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不是个好生存的地方,金碧辉煌的建筑下埋着无数的含冤枯骨,偏偏那无上的权势是个扫帚,人命像灰尘一样就被轻飘飘扫走了。
做伴读不会丢掉性命,可卷进两派斗争就不一定了,毕竟随便一个小虾米都能捏死她这个没有来头的义女。
于是文玉雁担忧道:“这件事很冒险,二皇女不接受投诚,我们会暴露。”
不用自己去送命,自然站着不腰疼。沈至格面色没有太大的起伏,冷静道:“沈至深攀上了大皇女,某日她受封,我们会被赶尽杀绝。”
她微微俯身贴近义女的耳畔,用这种方式状似无意拉近二人的距离,吐露的话语也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杀了几个二皇女手下的官员,挑的都是外地的。削弱了羽翼,她急需重整旗鼓,极有可能接受我们的助力。”
这话确实有点道理,但文玉雁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意思是二皇女现在没有和大皇女抗衡的力量?”
那何苦还要去投靠一方,卷进皇室斗争一般都会死得很惨。
沈至格撇撇嘴,感觉自己眼下像是传教的先锋,说服人的同时还要保证不被挑出谬误:“暂时还有,那几个官员是她的暗线,二皇女不是傻子,明面上不会表现出什么引来姐姐的追击。不过她肯定了解自己的情况,实力本质上不如姐姐。”
一个在京城做官贵女居然能插手外地的事务,同时还要受母亲的钳制,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文玉雁不得不问出自己的困惑,以免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正襟危坐的义母大人回道:“这些就没必要说了,你安心入宫即可,争取拉拢到二皇女。沈至景也在伴读范围里,为了不引起沈翊怀疑我会送他一起去,你留心别让他谈听到消息。”
文玉雁筛掉她口中那些没有的杂乱信息,尽量找到会丢命的地方:“你怎么确定二皇女会帮我们斗她的姐姐?她不可以中途退出吗。”
她叹了口气,似乎在惊讶于女儿的天真,颇具慈母气质地摸了摸对面这颗毛茸茸的脑袋,道:“傻孩子,尝过权力的滋味就不能回头了,势必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
文玉雁回了自己的小屋子,脱下衣衫,抱着满身的疲惫躺在了榻上。刚闭上眼,屋外就传来几声颇具特色的叩门声。
屋外的人有些踌蹰,大概是因为没得到及时的回应,担忧着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进入了梦乡。半晌才斟酌着轻声道:“小雁?”
像狸奴的叫声。
屋内人醒着,自会来开门;睡了,也不算太过叨扰,他在门口静静地站着。
文玉雁听到第一次的叩门声就想下榻开门,无奈穿衣裳时内衣和外衫纠缠在了一起,越急越复杂,废了半天的劲才勉强收拾好,盯着一口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对上门外站着的少年,他手里还拎着几个包袱。
刚开门,他就艰难地要把东西塞进来,放在里屋的凳子上,拿出手帕擦了擦汗,语气不无雀跃地问道:“大姐可跟你说了一起进宫的消息?需要我帮你收拾一些包袱吗?”
