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签署的这封文件是一封任命文书。
内容大抵为任命扶光为即将出使艾尔文王国的精灵使团的副使。
扶光草草扫了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眼,眼角抽动着将之扔到桌面上。
“我想请问,王庭是否还记得我是‘精灵幼崽’这件事?”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简直冲破天际,他的恼怒程度也由此可见一斑。
大抵杜兰也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十分离谱,努力好一会才终于板起脸,道:“陛下从道尔顿大人那里知晓了你这段时间的诸多功绩……他认为你实在是一名非常有能力的精灵;而对有才干的人,王庭一向是不希望荒废他们的……”
扶光发出讥讽的冷笑。
很显然这话并不是杜兰能说出来的,而是精灵王提前预判到扶光的反应,让杜兰带过来的回复。
真是演都不演了!
人面对极度无语的事情的时候,真的是会做出一些可笑而无用的举动的,就比如现在的扶光。
他把自己刚刚摔在桌上的文书提溜起来,展开在面前一个一个字地又通读一遍。
然后再次将它摔到桌上。
“要支开我,倒也不必使用这么拙劣的方式!”
扶光脑筋转得飞快。
之前千方百计、绑也要将他绑到精灵王城里来;可现在他真等在这里安稳落户了,又突然毫无征兆地将他塞进出使的使团里,送出王城。
他是不是这段时间表现得脾气太好了,以至于让精灵王产生了什么误会?
即便扶光理智上知道,对方大概率并不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做出的这种安排,但他情感上却很难接受。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森林里恐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甚至严重到精灵王庭没有把握能在这次事件中保护自己的安全,所以才要将他远远地送走。
可森林里最近又能有什么大事?
扶光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外的倾盆大雨。
兔子也学着他的动作扭头。
不……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扶光拧眉。
将他塞到使者队伍里远远送离森林,虽然看上去能够规避危险,但这其实也并不能算是特别安全妥当的办法。
毕竟一支人数有限的使者队伍能够配备的武力力量,与拥有雄厚军事防御工程的王城对比,那很显然还是后者的安全系数更高一些。
除非——他本身就是争端产生的引子。
扶光猛地扭头,看向浑身装备齐整的杜兰。
“斐利卡呢?”
杜兰眼睛快速眨了眨,他翠绿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掩饰下来:“他在月泉宫。”
平心而论,杜兰这次撒谎的水平其实已经比之前强多了,骗骗普通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却骗不过扶光。
“我要听真话。”他眯起眼睛。
杜兰表现得有些僵硬。
但出乎扶光意料的是,他竟然并没有选择继续‘负隅顽抗’,而是很快就低下头,选择将真相和盘托出:“斐利卡现在在翡翠花园。”
扶光惊诧地上下打量杜兰。
他了解杜兰,虽然说谎的水平烂得可以,但真正必须要保守的秘密却能够做到守口如瓶。如果他如此轻易就将斐利卡的去向告知自己,那么就代表这件事本身是得到了允许的。
“你见过他了?”扶光在他对面坐下来。
杜兰一副就知道自己会被识破的委屈模样,说道:“他说如果瞒不住,就直接告诉你事实。”
“所以——”
“你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不出现在我面前,也是早就计划好的是吗?”
杜兰看着扶光那黑沉沉的眸子,颔首肯定他的推测。
扶光咬了咬牙。
如果他的确是这场未知争端的源头的话,那么自己会被破格配备两名培育员本身估计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其目的,就是为了今日的混淆视听,张冠李戴。
扶光除去刚到王城的那几天,后面都只与斐利卡结伴出行;而杜兰就像是被遗忘一样,明面上与他再无来往。
搞不好在外人的认知里,杜兰其实已经不是扶光的保育员了,而他现任的保育员只有那位王庭近侍的斐利卡。
而现在,斐利卡待在翡翠花园,大抵身边还有一名冒牌货;而杜兰却全副武装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自己离开王城。
而说起会牵涉到他的事情……那么就只有可能与翼人族有关了。
扶光的眼底一片漆黑。
可是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那些翼人、还有精灵王的谋划究竟是什么。
即便他是整个事件最核心的一环。
杜兰瞧着对面的扶光忽然毫无征兆地笑起来,并且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目露惊慌。
反倒是灰兔子比他冷静得多,仿佛没事人一样抱着碗,就站在旁边看扶光笑。
这两人就像是在表演什么古怪的剧目,而观众杜兰则像是在场唯一的正常人,与他俩格格不入。
“计划得挺好。”
漫长的两分钟过后,扶光总算是轻蔑地吐出第一句话。
随后是更加轻蔑的第二句。
“但我又为什么要配合你们演完这出戏码呢?”
