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铃声一响,教室里就响起嘈杂的背书声。
教学楼对面的行政办公楼。
半个小时后,顾平安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心情郁闷到极点。
他叹了口气,望着教案有些出神。
旁边的李老师进来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匆忙调整好状态,准备待会儿上课要用的教材,今天第一节课是他的课。
正式讲新课前十分钟,他让全班学生照例进行英语单词听写,听写本让各组组长收上来,并将上周月考的试卷发下去。
整节课下来都心不在焉,甚至好几次在黑板上写错语法,还是被前排学生提醒纠正……
他在港洲这所私立乡镇中学当了三年的聘用英语教师,每个月到手薪资也还可以,学校的人际关系相对来说也更单纯。
当年之所以会选择来这,是因为爷爷生前的一个密友是这里人,顾平安习惯喊他周伯。
周伯和爷爷年轻时就是至交,在家里最困难的那几年周伯一直有帮助他们家,包括爷爷去世时周伯也到。
爷爷走后,顾平安需要去外面工作,但是又不放心顾智一个人在家,他也要履行当初在爷爷病床前立下的誓言,因此顾平安打算带着爸爸离开临阳生活。
周伯得知他的打算,便建议他来这工作,说这镇上的一所中学正在招聘教师,有个熟人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就这样,顾平安在这落下脚。
当然,教书育人也是他最早的职业规划。
第一天教书还有点摸不着方向,没有模式与方法,只能做个助教。
好在经过勤奋的学习努力、虚心请教,在同级优秀教师的指导下,他的工作才逐渐走上正轨。
这三年他没有让自己停下来,除了忙学校的工作之外,他还利用业余时间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他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利用周末的时间做剪辑,如今他平台账号也有了一群数量可观的粉丝。
寒暑假他也找工作,还专挑那种又苦又累的活。
他就是要让自己很累,累到没多余时间去思考别的,最好累到回到宿舍躺到床上就能睡。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除了偶尔闲下来时,他会格外的思念某个人,思念到心底发狂。
他甚至不敢去想与那人有关的事物,怕一旦触及了,便一发不可控制。
他教的这所学校外也有一条巷子,那条巷子和临阳一中的福庆巷的建造风格真的很相似。
有鹅卵石堆,有公寓楼。只是没福庆巷偏僻,原住居民也比福庆巷多得多。
有一次到一个学生家里家访时,那个学生家正好就在那巷子附近。他回来的时候就往那穿过,他站在那鹅卵石堆前仰望二楼的公寓。
他以为时光倒流,期待二楼的公寓里会有熟悉的人。
可不是……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往那条巷子走过,甚至不敢往那看一眼。
然而,有时也会魔怔了。有时走在教学楼的楼梯上,学校的路上,学校门口的早餐店,他总是会联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个人在临阳校园里是不是也走过这样的教学楼梯、这样的学校马路、去过这样的早餐店?
每次那种无厘头的、魔怔的痴念侵入他大脑时,他都要拿出顾建业的遗物一遍又一遍的看,提醒自己在爷爷面前立下的誓言。
爷爷尸骨未寒,不得安息的诅咒和发狂的思念在这三年里拉扯纠缠。
他必须要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没闲暇时间去想这些,否则他会疯的。
生活就在这样魔怔拉扯中过了三年,直到顾智发病打破这种平衡。
一年前顾智屡发心绞痛,到医院一查,确诊为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也就是冠心病。
目前吃药还能控制,但医生说他爸爸这种情况建议手术治疗最佳,手术费用加上后期的治疗保养费用大概在四十万到五十万之间不等。
顾平安焦虑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他工作还不到三年,扣除两人的衣食住行费根本没什么存款,把家里先前的存款再加上顾智的这几年在工地积攒下的,七七八八凑了不到二十万。
还差二三十万元。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上午学校又通知他下个月不用来了,他被辞退了!
没有理由,学校承诺会按照劳动合同给予补偿。
中午的时候年级主任私下里找他说了这事,委婉地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毕竟,顾平安教的班级,班上英语成绩平均分有明显提高,而且年级主任打听过,并没有关系户要进来顶替顾平安位置。
顾平安也很疑惑,他在这个镇上认识的人除了同事领导就是周伯,他跟同事领导相处的都很好,实在想不通自己还能得罪谁。
眼下工作又要没了,下个月住哪儿都是个问题。在离职之前他和顾智一直住的是学校的职工宿舍,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他们还得租房子。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他爸爸顾智,爸爸现在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不管以什么方法,他必须要救他。
只要是能筹钱的办法,他都愿意尝试。
同班的李老师知道他现在是要用钱之际,就向他介绍了今年市里联合某家知名杂志社举办的摄影大赛,获奖作品最高有上万元奖金。
李老师怂恿顾平安去投稿碰碰运气,他知道顾平安有这爱好,还有台相机。
顾平安被说的有点心动了,思考了下,还真的投了稿。
这次参赛的主题是‘光影’,要求是一年内拍摄的作品 。他在图库里精挑细选了几张拿去投稿,简单填了基本个人信息后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之后就是更新简历准备新工作的事。
今年就业形势本就不好,且这个小城市教育本就落后,就算难得有岗位缺口,几十个人竞争,早已被人走关系内定了,并且今年省内教招时间也已经过了。
没办法,他只能把方向投向培训机构。凭借三年的教学经历,他很快被市内一家中型培训机构通知面试。
薪资相对上份工作来说低了很多,工作量也很大,不过目前也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入职前需要提交体检报告,因此他预约了一家医院今天的体检。
今天医院人不多,但住院部门口乱成一锅粥,一对中年夫妇拉着横幅后面还跟着几伙人举着花圈在住院部大门口闹事。横幅上是醒目大字:天道公里何在,还我亲人生命!
