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醒来的小混混又叫醒了另外几个，几人把李阅川捆上并如法炮制第一时间拍下视频。

李阅川曾经执行过境外人质解救任务，绑匪以24小时为间隔，不断向家属发送人质的视频。先是完整的，而后逐步缺少部分人体组织，直至撕票。

他眼睛干涩得眨一下都疼，悲哀到尽头徒生出无畏，呵呵，还多活了两年。

突然，右下腹传来震动，紧接着是铃声，李阅川立马弯腰试图遮掩。小混混互相对视，再三确认捆结实了才上前把手机从他的冲锋衣口袋里掏出来。

季青衍请求视频连接。

李阅川吼出的“别接！！”与季青衍焦急的“小川！”隔空撞在一起。

小混混翻转摄像头，李阅川看不到季青衍，但季青衍能看到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李阅川。

李阅川尽最大限度把头往一侧偏，竭力不想让季青衍看到自己的脸。

手机中的嘶吼尖利得好似变了调儿的轰鸣：“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我让你放开他！！！！”

牛虎接过手机，半笑不笑地对季青衍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算个几把？少他妈跟我装逼！”

“多少钱，我这就转给你！放开他！！！”

季青衍那边有些晃动，画面和声音都时不时发虚，再配上他凹陷的脸颊和灰白的面色，看得牛虎瘆得慌。

他朝身旁小混混伸手，小混混随即抽出后腰的伸缩棍递过去。

李阅川听到了斜前方的破空声，但大脑昏沉并未想躲，只不过被肌肉记忆带着往旁边偏了偏头。

“砰——”

额角顿时炸开血花，深红色的血浆轻而易举铺满半张脸。

“你们竟然敢打他的脸！！！！！！”

发端于手机的咆哮声向上穿透云层，旋即带着狂风向下猛砸进大地。

李阅川双手被反绑，只能歪脖子把下半张脸上的血擦到肩头，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怖，也没那么惨。

这件外套是季青衍给他买的，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自己买过衣服了，每到换季，季青衍就成箱给他定。

这件浅米色的冲锋衣刚上身没几天，李阅川此时思绪乱飘，好似濒死一般浑浑噩噩地抓不住重点，偏头看了一眼肩膀，竟然还觉得新衣服脏了很可惜。

季青衍带着浓重恨意的声音继续从手机中传来，“他是退伍军人，曾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没资格碰他一根头发丝。”

李阅川突然抬眼看向一米外正在发声的手机，而后目色迟疑地缓缓转头望向大门口。

下一秒，举着防爆盾的特警破门而入！

持枪的特警们鱼贯而入，不出半分钟就控制了全院子的绑匪。特警第一时间给李阅川松绑，但他姿势丝毫没变，始终跪在地上盯着大门口。

直到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季青衍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

季青衍拿袖子给李阅川擦皮开肉绽的眉骨，擦着擦着“哇”一声哭出来，“杀了这帮傻逼！竟然敢动你的脸！都杀了！！呜呜呜呜呜呜——”

李阅川跪在季青衍的脚边，平视他的眸子，声音震颤得几乎听不出原本音色，“你怎么来了？手术怎么办？”

季青衍双手猛撑扶手，从轮椅上腾空直扑进李阅川怀里，“你脸都被人打了，我还手术什么手术！！”

李阅川被撞得后仰，但双臂紧紧箍住季青衍的背。

他被吓到失语，从季青衍的后脑勺一路往下摸到腰，又反方向重新摸一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确认什么。热泪与冷汗混着浓郁的鲜血，一缕一缕收进浅米色的冲锋衣领口。

季青衍用手掌轻轻给他抹，刚抹到嘴角，“哇”地又哭了。

特警中队长明显认识季青衍，憋笑过来打趣：“这位家属，注意影响！”

季青衍没搭理他，搂着李阅川的脖子接着嚎。

刘芬被季青衍带来的120拉走，李阅川额角的伤虽然不重，但也需要坐警车先去医院处理，其余人被带回绿岛做笔录。

警车后排，季青衍半靠半躺地倚在李阅川身上。“季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手术什么安排？”

季青衍必然没做成手术，从时间上来推算，应该刚到香港就往回飞了。他把自己的手插进李阅川的手掌里，声音软软的，“小川，我说完你能保证不生气吗？”

李阅川瞬间了然，张剑还是告诉了季青衍，或者说季青衍知道得比自己还早。“也合理，毕竟张哥归你管。”

