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佩珠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响起来。这副情形,明霁也不知道,她是想要唉声叹气,还是想怒火中烧,或者是更想和她一起抱头痛哭。
忽然之间,薛佩珠干裂的嘴唇动起来,她用低哑的声音说:“我知道的。”
她说:“其实我很缺爱,我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你们表面上表示同情,共情我的经历,但是背地里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说的对,我就是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明霁心中蔓延上一阵无力的心痛。
薛佩珠说:“虽然我知道我的这些思想和行动是和目前大部分人都不同,显得特别愚蠢,但我还是不想走出来。我不甘心,我已经坚持那么久了,为什么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哪怕他说几句甜言蜜语骗骗我呢?但有的时候,他真的很好,至少我从他那里得到了我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明霁抱住她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佩珠啊,你是个很棒的姑娘,你说你缺爱却并不缺人爱。你有很多朋友家人的爱和支持,等你以后回头看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些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它只占你生活的甚少一部分,没有这些你照样能活得更好。”
薛佩珠说:“可是……可是我觉得我很喜欢他啊。”
她哽咽道:“我跟他谈恋爱谈了三年,我填进去了大量的时间、金钱和精力。既然我注定要成为被抛弃的那个人,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我丢下,到头来我是最可怜的那一个,叼着仅剩下的那一点自我感动和自尊陷入回忆的泥沼中。明霁姐,你说是不是我不好,我还不能够成为别人眼中耀眼的太阳,所以我才变成这副狼狈的样子,所以我才会被别人无情地推开。”
“我就像摇尾乞怜的狗,去恳请别人施舍给我一点可有可无的怜爱,我还是什么都守不住,这算什么啊。”
明霁擦掉她眼镜下的泪水,柔声道:“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不是喜欢,更不是爱。只是长久以来缺失的那一部分在他那里找到了共鸣。一份好的爱情是能够给予彼此尊重和空间,互相依靠。你能从这段糟糕的关系中走出来,该放下的自尊,该抛弃的颜面都放下了,你放弃了一段不健康的恋爱,是一个很勇敢的人。这件事情你做的比大部分人都要好。”
薛佩珠终于勉强笑了一下:“是吗?比大部分人?我还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最落魄的时候得到一份特别的夸奖。”
明霁点头:“是的。应该反省的是你的眼光和见识,而不是你本身,别哭泣了,头会疼的。”
“明霁姐,你真的不应该来这里当老师,实在是很屈才。”薛佩珠红着眼睛说:“合该当一个心理咨询师,专门帮助别人鉴别渣男。”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薛佩珠的状态很不好,明霁担心她因为这件事给她造成打击,怕她真的做傻事,陪着她在燕城的商场中逛了几圈。
屋里没有开灯,明霁丢掉行李,直接躺倒在沙发上。
漫无边际的黑夜潮水般一点一点涌进来,乱纷纷的思绪在脑海中纷至沓来。黑夜是坏情感和坏想象滋生的温床,种种未曾发生的事情全部不合时宜地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在心间生根发芽,迅速席卷明霁的全部。
好久不降临的梦,在这个焦虑的夜晚不邀而至。
“徐清砚,或许你不知道,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徐清砚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斜斜的细雨沾在他的睫毛上,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雨帘,严丝合缝地阻挡在两人之间。
雨水模糊明霁的眼睛,她使劲揉眼睛,只希望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急切地得到一个答案。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两人的视线意外相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心情,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枕头是湿的。明霁宁愿这是一场再也不会发生的梦境,或者她更不应该表露自己的心意。