她侧着身子,看着从凳子堆到地上的布包,说:“大概没什么可收拾的,宫里有很多东西的。”
弯着腰的少年似乎笑了一下,回道:“比不上自家的用着习惯。”
沈至景又继续补充一些自己收集到的消息,说:“四皇女今年七岁,及笄前需在皇宫待四年。宫门不会轻易开放,轮换季节时会有出宫拜访的机会…”
见他还要说下去,文玉雁只觉得头昏脑胀,脑袋里像住了一只嘎嘎哒哒的鸡,急忙伸出手捂住少年的嘴。
指尖划过唇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涨红,从耳侧一路蔓延到下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嗫嚅道:“我不说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沈至景这才从潮红中褪去,想起那个被自己放在心里整天的疑问,结结巴巴道:“那个,去了皇宫,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感觉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空荡荡的心里难以避免地溢出希冀与喜悦来。
——
接应入宫的马车按照定好的日子停在了沈府门口,华丽的车身登时引来一阵阵赞叹。
华丽的马车络绎不绝地驶入皇宫,纵然是大家族的小姐公子们也是初次入宫,对眼前的一切都怀着好奇,却又碍于礼仪教养不敢叽叽喳喳地讨论,只能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文玉雁可不管这些,她几年前还在做乞丐,看惯了旁人的冷言与责骂。礼仪公公警告的眼神对她起不到任何威胁,看见棵树都想拉着沈至景过来看。
他的身体一凑过来,空气中就蔓延着莫名的香气,好像闻到了春日里的桃花。跟着文玉雁指的方向一点点看过去,不时点头称赞宫墙上繁复精美的花纹。金色的笔触和朱砂色的背景相映衬,似乎绘着一些远古祭祀的意义。
两个孩子都是沈家人,被和善的掌事嬷嬷分在了同一座宫殿里,房间紧挨着。院子里有一棵长得郁郁葱葱的大树,三人环抱才能绕过树干,至少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皇宫处处布置讲究,走廊中的石柱都刻着精美的龙纹,龙身栩栩如生,盘旋在天穹之中,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文玉雁隐隐觉得自己当下就像是跃过龙门的鲤鱼,从一个小乞丐跳到了世间最富丽堂皇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做工讲究的衣裳,按照品级在胸口绣制不同的花纹,低着头恭敬地走过。行礼时屈起半边膝盖,搭上自己的双手,女放左边,男放右边,一列列走过去动作标准得像一个人。
她每到一个地方,眼珠就被
考究的风景布局粘住了,控制不住地就往昂贵的器具摆件上瞟,惊异工匠在保证器物做工精致的同时还能和周围的景色完美融合,一瓶一罐都透着和谐。
放好了衣物,就跟着一群小姐公子们去拜见四皇女,内侍太监们在前面领头,尖细的声音像公鸡被掐住了嗓子。
跟着几个穿深蓝外衫的公公一路穿过雕梁画栋的长廊,走过潺潺流水的假山,停在一间偌大的宫殿门口。
接下来的路太监就不配走了。由嬷嬷们带领着一个一个前去拜见皇女殿下。
坐在主位上的四皇女正在好奇地向下打量,咀嚼着糕点打量来来往往的人。
她还没过七岁生辰,眼下也算只有六岁出头,脸蛋上的肉圆鼓鼓的,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个稚童。
她出生在皇室,生为皇女天生享有继承权,即使年岁尚小无缘夺位。但无论哪个姐姐登基,至少都会有一片封地,手里握着不输于朝廷高官的权力,又因为血脉在人群中享有超然的地位。
满十六岁的皇女才能离开皇宫独自开府生活,十六岁以下的在宫里有各自的住处,即使超过了岁数也可以选择不开府,留在宫内陪伴母皇。
