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姬花青还是呛了几口水,鼻腔咽喉剧痛。夜幕下的江水中漆黑一片,如同落入无底深渊。姬花青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慌乱,左手将长鞭抖开。
幸好姬花青先前从沙英龙手上缴下来的长鞭尚在握在手,姬花青记得落水前瞟到岸上斜左侧有一株大树,便将鞭子朝那一方位甩出,长鞭破出水面,在大树树干上绕了几圈,姬花青在水中紧闭双眼,感到长鞭确实缠上了什么东西,手上使劲,身子便从水中跃出。
姬花青复又落至江滩上,又有新鲜的空气进入她的肺里。
上岸后鼻腔的疼痛带动嗓子的不适,姬花青狠狠咳呛了几下。
头发、衣服吸了水,重重地披在她身上,眼睛进了水也又涩又痛,并且她还能感到细小的水流从发间滑落,经过额头流到她的眼睛,经过脖子淌进衣领。尽管如此,她只是向四周张望,搜寻着呼延酬的身影。
姬花青让呼延酬帮她牵制对面,但从她开始动手到跌落江中,都没看见呼延酬和人打斗的身影。她似乎一直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个混账玩意儿,不会趁她拼命时带上老婆先跑了吧?
当看清远处与上官鸣等人激斗的正是呼延酬时,姬花青一颗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来。
然而姬花青再仔细一看,又看出了不对的地方。
呼延酬是在和陶氏手下四人打架没错,但在四人身后,站着陶韬,陶韬身后则是陶洛,而陶洛旁边跪着的两人,其中一个是白玄逸,另一个却是朱镜离。
姬花青知道为什么刚才呼延酬没来帮自己了。
原来先开始朱镜离见呼延酬和姬花青与敌人相斗,便退到一旁,尽量不给二人添乱。本来没人注意到朱镜离,陶韬要的白玄逸已经被沙英龙抓了回去,而穹隆老人和汪易彤的关注对象根本就不包括朱镜离,陶韬之所以还留在这,是要协助穹隆老人和汪易彤捉拿魔教中人,给水西那边留下好的印象,以便日后陶氏在新任盟主统领下的水南武林取得非凡的地位。
但与父亲所关注的东西不同,自从朱镜离来到这,陶洛的一双眼就几乎没从她身上离开。
陶洛和朱镜离同为临蓟武林世家出身,自然早就认识朱镜离。他曾垂涎朱镜离的美貌,也认真想过要把朱镜离搞到手做他的其中一房小老婆,但朱镜离却从未留顾于他。后来知道朱镜离嫁给了一个野汉,陶洛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陶氏是水南有名的武林世家,可在朱镜离眼中,拥有这样高贵出身的自己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呼延酬,对陶洛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其实并不爱朱镜离,只是单纯地不能忍受别人抢走他看上的东西,所以他恨呼延酬;而他更不能忍受东西有自己的想法,在他和其他人之间选择别人,所以他也恨朱镜离。
陶洛见朱镜离落单,便悄悄绕到朱镜离身后,夜色浓重,加之朱镜离一颗心全在呼延酬身上,目光也一直未离开呼延酬,所以根本没察觉到陶洛的靠近。
陶洛凑到朱镜离耳后,道:“担心亲亲丈夫啊?”
朱镜离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清是陶洛后,当即就要逃跑。
陶洛道:“往哪儿跑?”一边说,一边上前抓住了刚跑出两步的朱镜离的手臂。
朱镜离挣扎了几次都没能将手臂挣脱出来,于是扬起另一只手对着陶洛的脸扇了一巴掌。
陶洛愣了一下,随后将脸凑到朱镜离面前,瞪眼笑嘻嘻道:“你要打是吧?来,朝这打,使劲儿打!”
