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城邦,黑环。
穿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店面,陈立新拐进狭隘的街角深处,站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面前。
店面门扉虚掩着,后面街上钴蓝色的霓虹灯在两面墙壁上闪晃,上面各嵌着一扇灰扑扑的玻璃窗,内部黑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窗台上摆满了精心打理的绿色多肉植物,屋内隐约传来金属摇滚的阵阵轰鸣声。
陈立新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店面来,这样的地方,一般会在黑环里卖些什么呢?
或者说,屠一鸿会在黑环卖些什么呢?
整理好心情,她敲了敲门,等了约十秒左右,见里面没有回应,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核猛地冲撞进耳朵,响得人脑海里一片天昏地暗,陈立新赶紧捂住耳朵,看向屋内深处。
目之所及处皆堆满乱七八糟的陈设,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中,一个人影逆着强烈的屏幕白光坐在电脑屏幕前——彩虹寸头、头戴式耳机和眼花缭乱的游戏操作。
……你谁啊?
陈立新大声喊道:“你好,我来找个人!”
寸头像是没听见,双眼仿佛钉死在了屏幕上。
陈立新艰难地绕过地上的外套、漫画书、零食包装袋、数据电线……挪到寸头身旁,冲着对方耳朵大声喊道:“你好,我来找个人!”
寸头察觉到动静,瞥了身边的不速之客一眼。
她点了几下鼠标暂停住音乐,摘下耳机看向陈立新。
陈立新这下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寸头居然是前段时间她跟踪祝吟辰时,在地下台球厅里看见的那个和执行官抱团逃走的女孩!
“找谁?”
“呃,这个,”
陈立新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把屠一鸿的名字直接说出来,只好含糊其辞道:“一个爱穿及膝白纱裙,外面披一件长袖外套的黑色长发女生,你见过吗?”
闻言,寸头一挑眉,盯住陈立新的眼睛。
陈立新坚持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回应对方审视的视线。
良久,寸头摇了摇头,视线转回到电脑屏幕前,“没看见。”
陈立新顿时急了,“请你再好好想想,我记得是这个地址来着……”
“哎,对了——”
寸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惊奇地盯住陈立新的眼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立新顿时有些发愣,怎么回事,这都哪跟哪啊?
不对,这寸头是在试探自己!
陈立新面上浮起一个标准的笑容,用无比笃定的声音说道:“没有,从来没见过。”
寸头的神色透出浓浓的怀疑,“真的?”
“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陈立新的语气越发镇定自若。
“原来如此,”寸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也是,像我们这种老老实实做小本生意的人,可八百年不出门——”
门外突然传来低柔的声音——“老板,别骗她了,是自己人。”
听到熟悉声音的一瞬间,陈立新瞳孔猛地放大。
她看向门口,门缝露出一束钴蓝色的霓虹灯光,一个黑色的身影逆光进入,伸手拍了一下墙壁上的按钮,整个房间顿时应声而亮。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陈立新松了口气。
果然是屠一鸿,她还是那身熟悉的打扮,只不过丝绸裙边袜和黑色漆皮小皮靴变成了便于行动的中筒袜和运动鞋,外套也变成了耐磨的灰蓝色牛仔。
但当屠一鸿向她走来时,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现在,她该作何反应呢?
其实在来之前,她是有想过要不要把屠一鸿打一顿的,毕竟因为她的各种隐瞒,她在研究所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但如今,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通缉犯,以往那个纤弱玲珑的身影变成了一个狼狈的、在泥水坑里挣扎的可怜人。
上一次见她时,好像还是在萧家府邸里,当时她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碟小蛋糕,向她保证自己会去找萧衍保护她和凌风的安全。
是谎言,还是无奈?
难道从一开始,自她就一直在利用自己吗?
她为什么要杀了萧衍呢?
……
屠一鸿走到陈立新身前,后者视线低垂,似乎是不想看自己。
她自然地伸出一只手,“你最近怎——”
“啪——!”
寸头坐在电竞椅上,夹在二人中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陈立新红着眼睛抬起头,结结实实地扇了屠一鸿一耳光。
后者被打偏过小半边脸,良久,慢慢地重新抬起头来。
她再次将视线聚集到陈立新脸上,静静地看着对方,神情里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波澜。
时间仿佛陷入了停滞,一分一秒过去,陈立新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好了,我解气了。”
说完,她径直越过屠一鸿,向门口走去。
见屠一鸿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寸头顿时急了,向陈立新的背影喊道:“喂,等等!”
陈立新站在门口,回过头,“咋了?”
“你打了我店里的员工就走啊?”
“员工?”
陈立新疑惑地看了看屠一鸿的背影,“她是你店里的员工?”
“对啊!”
“哦。”
陈立新点了点头,转过身拧开门把手,“关我屁事。”
寸头刷地一下站起身,神情是空前的严肃,“不行,你不能走,你必须要赔偿!”
陈立新再次无奈地回过头,“行行行,赔多少?”
“一千万联邦币!”
“多少?”
陈立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仿佛卡带故障一般慢慢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盯住寸头的眼睛。
“你说多少?”