君侍们争宠的一大关键就是讨好君主的孩子们,缺少血缘的捆绑,只能努力向皇女皇子们献殷勤,争取成为皇嗣一年的养父,靠着孩子坐稳地位。
皇嗣出了问题,就算再得宠的君侍也要遭受惩罚,长得和神仙一样俊俏也免不了吃一顿苦,更严重的会罪及家族。
宫里未成人的也就三皇子和四皇女二位,自然得到了百般的宠爱与教导,和眼珠子一样碰在手心,生怕磕了碰了。四皇女显然是在羽翼下长大的,没见过皇宫以外的人,津津有味地用眼睛瞟着下小姐公子们穿戴的衣裙、发间插着的银簪,连一个生锈的铜扳指都喜爱不已,抱着没见过的物件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接二连三的行礼过去,贺词大概都千篇一律,一个小孩子很快就不耐烦了。疲惫地打着哈欠靠在乳娘怀里睡过去。
生在皇家,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头上的两位姐姐斗得正激烈,夺权几乎夺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这场战役无法中途退出,只能以一方死亡为结束。
骨子里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偏偏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小女儿倒是享了福,在母亲和姐姐羽翼下心无旁骛地进了梦乡。
未能及时拜见的世家子只能俯身退了出去。
厚厚的宫墙之下是世俗权力的顶峰,金碧辉煌的建筑只是它的外现,谈笑间搅动风云的能力才是伪装下的本质。
文玉雁就是个穷苦出身的小孩子,活了十几年也没见过这么贵气的装潢,看见手掌大小的夜明珠就移不开眼,像是乌鸦,完全被亮晶晶的东西所吸引。
在河边村的时候只能抠抠搜搜点一根蜡照明,进了沈府屋内就就多了好几根,她还以为皇宫内会摆满蜡烛呢,结果人家直接捧出来一颗这么大的夜明珠。
过惯穷日子的人眼界太小了,真会相信皇上用金锄头锄地。
依依不舍地把这颗圆润的珠子放回琉璃制成的托盘里,文玉雁看了又看,才翻了身上床睡觉。
身下的榻软得像云朵,绣着复杂纹路的被褥不知是用什么原料制成的,盖在身上轻飘飘的,手脚一会就捂热了。
她突然想起蚕丝来,一盒蚕丝要靠很多只蚕才能吐出来,养蚕的过程又很复杂,蚕丝织成的布料触感光滑。再摸摸这床宽大被子,不知道要文娘这样的人忙活多少通宵
正迷迷糊糊要睡去,突然感到小腹涌过一阵暖流,温热的液体染透了被褥,还在往腿上蔓延过去,像被一条蛇缠住了躯干。
从脚尖开始,毛骨悚然的感觉朝上一路传递,皮肤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像陌生的怪物在吞噬她的恐惧,想要一步步吃掉这个孩子的躯体。
心头控制不住地害怕。
文玉雁跌跌撞撞地要起身,腿却被锦被缠住,动作间“咚”一声滚到了地上。
战粟着爬起来一把掀开盖在夜明珠上的帕子,光辉瞬间洒满了整间屋子,不可置信地向下看去,入目只有一片触目惊的红。
像红绢,像灯笼,像春联,像剥去皮肤会后血肉的颜色,像那天马车上石头迸出来的血。
他流血后,很快就睁着眼死去了,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直直地盯向车顶,在一阵哆嗦中失去了生命,身体由温热逐渐冰冷。
文玉雁瞬间头晕眼花起来,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眼前冒出一片金星,隐约瞟到了两个来接自己去地府的鬼魂,其中一个舌头长长地露了出来,流着黏液挂在身上,从嘴一直落到小腿。
面对死亡的威胁,没有人能保持镇定,那是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像是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渊,根本不知道自己落了多久。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不存在任何东西能判断下降的深度,只能感受到自己落得越来快,耳边的风呼啸得越来越响,如同暗中蛰伏的野兽在嘶鸣,
