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阅霞敏锐捕捉哥哥话语中的另一层意思,“二哥,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之前很少睡这么久。”
李阅川觉得自己算心思重的,但小霞绝对比自己心思还重,于是更加不敢让这丫头担心,“不是工作累的,前几天熬夜打游戏来着。”
“二哥你之前都不玩游戏的啊”
“你止行哥哥非拉着我玩儿”
“哦哦哦”,小霞信以为真地点点头,随后一蹦三尺高,“嘿嘿,二哥回来真好!”
爹妈尚在,正月十五怎么着也得回去吃团圆饭,李阅川肩上背着白白胖胖的李阅方,身旁跟着半大的李阅霞,一脚深一脚浅沿着泥巴路往家走。
视线中出现熟悉的屋顶时,兄妹俩都不自觉放慢脚步。
半年没回来,说陌生谈不上,说熟悉也不是。好似千里故人,死后可以合葬,生时却不愿再见。
几天前刘芬就给李阅川打过电话,特意嘱咐正月十五回村的话,一定要回自己家吃团圆饭。她倒是不在意小霞,但李阅川毕竟是儿子,是男丁,是家里的脸面。
虽说之前耍驴脾气不像样子,但一下子拿出130万属实也让她没想到。
那可是130万啊!!满打满算李阅川退伍后参加工作不到两年,竟然赚到这么多!
大闺女这边一屁股债,到时候免不了还得求着二儿子帮,所以无论怎样都不能让二儿子跟家里疏远。
除夕那顿年夜饭家里吃的什么李阅川没问,当然也没人发给他,但以他的经验判断,不会比今天这顿更丰盛。
六盘六碗十二个热菜,外加两道凉菜,连饺子都分猪肉大葱和素三鲜两种。
从李阅川进院开始,冯富就抱着孩子满脸堆笑。
意料之中她姐跟这人断不了,在他少年时期认为大姐漂亮、泼辣、聪明,所有人都喜欢她。逐渐长大后才认清,自家大姐漂亮、泼辣是真,却绝不聪明,毫无主见,谁说什么都信。
没恋爱时凡事听父母的,当时冯富跟着自己家里包工程挣了点钱,刘芬就撺掇李阅敏未婚先孕把婚事定下。
结完婚就凡事听冯富的,前几天出事后又听他这个弟弟的,现在看来他回北京后刚离完婚的两口子又好上了。
李阅川既恨铁不成钢,又心疼自己大姐,更多的是看不上这个傻逼大姐夫。
他连个眼神都不往那边分,只寸步不离把小霞放自己身边。
小外甥绕过大半张桌子过来拜年,孩童的眼神好像小动物般纯真,舅舅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红包塞进孩子手里,声音温暖平和:“强强也过年好,新的一年健康快乐。”
席间刘芬不停给李阅川夹菜,连李铁峰都破天荒夸了好几句“小川有本事,我脸上有光”。
这是李阅川心底无法言说的,期盼了二十四年的场景,哪怕这些夸奖出现在半年前,也许他跟家里的关系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他遇见了深爱自己的人,也遇见了阳光灿烂的灵魂,当他被坚定不移地选择过之后,便更加无惧风雨。
席间冯富频频给李阅川敬酒,以往他总想压小舅子一头,三两句场面话就逼李阅川干一整杯。
多亏李阅川酒量深,这么多年也没被他放倒。今年他完全不敢起心思,自己一整杯一整杯干,还贴心嘱咐李阅川喝饮料就行。
李阅川前几杯别说饮料了,干脆连杯都没抬,冷眼看冯富吹了两瓶。
顺着冯富的方向正好能看见正给孩子喂饭的李阅敏,他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绝大多数时间、绝大多数事情他都管不了。
退一万步说,他前脚羞辱冯富,冯富有可能后脚就欺负大姐,两口子之间的事从古至今就没人能评理。
李阅川借着端酒杯的动作长出一口气,起身应了一杯啤酒。
滚进喉管的橙黄液体好似摔杯为令的信号,李阅敏放下孩子起身站到冯富身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表达出一个中心思想:想把服装店拿回自己手里。
按照李阅川之前提出的条件,其实他才是服装店的老板,李阅敏是给他打工的。
李阅川预料到这事儿长不了,只是没想到但还没出一个月,李阅敏这边就变卦了。
愤怒到尽头人多半会无语,李阅川瘫着脸不说话。
见他不吱声,冯富赶紧抢着多说几句:“小川,你不了解服装买卖,这行进货都需要垫钱,尤其是爆款,需要好几手起订。你姐现在手里一个月就4000块钱,遇上好看的款都不够钱压货,看别人家卖得好,你姐干着急,在家哭好几场了。”
李阅川这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确实忽略了这些实际问题,但他认为这些事是他们姐弟俩要互相商量解决的,而不是冯富一个外人。
但此时站在冯富身后唯唯诺诺的李阅敏恰好又用实际行动表达出,他才是那个外人。
就在这一天,这一分钟,这一秒,李阅川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行,两人算计我一个是吧,以后不用给我看账本了,每月底还我1万。”
25岁的年轻人说出的话有多冷硬,内心就有多难过。
他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李阅敏,在万劫不复中为这个家力挽狂澜,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爱情。
但凡季青衍的爱少一分一厘,都不可能不去怀疑自己的动机,也不可能毫不犹豫就转过来500万。
结果却是这样,自己赤诚的付出甚至没能挺过一个月!
