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心白在齐观的病房里焦急地等待着,已经整整两天了,齐观完全不像要醒来的样子。
“她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谢心白问前来巡房的护士。
护士摇摇头:“晕倒本身就是一种身体保护机制,尤其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有些人就是会出现醒不过来的症状,因为现实中有他们不想面对的事。不过她应激导致的胃黏膜受损自愈了,没有出现进一步出血的症状,已经是万幸了。”
谢心白叹了口气,齐观看似是在卧床休息,但她的眼球一直在颤动,呼吸也有些急促。这样噩梦缠身的日子仅仅过了两天,人就瘦得眼眶深陷,血色全无。
“齐观,你得醒过来啊。多吉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心疼的。”
谢心白拉着齐观的手,不停地说着话,希望能唤醒她。
病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开门声。
“还是没有醒吗?”钱章走进来问道。
谢心白回头看向钱章,压低了声音:“你还不如不让我告诉她实情呢,本来事发突然就已经让人很难受了,再让她知道多吉是为了她才放弃了自己救治的可能,她怎么承受的住啊?”
“不,她必须知道。因为她给我感觉和杰佛森太像了。”钱章揽住了谢心白,神情十分低落。他始终记得那天在北美军舰上,杰佛森那个舍弃一切的眼神。
“他们的外表太硬,内心又太软,一旦外面的围墙破了,心就会完全坍塌,丧失活下去的希望。只有让齐观知道多吉牺牲是为了保护她,才能让她选择继续活下去。”
“可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呢?”
“我没得选。多吉把杰佛森活着带回来了,这算我欠他的。”钱章拍了拍谢心白的肩膀,“走吧。你今天刚献了血,也需要休息,明天再来看她吧。”
两人并排走出医院,门口献血的队伍排出了十几米。血库在海蛇开始上岸的当晚就已经用完了,热心群众的献血量简直杯水车薪,政府不断加码献血的补偿才动员起了更多的居民,可血库还是入不敷出。
军区召回了所有退伍的士兵,派出了所有能派的人对岛上进行了两天地毯式的搜索。
好在海蛇无法在岸上存活太久,再加上中午的高温暴晒,在室外大部分能找到的也不过是些蛇干罢了。但仍有少量海蛇溜进了下水管道,时不时有些新的伤者被巡防士兵抬到医院。
于此同时,研究所生物分所正灯火通明。研究员们不仅要争分夺秒地制作人造血,还要查清海蛇上岸的原因。
周文涛的专业领域并不在此,只能在守在研究所等结果。刚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心里不免有些急躁,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大杯凉水灌了下去。
“周副首!有发现了!”一名研究员拿着电子屏急匆匆地向他跑来,“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研究方向,直到发现所有送来的样本都是母蛇。我们检测了这些母蛇体内的激素水平,发现它们的孕激素极高,但并没有受孕。”
研究员又调出另一张化验单:“我们在沿海发现了两种针对海蛇的信息素,每一种的浓度都很高。不仅能母蛇认为自己到了产卵期,还能让其产生极度的饥饿感,从而让它们去攻击比自己大很多倍的人类。”
周文涛问:“这是自然中可能产生的吗?”
“不,这大概率是人为。”研究员紧张地擦了擦汗,“信息素是一种动物蛋白,最算海蛇再敏感,能在近海达到对其有影响的浓度,至少投放十几公斤。”
周文涛的神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还有可能出现其他生物袭击人类的情况吗?”
“如果是同样的手段的话,可能性不大。蛇类因为视力很差,才会对气味如此敏感,而且有海陆两栖的品种。至于其他攻击性较强的海洋生物,要么对信息素不够敏感,要么无法上岸。但如果能影响到大群的海豚或鲸鱼对近海的小捕鱼船发动攻击,会使岛上的食物来源大大缩水。”
周文涛在脑海中不停搜索,北美倒是有几个生物方向的研究员被放逐到了暴露区,但他们一没有材料,二没有设备,又怎么能做到这些呢?