骨头碎裂、七窍流血的前奏被拉到无限长,目之所及只有无边的绝望。
她立时惊惧地尖叫出声,慌乱地想逃离浓稠的黑暗,扶住一旁的木柜试图站起来。
矮木柜连着上面的瓷器都被拉倒,朦胧间有花瓶砸到了额头,没有碎,落到地上的却碎了,稀里哗啦地像在下大雨。
手掌无助地在地上摸索,掌心按到了碎片锋利的截口,皮肉被瞬间划开,往外渗着血珠。
她听见门口有人在激烈地叩门,听见断断续续的人声,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
小雁…小雁…
一只血泊中的大雁。
声音像剧烈的鼓点,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了耳朵,又是一条细长的线虫,疯狂地撕咬内里的肉。
于是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瞪大的双眼死死盯住白色亵裤上的红痕。
掌心的血顺着手腕流进了耳朵里,还有一部分转着弯向下,虫子现下爬上了小臂。
眼前一片模糊,唯一清晰的是石头临死前狰狞的五官,涣散的瞳孔成了浅灰色,嘴唇惨白得如同练字的宣纸。
有人撞开门闯了进来,哆嗦着就要伸手靠近,却又在碰到鲜血时无助地流出了泪,膝盖发软,颀长的身体直接跌坐到一堆碎片里。
他的腿被瞬间刺穿,锋利的碎片一寸寸扎入血肉,剧烈的痛被抛之脑后,手臂撑住地面膝行着爬了过来。
于是伤口被割得更深,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像车辙。
文玉雁感觉到有人紧紧抱住了自己颤抖的身体,肩膀触碰到他温热的胸口。
身前的人揽过她的脖子,让无助的幼雁靠上温暖的颈窝。
一只手在身后竭力控制住颤抖,尽可能镇定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手指沿着肩胛一路向下,再返回脖颈,再向下,温柔地一遍遍安慰着。
似乎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顺着脖子流到了身体里。
又落下了一滴,这次在嘴上,顺着干裂的皮流进了口腔,是咸的,盐的味道。
她的唇在发颤,下巴伏在他的脖颈间,开口时就会划过少年光滑的皮肤。
空白的世界中瞬间出现了嗅觉,最先感受到他身上的香气,浅浅的,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心。
文玉雁哆嗦着问:“…我死了吗。”
然后恢复的是听觉,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发颤,一遍一遍在耳边环绕,重复着:
“不要怕…不要怕…我们可以一起死…不要怕…我们一起死…”
如果不得不死,那就牵着手一起走过黄泉路。在未知的世界里有互相作伴,就算掉入十八层地狱,落入油锅中烹炸、捣成碎肉也无妨。
唯一害怕的是被拔去舌头,不能去出声安慰她的哭泣;剖去眼睛,不能目睹她的痛苦;失去双臂,不能轻拍她颤抖的脊背。
像是坠落的人抓住了一只伸过来的手,文玉雁只能紧紧搂住身前温热的腰腹。
名为情绪的鱼游了回来,她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恐惧涌出喉咙,被驱赶到了身体外面。
他的手还在身后安抚着,轻轻摩挲着瘦削的脊背,嘴唇搭在发顶上,止不住地发颤。眼神呆呆地看着前方,一遍遍重复着“不要怕”“我们一起死”。
视野中的尸体慢慢散去,两个鬼魂似乎也失望地离开了。
眼前闪过一片重影,世界被泪水沁湿。
她狠狠眨了下眼睛,抬头看见少年的下颌,然后是鼻梁,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再往上是泛红的双眸,里面蕴着浓重的悲伤。
又有一滴泪落在了自己嘴里,苦涩也传递过来,文玉雁喃喃道:“我们死了吗?”