起因是一位老人因老溢血住院,医护嘱托家属因患者病情还不稳定,还需卧床一个星期不能下床活动,结果老人不听医嘱偷摸下床。听同病房人说,患者脚沾地还没走几步就头晕目眩,之后就没抢救过来。
最后死因认定是颅内压升高,导致再出血和脑水肿。
死者家属认为这起事故医院要负全责。
周围围满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几个为头的人在那叫嚣让院长出来给个说法,有甚至者开始在办事大厅砸东西,一部分人已经冲向二楼,保安在那拼命拦着但无济于事。
因门诊部和住院部是一条走廊连通的,因等不到电梯,顾平安便打算从住院部的楼梯口下。
结果刚走下来,迎面走来一波怒火中烧的人,他们统一手缠白布仗着人多的优势拿着工具就往楼上冲。
顾平安被他们挤得直接脸撞到墙上,摸了摸,流鼻血了。
待反应过来,那波人已经冲上去了,乱哄哄的声音从楼上吵到楼下。
刚才撞到头了,现在头还有些发晕。
他没管那些,拿着申请单准备到一楼缴费拿药。最近鼻塞感冒了,体检完之后他便到门诊部找医生开了点药。
结果一楼办事大厅一个人都没有,窗口都是关闭的。
刚刚那场闹剧让医院的工作人员都躲了起来。
没几分钟后警镝声传来,来了十几个警察场面才得到控制。
顾平安在外面长椅坐等着,等窗口有人来上班。
“是平安吗?”背侧传来一女声。
顾平安抬头,只见身后一辆车里下来一男一女,他一下子想不起是谁,只感觉很眼熟。
“是我呀 。”谢淼笑着,“你不记得了?我们在恒安见过两次面。”
“是你!”顾平安有点激动,没想到在他乡居然能接二连三遇到故人。
“你鼻子怎么了?流血了。”谢淼拿出手绢给他擦血,又注意到他额头上有块青,摸着那块淤青皱起秀眉,“是那些人干得?”
本是不带一点暧昧的亲近,且两人年龄差了一辈,但顾平安还是不自在的躲开了,只因感受到她旁边的白鸿威在‘监视’他。
谢淼四十多了,但风姿不逊,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绝代美人,不怪白鸿威盯得这么紧。
顾平安用手机镜子照了照,额头上确实青了一块,吸了吸鼻子道:“不小心磕到的,应该不碍事。”
“不痛吗?要不要去检查下?”
“痛?”顾平安先是疑惑,反应过来后立刻回应:“有点,但应该不要紧。我刚体检完,再去检查就不用了吧。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
“港洲是我……”
“爸,我们该走了。”汽车里传来另一人声音。
顾平安这才注意到车里还有一人,那人年纪看样子跟他差不多大,但气色很差,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看样子身体不是很好。
“你们忙的话快去忙吧。”顾平安道。
“好。这个月我都会在港洲,相遇是缘分,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留个电话吧。”谢淼说。
顾平安刚报了自己最新的号码,汽车里的人却连按了好几次催促的喇叭。
“淼淼,儿子还在等,我们走吧。”白鸿威搂着自己老婆上了车。
白伟在车内极不耐烦,将一沓检查报告甩在父母面前,“你们是不打算管我了对吧?你们儿子我都快要死了,你们却有心情跟一个陌生人聊天?”
“你这是说什么话!”白鸿威训斥,“我们怎么会不管你?
说着,白鸿威又放软了语气,“小伟,爸妈比你还着急。你再等等,一定会有合适的。”
“等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发完了一通气,白伟捂脸靠在座位上心如死灰,“是不是……没希望了?可我不想死呀,爸!”
“你胡说什么!!”白鸿威握紧方向盘怒喝:“有爸爸在,爸爸一定会为你找到的!”
这边刚稳定好儿子,身后又传来了女人的呜咽。
谢淼看着白伟刚出来的检查报告,葱管般的手指抖个不停,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白宏威赶紧拿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可刚刚那条手绢已经被顾平安鼻血污染了。
本想随手扔掉的,但犹豫了一秒还是作罢,他用纸巾给她擦干眼泪,“淼淼,别哭。一定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