但是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人抓回来,有了人才好继续往下查。
夜半时分,沿海的探照灯少见地亮了起来,一艘巡逻艇劈开海浪驶向远方去采集海水样本,三辆军用皮卡轰隆隆地前往暴露区进行抓捕行动。
于周文涛而言,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而此时的病房里,只有仪器在散发微弱的光芒和规律的滴滴声。
齐观的眼前是无尽的黑色海水,她被浸在水面之下,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浮出水面。
她呼喊了许久,但没有人回应她。她渐渐放弃希望,闭上了双眼。
“齐观,别留在这。”
好熟悉的声音,齐观下意识抗拒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要。”
一张泛黄发旧的书页飘到了她的眼前,纸的最下处写了一行小字:“心跳加速的瞬间,血液中流淌过我一生的奇观。”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有些不记得了。
海面上渐渐亮了起来,一条细细的红线从海面而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那是一条无数血滴组成的线,血液在不停流淌着,散发出红色的荧光。
“齐观,跟我走。别留在这里,跟我走。”
那红线在她手腕处收紧,将她缓缓拉起。海平面的光芒越来越近,齐观十分抗拒,却不忍心挥断那血流。
滴滴滴滴——
心电监测仪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路过的实习小护士听见了声音,以为齐观出了什么事便推门而入。
“你醒了?”麦护士惊讶地说。
窗边病床上的齐观大口喘着气,眼泪流了满脸。
微弱的阳光透过白窗纱,又是一个黎明。
麦护士走到她床边说:“你已经睡了两天了,要不一会儿让护工给你打点粥喝吧。”
齐观的眼神逐渐清明,猛地坐了起来:“什么?两天?”
“嘘!”麦护士示意她小点声,别吵醒其他休息的病人,“你的胃出血已经没什么事了,现在床位紧张,如果一会儿进食没什么问题,下午就准备出院吧。”
齐观紧紧抓住了麦护士的手,急切地问:“两天前有个病人被蛇咬了,就送到了医院门口,他……去哪了?”
麦护士两天前被派到了三院,并不知道多吉的事,还以为是做了截肢手术因为床位紧张被转移过来的轻症病人,便说:“应该就在周围哪个病房里吧。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查查?”
“如果是……已经死了的呢?”齐观的嘴唇微微颤抖。
“是你认识的人吗?”
齐观半天没说话,麦护士只得继续说道:“沿海重伤致死的居民很多,为了不让尸体腐化产生瘟疫,只能统一焚烧处理了。”
齐观颤抖地更厉害了:“骨灰呢?”
“已经拉到远海倾倒了。”麦护士见齐观脸色不对,又连忙补充:“你也别太难过了,能活着已经很好了。暴露区那边更是惨,两天一共死了上千人呢!要是不拉到远海,咱们岛上的水源都会收到污染的。”
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吗?
齐观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如果她的生命只属于她,她会毫不犹豫地结束于此,可她的生命已经不只属于她了。
那就只是活着吧。
天渐渐完全亮了起来,这原本是一间小小的三人病房,靠墙处又临时加了两个简易的床位。
由于日常不收治重症病人,三家医院全部的床位加在一起也不过三百,而加床就意味着伤者远超这个数。
护工推着大餐车走了进来,给每个病人盛了一小碗菜粥和一个鱼饼之后就匆匆离开,赶往下一间病房。
那粥并不浓稠,鱼饼也带着些腥味。
齐观木然地舀着粥,吃着吃着眼泪就落进了碗里,但她没有停,继续吃着这碗和了眼泪的咸粥。
吃完了粥,她又拿起鱼饼,机械地嚼了起来。
病房门口出现了谢心白的身影,她看到齐观不仅醒了,还有进食的欲望,简直高兴得忘乎所以,直冲向齐观的病床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齐观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谢心白,空洞的双眼下是无数条干了又湿的泪痕,脖颈扭动得像一个许久没有上过润滑油的,即将报废的机器人。她什么都没有说,又低头继续往嘴里塞鱼饼。
只这一眼,谢心白的眼泪就落下来了,“齐观,你要是心里难受的话,就再多休息会儿,好吗?”
齐观面无表情地嚼着,含糊不清地说:“人活着,要吃饭。”
她吃完了鱼饼,连手上的油污也没有擦,直直躺回床上,目光看向什么都没有的窗外。
谢心白无声流泪着帮齐观擦干净手,护工进来收走餐具,齐观也没有任何反应。
谢心白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这个样子,扭头小跑出了门,才敢出声哭。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崩溃至此的齐观走出来。
谢心白无助地靠着墙,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也在跟着疼。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她点开一看,是周文涛的消息。
“来审讯室,研究员已经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