他听到声音有些惊喜,匆忙的低下了头,另一个人仰着头,于是两个人的鼻尖狠狠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
明明方才还能强装镇定的人,对上视线后却情不自禁地哭出声。
他抽泣着,泪珠大滴大滴落在文玉雁仰起的脸颊上,顺着下颌流入到衣襟里。
“不,”沈至景吸了吸鼻子,道,“我们都活着,没有人死。我们都活着。”
他竭力想露出一个笑,向上扯起自己的嘴角,配上红肿的眼却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只能垂下头紧紧握住了文玉雁的手,把她又往自己胸口拉了拉,努力捂热怀里冰凉的手指。
“我还活着。”文玉雁重复道。
“对,”他又往前搂了搂,笑道,“我们都活着,我的手是热的,你的很快也热了。”
“我们都还活着。”
“我们都还活着。”她喜悦道。
死亡的威胁已经褪去,索命的鬼魂也带着镣铐离开,我们都还活着,明日还能一起在阳光下练剑。
——
几个人冲了进来,见到眼前的血腥都战战兢兢地往旁边闪去,给后面的一位嬷嬷让出一条路来
嬷嬷吓得不轻,见到两个拥抱的人坐在一片血泊里,赶紧叫了一女一男扶起二位小姐公子。
文玉雁被一个侍女搀扶着,借着她的手臂向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直起腰都做不到,全身都酸痛得像被马车碾过。
另一只手臂撑住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很快滑了下来。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句“冒犯了”,整个人直接脱离了一地碎瓷片,被侍女抱着安置在了榻上。
这里只有一张榻,沈至景坐在了一张软凳上,双手恹恹的搭在扶手上,面色一片苍白,在对上她的视线时勉强扯出一个艰难的笑。
嬷嬷派人连夜去请了宫里值守的太医,催促着为二人包扎好伤口,收拾好一地狼藉。
她的手掌没有大碍,倒是沈至景的膝盖伤得很严重。一枚细长的碎片扎进了血肉,几乎要触及到此处的骨头。
那处的布料都磨破了,露出的线头融进了紫红色的伤口里,和血肉交织在了一起,拔出来时他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细白的手指用力扣住两侧的木制扶手,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头,脖颈处绷得紧紧的。
老嬷嬷接过来一个什么东西,直接塞进了被窝里,贴到文玉雁的小腹上。
她的眉眼中似乎藏着喜悦,捋了捋她被沁湿的头发,慈爱道:“小姐不必惊慌,没什么大事,是来癸水了。”
隐隐约约听府里的侍女们聊到过这个词,她努力回想着可能的意思,连正在经受痛苦的沈至景都忍不住扭了头。
嬷嬷笑呵呵道:“来了癸水,就是大姑娘了,能挑起府里的事务了。小姐们来癸水后就能开始着手自己家的家业,积累了经验,来日入仕也好做个大官。”
来了癸水的女子便拥有了处理事务的能力,她们结束培养继承人的阶段,开始学习处理家主的日常,为来日继承家业、挑起门第打下基础。
没来癸水的女子如同初升的太阳,如今这轮耀日正在往最高处升去。
她直接牵起文玉雁的手,和蔼地握在了自己温暖的手里,道;“来宫里第一日就赶上癸水,小姐也是受了皇上的龙气滋养,这可是大好事,赶明儿讨个赏也值得,皇上听了也高兴。”
嬷嬷又道:“癸水之后,女子就有了创造新生命的力量,只有神明娘娘和女人才能做到。寓意着新生与希望,小姐也好事将近啊。”
她看起来确实很开心,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说道:“小姐先早点休息吧。今日是好事,出了意外也别怕,明日带小姐去宫里的女娲庙拜拜。”
——
嬷嬷抱着沾血的被褥走了,取了一床新的送过来,细细叮嘱后才离开。
现下屋子里就剩了两个人,沈至景抱着膝盖蜷缩在软椅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发冠已经去了,他微微垂着头,两侧蓬松的发丝就落了下来,松松垮垮地搭在并拢的膝盖上,倾泻而下的乌发遮住了眉毛和半张脸,整个人活脱脱像个男鬼。
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太医用剪子剪了下来,一起剪下的还有和布料长到一起的皮肉,烂成了紫红色。
他抱着腿坐在那,屈起的膝盖把那块没有布料的位置顶了起来,敷了草药,盖不住狰狞的疤痕。
文玉雁有点不忍,开口问道:“疼吗?”
沈至景捋了捋发丝,卡到耳朵后面,又抱住自己的膝盖,方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时流露出可怜的神情,答道:“…很疼,特别疼,像有人在剜我的皮肉。”
人群都散去了,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嗲,只有天边的月亮悄咪咪看着。
伤口确实很狰狞,除了这块大疤,腿上还分布着细微的裂口,没有流血,却总能感到痛,仿佛什么东西蛰伏在皮肉里。
“那,”文玉雁下了榻,道,“我把你扶回去?”
