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徐星星第一次来到庆州的后山。
此山占地颇广,且人烟稀少,故而积雪并未清扫。
雪晴云淡,日光仍寒,霜白满目,宛若仙境。
小黑在山间找到一座小亭,微微施法,便将周遭厚雪散尽。
他稍稍烘热那凉透的石凳,将她轻轻放在了上去。
徐星星现在倒是不怕冷,只是不怕冷并不等于喜欢冷。因此坐下去后,屁股一热,心便跟着暖了。
嘿嘿。
真好。
小黑真好。
随后,小黑在她身旁石凳落座,玄衣映雪,身姿无双,耳尖透红,而视线却自始自终未曾落到她的身上。
徐星星轻抿了下唇,美滋滋的。
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稍稍降低脸上的温度,斜目偷偷瞟向小黑。
话说……她还没有抱够。
刚刚她察觉到小黑的心绪,热血瞬间上涌,荷尔蒙和雌性激素占领高地,理智全无,昏头昏脑,就十分想要找个人靠一靠。
毕竟她那时候也真的需要安慰。
况且,她无数次地设想代入那悲惨之事,怎会丝毫没有波动?
所以她放纵了,放肆了,什么都不管了,只想着抱着他,离他近些,让她心里更踏实些。
好的,她现在是真的踏实了。
又见小黑望着远方逐渐出神,她不仅踏实,还冷静了。
所以,热情褪去后,她在这寂静无声,天寒地冻的后山中,成功地尴尬了。
不是,他怎么不说话啊?
这雪窟冰天的地方,连声鸟叫都没有,就他俩刚搂搂抱抱,暧昧不明的生物在这干坐着,很窘迫的好不好?
怪完小黑又开始怪自己。
她怎么就这么容易没脑子掉智商?
找个什么特么的没人的地方?
应该找个吃饭的地方吧!?
说到吃饭真的饿了。
她又看了看日头,心道现在说咱们走吧,去吃饭吧,是不是也挺神经病的……
既来之则安之,怎么也得坐半个小时再走!
于是,想开的徐星星开始思考,如何将这尴尬打破。
看人家小黑现在看风景看得着迷的姿态,如今觉得不自在的好像只有她自己。
可以理解……
毕竟刚刚是她抱着人家不放,还往人家怀里拱啊拱的……
回忆来袭,触感清晰……
她又红温了。
好在一旁的小黑表现得很淡定,自始自终都看着远处的雪景,不知在想什么。
她思索一番,率先打破安静:“哈哈哈,这里风景倒是很好。”
小黑看着不远处的山脉,笑得颇有深意,道了声:“是不错。”
徐星星看着他现下自在斐然的模样,心说:你倒是过去的快。
见小黑是真的不再想先前的事,她心底的那股不自在全然消散,另一股晦涩的情绪缓慢腾起。
心下觉得闷堵,便也不想说话了。
周遭重归寂然,只有微微风声,小黑一手随意地放在桌上,微微侧身看着南边的稍低一些的山脉——从他坐下就一直看着的地方。
徐星星不爽地跟着看去,眼中一亮,那沉闷心绪便消失殆尽了。
只见那处的日光因山间薄雾有了形状,将那块地界渲染勾勒,雾气蒸腾,好似拨开那层缭绕云烟,就能看见居住在那里的隔世谪仙。
她看着看着,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小黑的身上。
他的侧颜精致流畅,微弯的睫毛染上浅光,将之化为金色的羽絮,黑漆般的眼眸折了亮,发丝在光下跳跃,身姿卓越,雌雄莫辨,好似在这山间藏匿的不世仙子。
小黑……
她都有点后悔给他起这么个名字了,他长得可一点也不黑,还很白,好像比她还白。在这雪中光下,亭下眼前,易碎得仿佛一个不留神便要羽化成仙一般。
她眯了眯眼,朝着他放在桌上的手看去,又伸出自己的爪子,悄悄凑了过去,仔细对比一番……
妈的!果真比她白!
许星儿都算是超绝冷白皮了,他这人是个什么死人皮!
暗暗不服,微微撇嘴,低低地哼了一声,再抬眼准备继续欣赏时,又与少年对视了。
她为什么用又?
小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眉梢眼角噙着笑:“你在做什么?”
“……”徐星星一贯的傻笑摆出来,“在感叹您的天人之姿。”
小黑眉宇间的笑意更浓,脸慢慢地慢慢地凑了过来,停在了一个足够她看清他脸上的一切,却又没有太近的位置,本就好听的声线添了一丝温意,让人的心无端变痒:“我长得好看吗?”
