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雪色森寒,颠簸的马车里,宋琬瓷猛地自噩梦中惊醒,只因感觉到了鹿霖郁有危险的警示。
然而她睁眼的一瞬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抱上马车,她眼里的人蹙着眉,一言不发望着自己,这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鹿霖郁真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一阵惊慌的猜忌之后,她终于冷静下来,抓着夏枳槐的双臂,尽可能稳定情绪询问她:“我们这是去哪?”
“西洲。”夏枳槐看她压根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也不再隐瞒着,便如实告诉她:“阿瓷,如今邺城已经变天了,皇宫内更是动荡不安,嚣声四起。阿郁她们为了确保我们的安危,不得已将我们送至西洲。待她们推翻太后,成功救出陛下之后,她们会来西洲接我们回去的。”
得了这话,宋琬瓷垂着头一言不发,窗幔之外的日光映得她眼中一片潋滟。鹿霖郁果然是遇到事了,可为何要跟自己提出和离之事?难道怕宫变失败了,会连累到自己吗?
“鹿霖郁,你为何又......这般对我......”
夏枳槐最怕她这样,不知怎安慰之下,只将她身边的长相守慢慢拿起,递向宋琬瓷,忽然轻声道:“拿着它,回去找她吧。”
宋琬瓷闻言,落着泪抬眼去望她:“枳槐阿姐,你当真愿意让我回去?”
夏枳槐得了这话,眼中没有半丝波动,不是无情,是真的担惊受怕要死,却又无法避免现下一切变故,选择接受的坦然:“我知我劝不住你。但不过,外面的人,你得想办法让她停车,否则你就算把她杀了,她也不会放你离开。”
宋琬瓷听罢这话,倏地眼底闪烁决然,接过夏枳槐递来的长相守,掀开车幔。
她想也没想便跳下马车,因平日里有偷看过鹿霖郁练武,自己也习得一些拳脚,在脚尖触碰到地面之前,便找准了落脚的位置,轻盈往右翻身,正好落在了积雪较多的地方。
得了些缓冲时间,她伤得不重,只擦破了些皮。但宋琬瓷这跳车的举动却把暗卫怀夕吓个半死,她拽紧操控马车的缰绳,马儿昂首起身长嘶鸣。
“王妃!”
待她刚下马车去查看宋琬瓷伤势如何,只觉得脖间传来一阵冰凉,长相守已然冷冰冰地架在她颈侧,执剑人目光冷漠,语带威胁意味:“我不管你是得了谁的令,现在我要回去,你也别想着拦着我。”
怀夕也是软硬不吃的人,刚从腰间抽出软剑,想以武力制服宋琬瓷,但不料被她一剑划伤了左肩膀,又用剑割断了固定马儿与马车的绳子。
夏枳槐在车内剧烈晃动几瞬,出来查看外头情况的时候,宋琬瓷已然翻身上马。
“阿瓷。一路保重。”
宋琬瓷握紧缰绳,似是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女将,眼神里有的是果断之色:“我以霖王妃的身份命令你,安全将枳槐阿姐送到西洲,不得有半点闪失。”
怀夕捂着伤口,鲜血滴落在雪地里:“您不能回去!”
“你闭嘴,照我的话去做,一切后果我宋琬瓷一人担着。”
说罢,她策马向着邺城方向疾去,夏枳槐走到怀夕身边,搀扶住她,望向消失在雪色里的宋琬瓷,不由得蹙起眉:“让她去吧。若不是我身子骨弱,怕是你又要多受一剑了。”
怀夕忍着疼痛应了她的话:“卑职明白宴王妃的意思,可两位殿下再三嘱咐怀夕,务必要将您们安全送到西洲,可霖王妃她决然离去,我没能拦住。是怀夕办事不力,理应以死谢罪。”
夏枳槐盯着她在流血的伤口,拿着帕子给她捂上:“天色马上就要暗下来了,林间多有豺狼虎豹,我们先找个山洞,等你伤势好些了,我们再返程回邺城。”
“连您也要回去?”
怀夕吓得差点跪下身子。
夏枳槐并没有张口说话,但从她眼神中不难看出势必折返邺城的决然。
另一边,宋琬瓷策马穿出林子,身后的风雪难掩她身上的怒意。
她不再只是躲在她人身后的娄兰公主,不再柔弱,执意策马折返邺城的模样倒有几分像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女将军。
风雪愈大,她意志越坚定,连续好个时辰不眠不休,策马翻越山岭,趟水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邺城城门下。
“让开!我要进城!”宋琬瓷也不顾城外士兵的劝阻,直冲邺城城内而去,马儿在空空荡荡的街上疾驰,没有半瞬停留,孤身一人策马闯进已是混战一片的皇宫大内。
一路上,她拔出长相守,见人杀人,鲜血四处喷溅,身上的衣物更是已经分别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前方杀敌的鹿霖郁二人,已带兵杀到昭阳殿大殿之外,新一轮血战一触即发,守在殿外的大能修士,施法奋力抵抗二人凶猛的攻势。
“没想到,你们真有本事。能杀到这里。”太后从一旁殿中现身,华贵服饰都难以压住她由内向外的凶意。
如今的她满眼只有杀戮,势必要在今日除掉鹿霖郁二人:“鹿霖郁,你不该活下来,更不该夺走本该属于鄞儿的皇位。哀家是作恶多端,满手鲜血,可你们都是该死之人!”