真是天大的笑话!!!
操他妈的!!!
他当场背起李阅方,拉着小霞离开,回到孙家时老两口一看他阴着脸,连忙问小霞出了什么事。
小霞照实说完,老两口直接大骂冯富和李阅敏不是东西。
李阅川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四海,回宿舍放下双肩包就直奔健身房,光是卧推一项就加到了100kg。
出完一身透汗,这口气才稍稍顺当些。在食堂吃午饭时,严止行例行打电话过来关心兄弟,李阅川就着这口还没全散出去的气,连骂带损喷了二十分钟。
严止行也无语,世界上竟有如此不知廉耻的混账,当下情绪比李阅川还激动,张牙舞爪一顿国骂输出。
俩人越说越来气,愤怒指数纷纷呈倍数增长,李阅川本想吃完午饭回去补觉,这下径直又杀回健身房泻火。
月儿初上,筋疲力尽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时,他真的想季青衍,特别特别想。
想从背后抱着季青衍的腰,让他整个人窝在自己怀里,呼吸间都是他的味道。
他们俩认识将近两年,朝夕相处的日子却连四分之一都不到,更别提能相拥入眠的寥寥几次。
每次抱着季青衍,李阅川都睡得特别好,怀中的人好像是个瘦弱的香囊,自带安神与庇佑,能安抚他千疮百孔的灵魂,也能击退残忍血腥的噩梦。
也许冥冥中真的有感应,枕头下的手机猛然震动,季青衍发来的消息简短到只有两个字:开门。
李阅川好像突然不认字了一样,盯着这俩字看不明白,直到宿舍单薄的门板上传来“咚、咚、咚”三声。
门外是依旧坐轮椅的季青衍和身后推轮椅的齐子维,门板拉开的瞬间两人同时变脸。季青衍尽最大限度扬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川,我回来啦!”
齐子维则一脸铁青把轮椅往前一送,“人我给你送回来了,不用谢。”语毕转身就走,连个说客套话的机会都不给留。
李阅川到现在,季青衍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这一刻,都不敢确定这不是梦。
他刚才躺在床上正准备睡觉,窗帘虽然拉紧但窗外有月光透进来,楼里也静悄悄的,所以确实是晚上,那这一切是梦境更加合理。
季青衍抬手拉住李阅川的手指摇晃,嗔怪地埋怨:“老公,你怎么了啊,不认识我了?”
“我.....我.....你不是明天下午到嘛.....”
得意的神采极其夸张地浮现于季青衍瘦削的面颊,“那是我骗你的~”
他忍不住笑意,“本来就是今天到,我想回家剪个头发、换身好看的衣服再来见你,但实在太想你了,下飞机就直接来找你啦!”
指尖温热还带有一丝酥麻,垂落的小臂有节奏地摆动,李阅川鬼使神差一般俯身轻轻吻上面前浅色的双唇,唇瓣相贴的瞬间,他才确信季青衍真的回来了。
绵长的吻还没结束,季青衍先发现了李阅川的异常。“小川,小川,你别激动,深呼吸!!”
李阅川呼吸骤急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凝结在额角后成串往下落。
季青衍眼睁睁看着李阅川由俯身改为半跪,他属实没想到自己突然回来这件事给李阅川的惊喜这么沉重,沉重得好像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他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先用左脚小心翼翼往前探,另一只脚跟着也踩向地面,猛呼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后,“嘿!”的一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