从始至终,他都只答应过一件事,那就是暂时留在王城而已。
扶光顺应精灵的社会规则,只是因为他暂且不想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单这却并不代表他的屈从。
“我需要一个说法、或者解释、或者随便什么都行。”扶光胳膊一横,将桌上那张光是看到都让人生气的羊皮卷扫进杜兰怀里。
杜兰手捧着任命文书,呆愣愣地看着他。
“回去复命吧,杜兰,我并不想对你发脾气。”扶光撑着桌子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相当有压迫感的姿势,即便他还只是个身高并不出众的精灵幼崽。
杜兰抿起嘴唇,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他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
或许这些日子,他长进的地方并不只是在说谎上。
扶光看到杜兰迈出门槛时,回头望向他的那双带着担忧的眼睛。
想来这位荆棘骑士心底也很清楚,率先在这件事上做得不地道的,并非是扶光。
灶上的汤终于炖好了。
兔子敲着碗,等不及扶光从插曲中抽离出来,自己先舀上满满一碗。
等到扶光回头的时候,她一勺一勺吹凉这样吃着,早已吃掉小半碗。
……
兔子并不清楚扶光的计划与考量。
但她感觉得到对方心底逐渐积累的怒火。
而这种怒火,终于在当夜食肆前后进入两位访客后达到了顶峰。
前面一位走的是食肆大门,披着一身深色的斗篷,只是即便他再怎么低调,也难掩周身从容优雅的气质。
后面一位是直接在庭院里出现的,与昨晚忽然出现在扶光房间里的是同一个人,那双金色的瞳孔,凡是见过的人大抵都很难忘记。
只是对方今夜与昨天有些不一样……看起来,似乎变得更危险了一些。
兔子待在二楼的房间里。
而店里微弱的灯光一直亮到后半夜。
她小睡一觉醒来,天边的云层露出一片熹微。
兔子的眸中有某种黑色的物质涌动,她盯着房间的墙角——而墙的背后,后正是前院的食肆。
远处那团属于扶光的黑色雾气终于平静下来了,是兔子自从化为兽人以来,第一次这么平静。
她不清楚昨晚那两位访客是何时离开的,总之,等到她下到食肆的时候,店内只剩扶光一人。
兔子来到对方的身旁坐下,怀里还抱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小零食,嘴巴一点也不闲着。
扶光面露无奈地转过头来。
“你想说什么,可以对我直说。”兔子直言不讳道。
“……”扶光的手指捻动。
好半响,他才开口:“我要离开一阵子。”
“嗯。”兔子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扶光看向她。
有时候,他觉得兔子不像是兔子,也不像是兽人,反倒更像是W01那样的硅基生命。
不然怎么对待万事都这样一副冷静的模样。
兔子听到扶光这样发问,才抬头问道:“你不在的时候,我要怎么吃饭?”
“……”
“斐利卡会安排人给你每日送饭来的……”扶光扶额。
“那就没问题了。”兔子继续嚼小零嘴。
扶光偶尔也挺羡慕她的粗神经的。
他长叹一口气,对着她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兔子抖着耳朵,往他这边挪了一个凳子的位置。
扶光向她伸出手。
一枚指甲大小的圆珠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这是什么?”兔子伸出一只手指,戳戳这乌漆嘛黑的珠子。
“可以保护你的东西。”扶光指尖微微一动,这枚珠子就凭空‘长’出来一条线,最后形成一个大小合适的线圈,宛如项链。
“……这是属于你的气息。”兔子盯着这珠子,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
她的双手触及这枚珠子,然后在下一瞬间——
空间穿插,黑雾弥漫,仿佛爆炸的星云。
兔子直起耳朵,猛地站起来。
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虚无,食肆的环境仿佛淹没入水的颜料,飞速在这片灰色中溶解了。
下一刻——
一双手自兔子面前本空无一物的虚无中伸出。
那双手握住了她指尖的黑色珠子——不,现在应该说是透明的珠子了。
“吓!!”
兔子瞪大了眼睛。
她又在这一瞬间回到了食肆里。
扶光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背,然后将这枚黑珠子项链挂在她颈项间。
“遇到危险,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握住它。”
“记住,直到我回来之前,不要将它取下来。”扶光深深凝视着兔子。
兔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