两间房挨得不远,也就十几步的距离。
“腿疼,走不动。”
他顿了顿,脸色有点发红,补充道:“嬷嬷说要注意别着凉,我可以给你暖床…”
原来是抱着这个目的,赖在这不走了。
文玉雁走过去半蹲在凳子前,笑着仰头看他的脸,打趣道:“腿疼怎么上榻,不如你今夜睡在这个软凳上吧。”
她转身佯装要走的样子,衣摆果然被牵住了。沈至景轻咳了几声,说:“…你抱我。”
他抬着头,露出委屈的神情,道。“求你了,腿真的很痛。”
话到后半句几乎变了音调,柔得能掐出水来,像枝头上熟透的果子。
小公子都放低姿态恳求了,她根本拒绝不了,走到少年身前,朝他张开自己的双臂,做出猛禽展翅的姿态。
沈至景松开了抱紧膝盖的双手,向前微微探出身子,迎合着将双臂环上她的脖子,胸膛也顺势贴了过去。
她常年练剑,抱起个同龄的清瘦小少年算不上什么难事,有力的双臂搂住他的腰腹,一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
抱人的动作和直接相拥并不一样,走路时会产生颠簸,双脚离地的那个人就只能紧紧缠住对方。这种拥抱会因人的本能而靠得更近,皮肉与皮肉相贴的部位不会留下一丝缝隙。
文玉雁把他轻轻平放在榻上,自己也翻了个身躺在旁边,摸索着勾住了他的手指。不需要眼睛,就能靠触觉在心里勾画出修长的指尖。
她突然坐了起来,挪了挪身体想去看沈至景的伤疤。两个膝盖都有伤,左膝盖的更重一点,周围紫了一圈。
文玉雁伸出指尖,慢慢划过附近的皮肉,内侧立刻传来一声浅浅的吸气声,似乎感受到了疼痛。但没有躲闪,只是顺从地任由她摸。
碎片扎的最深的部位敷了药草,散发着植物的清香。她慢慢低下头,小心地贴近受伤的部位,轻轻吹了口热气。
小时候受伤,文娘都是这样做的,说吹吹就不疼了。
平躺的少年立刻坐直了身子,耳朵和脸颊都滚烫着,舌头像打了结,支吾了半天才开口道:“睡…睡觉吧。”
他的膝盖不好挪动,平直着挪了过去,飞快滚到榻的内侧,脱了外衫钻进被子里,往里挤了挤,拍拍身侧的空余,笑道:
“快上来,我给你暖被窝!”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被褥已经乱做一团。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文玉雁的一条腿还搭在他的身上,内侧的沈至景正枕着她的胳膊。
她立刻抽回了手臂,脸红着去找扔在地下的外衣,终于从一堆布料里拽出了自己的衣裳,用力拔了出来,披在身上。再扒出发冠,熟练地扎好头发。
屋外已经响起了叩门声,老嬷嬷一早就来了,在外面候着,听见动静后才颇有修养地敲了门。
她赶紧翻上榻,推醒还在梦里的沈至景,催促他赶紧穿好衣裳,整理好自己的外表。
沈至景还困着,爬下榻就要找外衫,下榻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膝盖还有伤,磕到木栏后惊叫出声。
在一旁收拾的文玉雁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看他当下的情况。
伤口已经结痂了,草药也被吸收了不少,只剩下一小片淡黄色。周围紫红色的皮肤也好了不少,至少不再肿胀了,中间有一块红褐色的痂痕。
文玉雁直起身,伸手把他拉起来,递过他的外衣示意对方穿上,绕到后面给人梳了个乱七八糟的发型,两人身量差不多高,站着梳头也不算艰难。整理好仪表后还算看的过去,才过去打开了屋门。
嬷嬷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一点都不惊讶为什么这两个人会睡在一起。只是耐心地叮嘱道伤口不要碰水,这两日先穿着破洞的下衣减少相擦,暂且用上衣的衣摆遮掩一下。
她走在前面,践行自己的诺言带文玉雁去女娲庙跪拜
这座庙宇和她当年要饭时待的那个小破庙天差地别,坐落的位置甚至比皇女的宫殿还要接近皇城的中心。
周围不时有宫人笑着来来往往,甚至还有穿着朝服的官员下朝后来献一份香火钱。有人都没走进庙内,就跪在院子里的蒲团上虔诚地磕了几个头,嘴里喃喃念着自己的祈祷。
一入了门,就看见两根闪闪发光的柱子矗立在两侧,顶端还挂着祈福用的飘带风吹过就像鱼一样摆尾。
柱身比长了几十年的树干还要粗,浑身都由黄金制成,于阳光下熠熠生辉,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似乎在某处宫墙见过。
文玉雁惊讶道:“这里就是女娲庙吗?”