陶洛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在家中,陶韬甚少管他,而其他人都顺着他的心意来,从不拂逆。平日只要有一点小事不合他的意,他就大发脾气,砸东西踢东西。然而此刻面对朱镜离,陶洛却不知从哪冒出来那么多耐心。
朱镜离似也被陶洛的这一反应惊得怔愣住了,然而片刻过后,她还是再一次扬手准备再给陶洛一巴掌。
陶洛一把将朱镜离另一只手抓住,朱镜离双手被牵制,抬腿踢出,朱镜离这一脚出其不意,若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下一刻便会被踢得躺倒在地,但陶洛注意到了朱镜离腿上的动作,当即也伸出腿,一脚将朱镜离的脚踩回地上。
朱镜离和陶洛的武功都只是比完全不会武功的人稍微好一些的程度,真要论起来,连权宁的武功都强于这二人。只是陶洛到底是武林世家的公子,又是陶韬唯一的儿子,陶洛身边从小就围绕着一群他爹请来专门教他武功的好手,所以尽管他练武不肯刻苦,武功还是比朱镜离强。
朱镜离见呼延酬正同时与好几名敌人交手,所以被陶洛制住后,也不敢呼救使呼延酬分心。还是呼延酬打着打着一瞥眼看到朱镜离被陶洛抓走,当即气血上涌,于是撇下姬花青就要去救朱镜离。
为了避免被波及,陶韬陶洛父子所站的地方离众人打斗之处较远,呼延酬还没赶到朱镜离的所在,那边姬花青就已被打落江中。解决了姬花青,这下上官鸣等人便有余裕过来对付呼延酬,这才有了姬花青从江水中出来后看到的一幕。
姬花青几个起落跃过去,之前脱手的一刀一剑已被她捡回,此时呼延酬一人对战上官鸣、候臣虎、沙英龙、解貔四敌,姬花青骤然从呼延酬身后闪出,刀剑齐使,并与呼延酬相互配合,几个来回过后,上官鸣等人再一次被逼退。
姬花青的头发湿淋淋地绞在一起,一些发尾还在滴水,像个阴湿角落里爬出来的女鬼。
呼延酬担心朱镜离,也知道方才自己的突然离场给姬花青造成了麻烦,所以此刻一言不发。
姬花青对呼延酬将自己撇下的行为感到气愤,本来想阴阳怪气几句甚至骂人,但眼前还有这么多棘手的敌人,于是也一言不发。
除此之外,姬花青还有别的担心:眼下朱镜离在那陶洛少爷手中,若陶洛以朱镜离要挟呼延酬,比如让呼延酬束手就擒或先杀了她姬花青,到那时可就相当麻烦了。
这一点呼延酬也想到了,姬花青和呼延酬都想到了,但陶洛却暂时没想到这一点,他将朱镜离抓过来似乎就是单纯地觉得这样好玩。
至于陶韬,他只关注着上官鸣等人的战况,压根就不知道儿子刚才离开又回来,还把朱镜离抓到了手。
陶韬还以为呼延酬朝这边来是想杀了自己。
姬花青其实希望呼延酬不要表现出太明显的慌乱和急切,这样可能会让陶洛恍然意识到可以用朱镜离拿捏他,也可能让陶韬察觉自己身后多了什么引起呼延酬关注的东西……
等等。
姬花青突然扶额。
奇怪。
等等等等。
她在这着急什么?
她为什么要在这打架?
她为什么一定要把上官鸣等人打败?
她的目标是金玉霜啊。
刚刚才从江水中出来时,上官鸣等所有人都在和呼延酬打,她不是可以趁此机会去拿金玉霜吗?
到呼延酬这边来做什么?
干!
傻了傻了!从中午就在打架,跟九歌的人打跟水西门派打现在跟陶氏手下打,和人打了这么久把脑子打昏了!一开始说要和呼延酬合作对敌是因为有这些人在会阻碍她拿金玉霜,结果她还真一根筋地想方设法跟呼延酬合作杀敌了。
姬花青想到这,即刻转身往江边而去。
而留在原地的呼延酬听见陶韬的声音传来:“僵持了这么久仍旧分不出个结果,眼下穹隆掌门和汪掌门都已负伤,再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上官鸣,摆睚眦阵!”
姬花青来到方才瓷瓶滚落的地方,然而明明应该在这的鸭卵青色瓶子却不见了。
她又沿江来回寻了几趟,确定那装着金玉霜的瓶子确实是不见了。
难道那个瓶子滚落到仲邑江中了?方才这里人多腿杂,难道被谁一脚踢进江里去了?
姬花青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前一刻还心怀欣喜与希望,下一刻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就在她浑身的血液都似停止流动、双手双脚发麻、脑内一片空白时,她似是听到有人在喊些什么。
“……闪!姬花青!快闪!傻愣着干什么!”