寸头深吸一口气,她大步走上前,右臂砰地一声关上店面,看着陈立新的眼睛,左手笃定地伸出一根食指。
“一千万联邦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你们开的黑店啊?!”
寸头微笑,“是这样没错。”
“哈?我才不干!”
陈立新猛地推开寸头,想抢先去拧门把手,寸头眼疾手快扑上来,两个人开始在门前你争我抢推搡起来,混乱中,寸头据理力争地大声喊道:“黑环不开黑店开什么?”
“少给我来这套,我要去AGPC执行处告你们!”
……
二人争执个不停,生怕寸头一会可能把帮手叫过来,陈立新狠下心,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寸头,又趁机弓肘给对方的腰侧狠狠来了一下,寸头发出吃痛的闷哼声,松开了抱住陈立新背部的手。
正当陈立新汗流浃背地拧开门把手,即将逃出屋外的一瞬间,她身后突然传来屠一鸿的声音。
“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我知道你已经退出了红派。”
闻言,陈立新的身体僵硬了一秒。
她背对着屋内,没有回头,右手仍然紧紧地攥着门把手,仿佛下一秒就要踏出房门。
门缝透出一线钴蓝色的霓虹灯光,纯净晦暗的颜色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淹没在深水中,使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总是这样算计别人吗?”
房间深处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屠一鸿的声音在她背后越来越近。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辜负了很多信任我的人……”
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
“但是很抱歉,如果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我不会改变我做过的行为。”
意料之外的话语,击碎了内心深处的期盼,陈立新的瞳孔倏地放大。
她猛地转过身,盯住屠一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为什么?”
不知为何,屠一鸿脸上浮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坐下来听我好好讲讲吗?”
良久,陈立新看着屠一鸿的眼睛,极轻、极慢地点了下头。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不许再骗我。”
……
寸头揉着腰,在凌乱的家具堆角落里翻出三张板凳;屠一鸿走进隔壁间的小客厅,把茶几上的泡面和零食垃圾袋收拾到垃圾桶里;陈立新则痛苦地掩着口鼻,将客厅地面打扫了一下。
三人忙活了小半天,好不容易腾出一片还算干净整洁的空间,陈立新松了口气,接过寸头递来的板凳坐下。
三人围坐在茶几边上,屠一鸿从冰箱里拿来三瓶冰啤酒放在茶几中央,主动拿起一瓶递给陈立新。
陈立新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屠一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她熟稔地单手打开瓶盖,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你现在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屠一鸿还没开口,寸头先坐不住了。
她猛灌下一大口冰啤,不满地瞪着陈立新,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喂!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这种地方?”
陈立新紧闭上双眼,露出仿佛生吃了大半个酸柠檬的表情,她默默喝了一口冰啤,不再多言。
看似啥也没说,实际上什么都说了。
寸头生气地伸出右手,用力推了一把陈立新的左肩。
无视寸头的举动,陈立新放下冰啤,试图转移话题,“话说,你们两个怎么莫名其妙就混到一起去了?”
她看向寸头,“特别是你,明明是能干得起买卖雌虫这种大事的商家,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
寸头斜瞥了一眼陈立新,低下头,视线转移到手中握着的冰啤。
她低声咕哝道:“托那位大人所赐,出来单干了呗。”
“那位大人?”
寸头将视线转向茶几前三米处的旧电视,意有所指地点了一下下巴。
陈立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上面正以极低的音量实时播报着联合城邦的新闻。
伴随着一句句冰冷的女声,新闻的画面切换着闪烁了几下,祝吟辰的高清人像照片在屏幕上显现,下面循环滚动着一行大字——
“针对祝吟辰背叛人类。与同伙合谋在无人区散布X109病毒……最高法院开庭”
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明目张胆地铺张在她的眼中,仿佛是在嘲笑她面对局势倾覆下的再一次无能为力。
陈立新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悲伤的情绪,她默默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气氛突然陷入了沉默,寸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屠一鸿,眼神里透着询问,后者回应以一个微笑,摇了摇头,仿佛是在给陈立新以整理情绪的时间。
过了几分钟,陈立新重新振作起精神,她再次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屠一鸿。
“好了,先给我讲讲零启计划的事情吧。”
“可以,”屠一鸿点了点头。
“但我觉得,还是从这一切事情的开端给你讲起比较好。”
看着眼前二人彼此交汇的眼神和默契的反应,寸头顿时变得大惊失色,她不断左右看着二人的脸,身体猛地向前倾了好几度,“不是,什么零启计划啊?”
陈立新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不是同伙吗,你居然不知道?”
屠一鸿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只是嘴角的弧度渐透出几分尴尬。
闻言,寸头猛地转过头看向屠一鸿,“你明明说过只是找人来帮店里打下手的!”
“是这样没错,地打扫得很干净。”
“少来!那个零启计划是怎么回事?”
寸头的声音越发激动起来,几乎透出一种痛心疾首的控诉,“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天,这么有价值的情报居然瞒了这么久吗!”
“你贴出的招人广告明明写着包吃包——”
还没等屠一鸿解释完,寸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她摆了摆手,大义凛然地说道:“算了,朋友之间,这些小事就不计较了。”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不许再骗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