这么大的柱子,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
嬷嬷笑了笑,道;“哪能啊,这只是门口,娘娘在最里面呢。”
她靠近高大的柱子,伸手抚摸其上雕刻的精致花纹,选了个背光处仔细观察,似乎是个牛肉的形状,于是出声问道:
“嬷嬷,这里的花纹什么吗?”
一直好奇打量周围的沈至景也凑了过来,想听一些庙宇的传说。嬷嬷答:“是子宫,所有人开始都在这里,癸水是从此处流出的。”
她又摸到一个“帝”字形的纹样提出疑惑,嬷嬷回答,这是女阴。一切人的起源女娲娘娘。她和凡间女人的构造相同。
花纹雕刻得十分传神,转折处还镶嵌了莹润的玉珠,熠熠生辉。嬷嬷解释称,是夜明珠,给夜里跪拜的人指路的。
走过长长的回廊。这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沿途布满黄金铸成的神明雕像。
她一路跟着嬷嬷看过去。
老嬷嬷道:“这是王母娘娘,此为九天玄女。”
沈至景指向一个月亮上的人,歪着头问问;“这个呢?”
“这个啊,”老嬷嬷看过去,“是嫦娥,古厥那边也称她为恒我。”
“月亮会有阴晴圆缺,传说就是有嫦娥仙子在施法。”
他疑惑地问:“那为何不一直保持月圆呢?”
老嬷嬷笑了笑,答:“人间总会有悲欢离合。”
文玉雁赞叹道:“嬷嬷懂得可真多。”
她的脸上都是皱纹,但是隐约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答道:“我以前是内阁大学士,后来请辞了在女娲庙念经文,昨夜只是途径那个院子。我喜欢这里,愿意用终身侍奉娘娘。
“好了,才走到女娲娘娘座下的神明,娘娘本尊在最里面。”
又沿着走廊行了数百步,视野才渐渐空阔起来,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金黄神像。
文玉雁情不自禁仰起头,想看清她的脸。看过去时却像隔着一层雾气,勾勒不出具体的五官。
老嬷嬷忍俊不禁道:“神像铸成时工匠仔细雕刻了她的脸,但总会无缘无故变模糊。至此还引发了一个传说,说是因为来这里参拜的人太多,女娲娘娘感应到了信徒的崇拜,所以降下了神力。凡人是看不到神明面容的。
“有无数大臣甚至使者想进宫,就为在这里跪拜一下娘娘。在这里待了四十年,希望我死后能见见她,这就是我此生的夙愿。”
神像的五官看不清,但是头上扎着盘发,身上披着坚硬的铠甲,左手持剑,右手握着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复杂的符文。
“娘娘补天时用的五彩石。”
文玉雁莫名感觉一股到祥和的气质,嗜杀的宝剑也无法掩盖这种神性。她跪在殿中央的蒲团上,虔诚地磕了头,许下自己的愿望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