姬花青才刚反应过来似乎是在喊她,这声音听上去熟悉,是呼延酬的声音,紧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姬花青一抬头就看见一条修长黑影从她上方横扫过去,她虽然精神恍惚,但仍意识到这是长鞭从她刚刚站着的地方甩过。
下一刻,阔剑、开山|刀、单刀依次向她斫下,姬花青连打好几个滚避开,当当当兵刃击地声从她耳边传来。
姬花青撑地站起,这才看到不远处呼延酬单手撑地,似也刚从地上站起。
姬花青心里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可上官鸣等人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四人交替攻击,姬花青只得强打精神抵挡。
姬花青已经受到了如此猛烈的攻击,而呼延酬那边情况与姬花青相差无几,上官鸣等四个人的攻击速度至少比之前快了一倍。
这便是上官鸣、候臣虎、沙英龙、解貔组合使出的睚眦阵。就如所有阵法一样,结成阵后的威力要远大于结阵前各人分开出战,更别说上官鸣等四人就算各自分开也是罕见的高手。而此阵跟其他大多数阵法不同的一点是,其他阵多少要讲究阵型,但睚眦阵没有阵型,所以摆阵的范围可大可小,如一张有弹性的网,可以自由收缩,敌人就像游鱼一般被网在其中,往往敌人跑到远处,自以为已经从阵中逃脱,实际上仍在此阵的范围中。如此,结阵之人也有更多自由,能将各自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陶洛看见姬花青和呼延酬被困于阵中,内心极是得意,在一旁大吼大叫连连欢呼拍手,朱镜离见他忘形,当即起身跑走。
朱镜离一边朝呼延酬所在的位置跑去一边从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当姬花青在与上官鸣等人打斗的间隙偶然回头看见朱镜离及她手中拿着的物什时,瞬间睁大了眼睛。
朱镜离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鸭卵青的瓷瓶。
原来一开始朱镜离还没被陶洛抓走时,她一边想观察两边相斗的局势一边想远离打斗中心,保护好自己不给呼延酬添乱,所以随着呼延酬的位置辗转也逐渐移动着位置,慢慢就挪到了江水边上。朱镜离抬头看着呼延酬,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圆滚滚的,倒让朱镜离差点滑一跤。朱镜离低头,见是一个瓷瓶,当下也没在意。朱氏是白氏的幕僚,所以朱镜离曾经见过白氏世代相传的秘药金玉霜,知道装金玉霜的瓶子长什么样。所以过了一会,朱镜离突然反应过来,捡起瓷瓶细看,又拨开瓶塞一嗅,确定这就是金玉霜。她知道白玄逸之前逃到江边来,所以对金玉霜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心知一定是白玄逸落在这的。
朱镜离将金玉霜紧紧攥在手中。呼延酬先前跟人打斗受了伤,此刻被这睚眦阵所困,身上又多了好多伤口。朱镜离注意到丈夫的动作相比之前更迟缓了一些,不知是不是疲惫加上失血所致。而呼延酬动作迟缓下来,上官鸣等四人动作却依旧迅捷无比,且在朱镜离看来,这四人还有精神愈战愈长的趋势。
朱镜离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金玉霜能在短时间内对伤口起到很好的治疗作用,朱镜离想着要把这药给呼延酬敷上。
陶洛这时才发觉朱镜离跑了,忙对身后的陶氏家丁叫道:“你们快去给我把她抓回来!”他唯恐这点人数不够用,又对一边正在照看穹隆老人和汪易彤伤势的雪山派、仙霞派门人大呼小叫:“你们也快去!”
雪山派弟子和仙霞派弟子看了陶洛一眼后又把目光转了回去,既没回答,也没行动。
陶洛见这两派弟子以这种态度对待自己,跳脚道:“你们没听到我说话吗???”
陶韬大声道:“放肆!”他瞪着陶洛,“雪山派和仙霞派乃名门大派,岂是你这小子能随意使唤的?”说完饱含歉意地对穹隆老人和汪易彤深鞠一躬,拱手道:“陶某教子无方,才致小儿如此无礼,两位掌门莫怪。”
陶洛从没见过父亲如此低声下气地跟人说话,他感到奇怪,搞不懂陶韬为什么要对这些人这么客气,难道他们的地位比父亲还高吗?可连那姓李的盟主小儿都要对他父亲毕恭毕敬,还有谁在武林中的地位比得过父亲?