徐星星心里喊起了救命,呼吸立屏,眸子睁大,连眼都忘了眨。
这脸离这么近也太犯规了吧!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变得顺畅一些,但嘴上不忘夸赞:“当然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而小黑也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向前逼近,始终保持那个没有很近但足以让她想入非非的距离:“那你要吗?”
尽管徐星星的脑子因为害羞有些木,但仍然瞬间想到,她之前夸他的手好看时,他说的那句“想要就砍给你。”
所以,她迅速地宣誓般地回道:“要你不要你的皮!”
小黑呆了呆,刚刚还魅人十足的眸子立时清澈,看着徐星星那四分正直五分坚定却只有一分羞涩的眸子,感觉噎了一瞬,道:“谁要给你。”
说罢,撤回身子坐好了。
颈间的金铃随着他的动作摇曳晃动,绮丽诱人,那贴颈的红绸宛若礼盒上的丝带,让人不禁想要解开看看这绸系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惊喜。
小黑又往那处看了看,后回身好似想要与她说些什么,却被徐星星率先说出的话挡回。
“小黑,我将这铃摘下来吧。”
小黑微微一怔,后用笑意掩下泛起的缕缕心绪:“怎么?你不怕我背地里做坏事了?”
徐星星抓了抓脸,诚恳道:“怕是怕的,只是……我想给你摘下。”
岳百银在讲述他们之前为防灵兽逃脱,便拿锁兽链束缚灵兽时,她便觉得这链子代表的意义太过残忍,不应被带在她自认亲近的人身上。
小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又展开,道:“既不信我,那为何要摘下?莫非因我救了你,你便觉得这锁兽链仍用于我身会显得你不近人情?不符合你昆仑仙君济世利物的身份?”
徐星星微微疑惑,不懂他口气为何突然变差,但看他的神色也并不似之前嘲讽模样,思考两秒,纠正道:“怎么不信你?只是没有全然信你而已……并且我想将那铃铛摘下来怎会是为了自己?我是觉得咱俩都经历这么多了,我应该相信你。”
小黑的眸子霎时冷了下来,嗤笑一声:“应该相信?许仙君还真是谨慎,为您生抗雷劫都换不回您的信任,生来奸恶,真是惭愧。”
“……”徐星星觉得他能用这件事拿捏她一辈子,遂陪笑安抚道:“没有啦!你怎么会奸恶呢,你要是奸恶,那这世界就没有善人了,我说的没有全然信你不是不信你的意思啦——”
“这世上信与不信本就是两方极端,信则信,不信则少一分一毫的信任都不算信,”小黑冷哼一声,将她的话打断,“还是许仙君想胡言什么乱语?平添什么戏言?”
……什么两方极端,什么一分一毫……到底谁在胡搅蛮缠?
徐星星开始头疼。
这狗被雷劈过后怎么愈发叛逆了?
“别生气嘛。”她拉起了小黑的袖子晃了晃,“那算我说错了,我只是有些事想要问清楚而已。”
“一分的谎便能要人十分的命,许仙君不信我,我答得便是虚言,既如此,何苦白费口舌?”小黑瞄了眼扯着自己衣袖的如葱玉指,别扭地扯了下唇,孩子一般,一脸的不配合。
真是小心眼。
徐星星抿了下嘴,把手松开,忽略他的阴阳怪气,直入主题:“我要问的是,为何那纪蝉死后会化为白烟钻入你的手心?为何你又会忽然头疼以至晕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你能与我说说吗?”
少年身形一怔,瞳孔剧缩,那浮夸的别扭僵在脸上,看着她,许久没有动弹。
轻风拂过,有高枝上的雪被絮絮吹落,吹到亭内,宛若下了一场小范围的大雪。
小黑敛眸掩住心绪,雪落一肩,他也并未去管,再抬眼时,他又变成平时神态:“这便是你不信我的因由?”
“不是。”徐星星认真道,“我只是有些话想与你说,不说我不放心。”
“说了呢?”
“说了就放心了。”
“何为放心了?”小黑锁眉问道。
“相信你了。”徐星星答得诚恳,“至少比现在放心。”
“只是这样?就够了?”小黑眉头紧皱,一脸地不可置信。
“对啊。”徐星星理所当然,“还需要什么步骤吗?”
小黑又被噎了一下:“真是随意。”
徐星星摆出老师的派头,严肃地点了点头:“若不是这个世界的过往与规则所在,那话说与不说其实影响不了什么,只是如今有逐魔大战的先例在前,世人的畏惧憎恶在后,我便需叮嘱你一番。你如此聪明,肯定一说便懂,定然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饶是小黑已然做好了准备,当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时,还是觉得心脏慌乱揪痛的厉害,他将手掩入袖中,大拇指用力地抠着食指,而面上丝毫不显:
“若我之前便在虎山呢?”
若我,就是那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