?”
“能为什么,不就赖这破石子呗!”李曾翻了个白眼。
“不,是因为你话太多。”
最后一缕秋风卷走枯黄的树叶,气温骤然下降。
李曾向来怕冷,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跟个熊一样,又往外边套了件校服,打着哈欠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往下掉。
刘老师悄无声息的靠近,伸手往她桌上叩了两声。
李曾登时清醒,卷起课本一通乱背:“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1
刘老师额角青筋暴跳,“你搁这跟我演戏呢,起来站着好好背!”
他环视一圈教室,沉声说:“早自习都打起精神来,放开声读,实在困得不行就自觉站起来。”
等语文老师进了教室,他朝对方点了点头,背着手走了。
李曾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后门,默念了十个数,随即立马一屁股坐下来,把课本往桌上一丢。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祁佳叹为观止。
“你不怕刘老师半路杀回来啊?”
李曾潇洒的一摆手,“不怕,这个点他要去送他女儿去学校。”
“你咋知道啊?”
祁佳嘴巴微张,眼里满是惊奇。
李曾得瑟得眉毛都要扬上天了,“林梓洋跟我说的,他那位置靠窗正好看见。”
察觉到语文老师的目光正往这边瞟,祁佳顿时噤了声,低头写了张纸条推到李曾桌上。
——“我带了速溶咖啡,你要不要喝?”
李曾没喝过,有些好奇咖啡啥味,到底有没有别人说的那么苦,于是眼睛铮亮的点点头。
祁佳从书包里摸出一小条速溶咖啡,从桌子底下迅速塞到李曾手中。
李曾一边注意语文老师的动向,一边撕开包装袋,拧开水杯就要往里倒。
杯子里的水是早上出门前在家接的,这会儿只是温热。
祁佳连忙制止她,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有她小臂长的绿色保温杯,用气声说:“你把你杯子里的水喝了,用热水泡!”
李曾伸出两根手指比个圈,仰头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把咖啡粉倒进去后再倒上热水,拧紧杯盖来回上下一个劲的晃。
她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然后捂住嘴险些没吐出来,一张清秀的小脸皱到一块,好不容易咽下去后从抽屉里找出颗糖塞嘴里,半晌才找回自个的声音,“这也太苦了!”
祁佳抿着嘴憋笑。
下早自习吃完早饭回来,李曾拿着水杯兴冲冲跑到方时晏桌前,把杯子往他跟前一递,“我特意给你留的,快喝别浪费!”
方时晏凑近闻了闻,“咖啡啊?”
“嗯啊!”
李曾就差把“快喝”两字写脸上了,眼神相当迫切。
方时晏举起杯子没碰着杯口,仰头喝了口,用手背擦擦嘴,把杯子还给她。
“好喝吗?”
李曾眨巴着眼问。
“还行。”方时晏面不改色。
“还行?”
李曾见他淡定自若,不信邪的又喝了一口,舌头差点没给苦掉,“你味觉没毛病吧!”
方时晏还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应该没毛病吧。”
李曾顿感没劲,拿起杯子就往回走。
“诶!”
方时晏叫住她,“期末考试还打赌吗?”
李曾不明所以地回头,“赌什么?”
“和第一次月考那样,赌成绩。”
李曾反应过来,神经兮兮地问:“咋的,看我上一次月考没考好,觉得自个稳赢啊?”
方时晏微微一笑:“不是,我以为你是因为没和我打赌,上一次才考得那么狗屎。”
“……”
李曾拳头硬了,扑上去狠狠给了他两拳。
丢下一句“赌你妹!”,潇洒离去。
还给他赌上瘾了,最近严打黄赌毒,创建文明城市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