姬花青看见金玉霜在朱镜离那里,心想这回无论如何一定要将金玉霜拿到手,于是再一次将敌人撇下往朱镜离所在的方向赶去。
可激斗之中,岂能容姬花青想走就走?姬花青刚一转身,候臣虎和解貔两把刀就朝姬花青刺来,刀尖直指要害。姬花青实在无暇去管别的任何东西了,她将身子一斜,两把刀虽没刺中她要害,却直接刺入了她的上臂。候臣虎和解貔都感惊讶,他们本来没觉得这么简单就能刺中姬花青,已经想好了怎么根据姬花青拆解或招架或躲闪的动作进行相应的变招,不想一下得手。
姬花青咬牙使劲,将手臂从刀刃上拔出,也不管上臂鲜血淋漓,只管脚下片刻不停往朱镜离那边去。
刚好在这时陶氏的家丁也朝朱镜离追了过来,眼看他们离朱镜离越来越近,姬花青手臂一扬,右手长剑便如白虹般激射而出,剑刃刚好贯穿一名陶氏家丁的咽喉,那名家丁本自向前疾冲,此时被这一剑的势道带得整个身子飞了起来。
姬花青左手挥出两刀杀死两名陶氏家丁,脚下踏出,跃至那名被剑刺中的家丁旁边,握住剑柄拔出剑,剑身在空中带出一道弧状的血线。
顷刻间便有三名陶氏家丁毙命,其他家丁见了这一幕,也都围在一旁不敢上前了。
陶洛在远处气得半死,吼道:“他娘的上啊!妈的一群饭桶窝囊废!”但他自己站得远远的,在绝对的“安全距离”,自己又不过去,只管在原地蹦蹦跳跳。
姬花青一边喘,一边对朱镜离道:“把这个瓶子给我!”
朱镜离心道:“给她?可酬哥需要金玉霜疗伤,若不是紧急的用途……可拒绝的话,要怎么跟她说?若她特别需要,倒是可以给她,但就是不知道她拿去是做什么用……”
朱镜离犹犹豫豫,不说给,也不说不给,仍旧将瓷瓶攥在手里。姬花青见朱镜离没有要将金玉霜给自己的意思,心内着急,当即就想去抢了,却感到脑后忽刮起一股劲风,同时听朱镜离惊叫道:“姬姑娘小心!”
姬花青回头挥剑,但上官鸣阔剑本就沉重,加之这一剑上挟了极厚重的内力,姬花青只觉手腕剧痛,似要折断,同时再也握不住手中剑,伴随着当的一声,长剑飞出,落在数丈之外的地上。
然而拿到金玉霜的执念盖过了一切,尽管腕骨疼痛非常,姬花青反应疾速,上官鸣还未来得及回剑,姬花青就一掌拍在上官鸣胸腹之间。
这一掌又稳又狠,上官鸣也没料想到姬花青会拍出这么一掌,来不及将内力汇聚在身前抵挡,下一刻便口中狂喷鲜血,高壮的身子远远地飞了出去。
姬花青还没歇口气,眼角余光又瞥见侧边有寒光一闪,连忙转头,却见穹隆老人一刀砍向朱镜离,道:“与妖魔私通也该死!”
原来穹隆老人曾有一个师妹,整个师门都对这个师妹宠爱有加,然而她却与一名玄同教徒相恋,无论同门怎么劝说都不肯回头。后来师妹与那名玄同教徒生下一子,此子在玄同教长大,之后更是亲手杀了几名雪山派门人、他母亲曾经的同胞。所以自那以后,穹隆老人对正道人士与魔教妖人通婚一事都深恶痛绝。眼下,他肩膀被姬花青所伤,虽还能挥刀,但状态不佳暂时无法与呼延酬和姬花青这类武功较高的人相斗,况且上官鸣等人展开睚眦阵,穹隆老人也不能贸然插手影响此阵布局。
就在这个时候,朱镜离进入了他的视野。想起前尘往事,穹隆老人愤恨异常,当即提刀赶来要取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子性命。
穹隆老人这一刀太过突然,且姬花青根本想不到他是冲朱镜离去,万分紧急下,直接以手抓住了穹隆老人的刀刃。
穹隆老人怒喝,刀柄一转,姬花青“唔”了一声,铺满碎石的江滩上霎时溅上一道血痕。
方才那一刀几乎要将姬花青的右手手掌斩断。
只见一道极深的口子横在她的手心,鲜血泉涌般从肉里渗出来。姬花青扔下刀,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她的左手指甲几乎已经嵌入了右腕的肉里,但也丝毫转移不了从手掌传来的剧痛。姬花青右手抑制不住地发颤,她看着自己的右手,躬下背,不断地痛呼吸气。
朱镜离被吓得不轻,赶忙扶住姬花青,随后想起了什么,道:“姬姑娘,我马上用金玉霜给你敷上。”说着就去拔瓷瓶的塞子。
姬花青一边痛得紧闭双眼,一边道:“不……不能用……已经……很少了……”
朱镜离不知姬花青何意,道:“可姑娘的伤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啊。”便继续将塞子拨开。
姬花青左手放开右腕,覆上朱镜离去拔瓶塞的手,道:“不……我……没事……不能用,千万……不能用……”
朱镜离不知这金玉霜到底为何对姬花青这么重要。而在姬花青和朱镜离旁边,穹隆老人也因为方才砍姬花青那一刀而牵动肩膀上的伤,此刻右臂半天提不起力气,正自行调息。感到右臂恢复一些后,穹隆老人再次举刀向姬花青和朱镜离攻来。
姬花青见穹隆老人来势汹汹,忙以左手捡起地上长刀,同时对朱镜离道:“走,走!”下一刻长刀便与穹隆老人佩刀相接。朱镜离见自己在这只能拖累姬花青,当即也不停留,快步离开。
姬花青与穹隆老人过了八|九招后,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妈妈!爹爹!”