鹿霖郁催动全身灵力,全力抵住近五十名修士设下的诛仙法阵,数万只阴鬼从地面里冒出来,遮蔽天色,黯淡无光之下,竟全部攻向鹿霖郁二人的法阵,一只只邪祟用力撞在她们在空中画出的屏障上。
见二人法阵出现裂痕,太后眸里杀光四溢:“只要你们死了,鄞儿的皇位便能稳固如山。”
“放你的狗屁!”江宴边施法挡邪祟,边吼太后:“我们偏不如你的意!”
话音刚落,江宴难得放手一搏,催动浑身灵力,气焰不输于鹿霖郁分毫,以灵力加固并且修复屏障裂痕。
太后不屑:“不知死活。”
忽然,空中煞气一动,邪祟的数量竟不知为何增多,来势更凶猛。
鹿霖郁那头被血染红的白发微微被风扬起。
她神色一肃,握剑,只身飞出屏障,澎湃杀气逼得所有修士不得不后退一步,见她孤身杀邪祟的样子,太后更是恨得心痒,不作犹豫地抽出身边士兵的刀,冲向鹿霖郁的攻势摄人。
太后双手握着刀柄,一刀劈在鹿霖郁的剑刃上,一声清脆的嚣声荡漾出强横的气场,震荡在场所有人的衣角,细雪纷飞。
漫长的寂静,只有实力悬殊的双狼对视。
太后抹着流出血的嘴角,朝鹿霖郁露着笑:“天道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让你活下来了。可惜,醉牵思一定会替天道收回你的命,就算你今日赢得了哀家,那也逃不过挚爱之人的背叛。”
鹿霖郁淡漠地看着她,用足够直接的方式告诉她:“我的母妃从未想过当大齐的皇后,是你逼着她做的。可又因父皇的偏爱,你心怀嫉妒,对她下去毒手,后又结党营私,密谋加害父皇。沈氏,你可否想过,你活着的意义当真是为了替皇兄夺得皇位吗?”
“我不信什么命由天定,更不信父皇从未想过让皇兄成为这天下共主。”鹿霖郁握紧剑柄,朝太后缓步走去,剑尖在地面上擦出火光:“我也从未想过跟皇兄争什么,可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弑我之母,害我之父,甚至在每一天,我所在意的人都因我而死。我本不想这般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可你竟因一己私利,勾结娄兰,囚我之主。按大齐律法,我断不能再留你性命,危及大齐社稷。”
太后不屑一笑,眼底却流出了泪。
这时候,昭阳殿的门终于开了,鹿霖鄞拖着病重的身子,被小宁子搀扶出来:“母后。”他望着太后,眸光里尽是伤感之色,力气不济道:“收手吧,别再一错再错下去了。”
太后见着病恹恹的儿子,只一言不发地收紧手中的刀柄,眼角冒着泪珠:“鄞儿,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小宁子,别扶着朕了,朕想自己走过去。”鹿霖鄞松开小宁子,往两道法阵中央缓缓走出,见势不对的双方立即收起灵力,大能修士纷纷下跪,江宴一行人也跪了下来。
鹿霖鄞闷咳好几声,最终咳出血了:“朕生下来便身子骨弱,朕认了命。而这皇位,母后用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才替鄞儿争夺过来?都说天下父母爱子心切,可母后从未考虑过鄞儿的感受。自登基以来,鄞儿时常梦魇,父王,欢皇后,二弟,三弟,四弟......他们都扼着鄞儿的喉咙,鄞儿快透不过气了。”
“母后,鄞儿不想当皇帝了,这位子太高了......”他缓缓从怀里拿出事先写好的诏书,盯着它看,已泣不成声:“鄞儿怕再坐下去,今日又要有多少人枉死。”
鹿霖郁得了这话,无奈的沉了一口气:“皇兄。”
“阿郁,这皇位,朕还给你。”鹿霖鄞缓步朝她走去:“朕希望你在今后,能替朕守护好大齐,还有轻允,演儿。”
“鄞儿!”太后一时气火攻心,扔了刀,夺过士兵手中的弓箭,箭尖朝准鹿霖郁:“她该死!”
话音刚落,箭崩然离弦,鹿霖鄞听见了毒箭的来势,他没了任何思考时间,快步上前一步,只身挡在鹿霖郁的身前,冰冷的箭直接射穿了他的胸膛。
“皇兄!”
鹿霖郁将快倒地的人抱入怀中,鹿霖鄞则是在她怀里不断呕出黑血,手中的诏书已然沾染了他的血迹,望向听到外面动静不对,出来看的景轻允和小皇子,眼底尽是不舍:“阿郁,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护好他们。这份诏书是哥哥唯一能替你做的了,国玺,国玺在演儿那,他会交给你。”
景轻允把鹿临演护在怀里,一步步靠近了鹿霖鄞二人:“阿鄞。”他们来到二人面前,她将小皇子交给了江宴,望着自己奄奄一息的丈夫,脸上露出笑意:“我的阿鄞终于不用做噩梦了。”
“是啊,不用做噩梦了。”鹿霖鄞抬起手,抚住她的脸,声音渐弱:“我有多久没有安稳睡过好觉了,轻允,你说,我在梦里能不能见到父皇呢?我还能不能吃到欢皇后亲手做的糖莲子?”
“会的。”景轻允望着他闭上眼睛,哭着笑了:“我的阿鄞,也会看到轻允。”
话终了,她握起一旁的长相思,一剑割断喉咙,鹿临演大喊着:“父皇!母后!”
最后也因激动过度,小皇子昏了过去,倒在江宴怀抱里。
“阿郁,演儿就拜托你照顾了。”景轻允倒下去了,枕着丈夫的手,沉沉地合了眼:“阿鄞,雪好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