两人十指交握，季青衍掌心湿漉漉的汗水蹭到李阅川干燥温暖的手中，他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一口季青衍的手背。

“我要是因为这个生你气，那就不是人了。刚到香港就返程了吧？累不累？”

季青衍心口仿佛被钢索一圈叠一圈勒紧了，难受得泵血都疼，他眼神暗暗地答：“不累。”边说边捏了捏李阅川的手指尖。

“那个茶餐厅，是机场里的饭店吧？”

“嗯”

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李阅川自动过滤掉锥心的剧痛，他直视季青衍疲惫的双眼，定神说：

“季哥，如果以后我有半点对不起你，你就亲手杀了我。”

路上李阅川联系上张剑，得知他们已经在宾馆安顿好了，这才放心。

他没多问，张剑说到底是季青衍的员工，何苦为难人家。由于不知道李阅敏具体干了什么，当着警察的面他不好再说，但也大概有数季青衍肯定找了关系，索性搂着人假寐。

反倒是刚才跟季青衍说笑的警察回头问了一嘴：“多钱啊？”

李阅川斟酌回答：“算上高利贷的部分，可能在300万左右，但我没见到字据，实际数额未必有这么多。”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从李阅川得知大姐欠钱到现在也不过3小时，其中信息更是真真假假辨不清，只能在保证事实的基础上，尽量袒护自家人。

警察歪嘴乐了几声，戏谑看向季青衍，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自己转了回去。

季青衍靠在李阅川怀里，轻轻戳李阅川皱起的眉心，小声安慰：“小川，你别发愁，我替你还。”

这小半天里李阅川愁的事儿太多了，钱确实是一件。

另外，闹过这么一场，村子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待了，如果不能待岂不是坑了无辜的孙爷爷和孙奶奶。

还有自己的父母，妹妹，也许还要加上姐姐一家。他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前，小药瓶还在，但暂时不需要。

李阅川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倏而极轻极快地抿着嘴碰了下肩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120飞速往前开，比警车早到了半个多小时。等李阅川到急诊时，刘芬这边已经处理完了。

结果比李阅川的意料的还好一些，只扎进去小半个刀尖。

也就是说对方其实很清楚刘芬和李铁峰穷得叮当响，不过是以此要挟儿女，只不过本想威胁的是李阅敏，阴差阳错成了他。

刘芬披散下来的头发斜搭在另一侧，左肩的毛衣被剪开，伤处贴着隐约渗血的纱布，局麻的药劲儿没过虽然感觉不到疼，但周身的灰败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重。

李阅川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刘芬身上，安抚几句后也进了急诊内间。

眉骨上方缝五针外加破伤风一针，这次季青衍全程陪在左右。

李阅川对于皮外伤的认知程度和普通人有着很大的差异，比如说他把这种光是在急诊缝针就能长好的伤统称为没事，需要上手术台的是小事，国旗加身是中等事，而无法把战友的尸首带回祖国是刻骨铭心的大事。

但季青衍显然不这么认为，在他的人生观里，李阅川的脸受伤了这就是宇宙大爆炸。

他的视线缠在缝合线上，跟着针尖一厘一厘穿透李阅川额角的皮肤，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脑海在配音还是皮肤被刺穿时真的有声音，反正他真的听见了十声细微的“噗呲”。

这边刚缝完，带队的警察接到局里打来的电话，说李铁峰精神状态异常，怀疑酒精中毒，问是否也带到医院。

带队警察让带过来打醒酒针，正好一家三口再一起回局里做笔录。带队警察的手机滋啦啦地漏音，李阅川基本听全了，脸色难堪地瞄了一眼身旁的季青衍。

季青衍捕捉到李阅川的视线，用手指头轻轻戳他额头的纱布，心疼得又快哭出来了，“疼不疼？”

“不疼，麻药没过。”

“小川，你别担心，我一直盯着呢，医生缝的很平，不会破相的。”

“我没担心这个”

“嗯，我也不是很担心。”

严格来说李阅川一家三口算受害者，根据规定不可以上铐，于是两名警察只能一边一个死死拽着用尽全力挣扎叫嚷的李铁峰。

急诊大厅里自动给警察让出一条路，都生怕沾到自己身上。李铁峰嘴里不停咒骂，听不出到底在骂谁，但污言秽语粗鄙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