那是很陌生的眼神,明霁只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见到过,久到她已经忘记这种眼神是什么样子。明明是在梦境,可是明霁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烙印一样刻在心间挥之不去。
带着冷漠和疏远,难以接近,以及赤裸裸的玩味和嘲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徐清砚的眼神更陌生,还是明霁对现在的徐清砚更陌生。她想起来向瑶说的话,原来徐清砚看她的眼神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以至于再次直视这样刺目的眼神,她感到深深的难过。
片刻的对视之后,徐清砚终于开口了:“是吗?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你,希望你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轻轻的话语随着越来越大的雨水重重地劈在身上,明霁再次抬头,徐清砚已经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明霁开始奔跑,企图追上那个人的脚步,可是这条街好像长得看不到尽头,无论她跑得再快,始终追不上徐清砚的脚步。大雨把她淋成落汤鸡,堆在巷子口的砖块和纸箱绊倒她,整个人扑在地上,溅起一地的脏泥水。
她竭力地抬头看向巷口的尽头,雨水模糊视线还是什么都没能看清。
上次做这么可怕的梦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了吧,那个时候还在和父母争吵,还会时不时想起在学校的考试经历。然而这里的每一个噩梦都没有这次的令人惊悚,令人难以忘怀。
太真实了,真实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发生。梦境的一切都和现实重合,每一种感情和触觉都是真的。
明霁睁着黑色的眼睛,机械地按照往常进行上班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明霁看了眼天空,对着门边的雨伞定了三秒,果断地拔出钥匙,拉上衣服上的帽子盖住脸,一头扎进阴霾的天空之下。
第二次月考的试卷发下来,班里的排名总体上没有太大的变化,第一名到第十名还是那几个明霁熟悉的学生。她随意瞥了眼总成绩,专心致志地勾画出语文成绩考得比较好的分数和名字。
排名出来以后,明霁罕见地发现以往总是考第一名的乔诗语并没有发挥好,较之前的成绩差了一大截。特别是这次的总成绩,明霁并不留意学生的总成绩排名,普通的模拟没必要看的太重。但这次乔时语的成绩直接退步了整整一百多分,滑到了班级的末尾。
下午下课后,明霁把乔时语叫到了办公室。
乔时语大概已经被班主任找过了,对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坦然地承认这次考试中的错误,做出深刻的检讨。行云流水,明霁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老师,我下回会好好考的,对不起。”
明霁也没什么好说的,拿着她的卷子帮助她把做错的地方纠正一遍,该讲的知识点将了一遍。全程乔时语表现得很认真,不停点头致力于表示自己听懂。
但明霁已经不打算和她讲了,她放下笔,往乔时语面前推了一杯刚泡好的青提乌龙茶。
“下节课应该没有课吧?”
“下节课自习。”
“没什么计划的话,就和我在这里聊聊天、吃吃茶?”明霁笑着说:“刚开学没多长时间,学业也不是很紧张,一味地学习偶尔放松一下也不会耽误你考上名牌大学的。”
“放心,班主任那边我说好的。”
乔时语僵硬地点点头。
“总感觉你每次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处在一种紧张、焦虑的状态之中。”明霁放了首舒缓的音乐:“这次更甚,你明显心思没有在这里,这次的题目也不难,平常你轻松拿到的分数都丢了,这可不像你,能告诉老师发生什么了吗?不想说也可以,我们就当个朋友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乔时语捧着冒着白烟的水杯,片刻后说:“老师,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我觉得我得了一种想死却又死不了的怪病,胸闷,呼吸不上来,我总是半夜睡不好觉,我……我已经失眠很久了,我害怕。”
“老师,我时时刻刻都想死。”
明霁抬眼看她,乔时语紧紧把脸埋在杯子中,一动不动地盯着杯子中漂浮着的气泡。这个平常腼腆、乐观的女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何以说出这样颓废绝望的话语。
她停下音乐,拉起乔时语的胳膊带着她来到学校勤政楼后面的花园中。
此时天空灰暗,几只鸟雀盘旋在天空中,扑腾着翅膀。萧瑟的场景中出现一抹热烈的红。
一棵参天大树被水泥花坛圈绕,树冠蓬大,树干粗圆。无数条飘扬的红色彩带缠绕在大树舒展的枝干上,翠绿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很久之前买的。”明霁从背后拿出两条丝带递给乔时语:“听说学校的这棵许愿树很灵的,任何坏心情在这棵树上都会随着彩带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