穹隆老人也听到了,两人同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小女童怀里抱着襁褓朝众人打斗之处奔来,呼延酬和朱镜离几乎同时大声道:“烟儿回去!”“快回去!不要过来!”
穹隆老人忽然对门中弟子下令:“快把这个孽种抓住!”
朱镜离朝呼延兰烟飞奔过去,呼延酬出招越发狂躁却也失了章法,夫妇俩都在大叫:“烟儿快走啊!”
这时沙英龙又举鞭挥向姬花青,姬花青跳起躲开,人刚跃上半空,就见穹隆老人已跃至自己上方,佩刀向自己当头劈下,姬花青只好举刀相迎,一刀下去后,姬花青朝地面落回。然而沙英龙的长鞭方才也跟着姬花青蹿上空中,此刻姬花青往回坠落,为了避免被鞭子缠住,于是在空中翻转身体,但沙英龙是个控鞭的好手,虽然鞭子上势道已衰,但他微动手腕,还是使鞭梢打中了姬花青身上的一个穴道。
姬花青顿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出,砰的一声跌落在地。
陶洛见姬花青被制住,当即也不去管朱镜离了,擎着火把一路小跑来到仰躺在地动弹不得的姬花青旁边。他哈哈笑着对这姬花青呸了一声,道:“这就是惹你爷爷的下场!”
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他看着姬花青的脸,忽然伸出手来摸了上去,口里道:“魔教妖人长得也不像妖怪啊……”
方才沙英龙用鞭梢打中的穴道只会使人身体无法动作,但头颈仍能自由活动,陶洛的手刚摸上姬花青的脸,姬花青就使劲摇头,表情狰狞地看着陶洛。
姬花青表现出的抵触与厌恶激怒了陶洛,刚才还抚摸姬花青脸颊的手忽然一耳光扇了过去。
姬花青的头被扇得偏到一边。
陶洛脸上忽然现出淫猥神色,他的手往下滑,最终停在了姬花青的胸部。
姬花青的头依然偏向旁边,眼睛盯着前方。
沙英龙对陶洛道:“少爷,这毕竟是魔教魔头,虽说被点了穴道,却仍然十分危险,您还是先回到家主身旁为好。”
陶洛听了沙英龙的话,低头看了看姬花青,又看向沙英龙,点点头,一溜烟小跑回到了陶韬身边。
而在姬花青的头朝向的方向,呼延兰烟抱着襁褓中的呼延麒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脸迷茫。
她很想赶去爹娘身边,但爹娘却让她不要过去。
在呼延兰烟身后,又有一人的身影出现在姬花青的视野中,那人以轻功飞奔过来,叫道:“烟儿!”
姬花青的眼睛睁大了,因为来人——
是雨馀凉。
早些时候,盟主府邸。
雨馀凉和李愈左等右等不见姬花青、呼延酬、朱镜离回来,穹隆老人和汪易彤也没回来,连个传信的弟子也没有派回。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但刚刚出去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凭雨馀凉、李愈的武功也什么都做不了。
李愈对雨馀凉道:“我去跟灵璇道长谈谈。”遂来到灵璇子跟前,权宁随伴其后。
灵璇子笑道:“盟主何事?”
李愈道:“如今外面定是乱作一团,在下想请道长出面,从中斡旋,止息干戈。”李愈身为水南武林盟主,却在灵璇子面前自称在下,是把身份放得很低了。
灵璇子道:“那呼延酬和姬花青是魔教的左右使者,穹隆掌门和汪掌门除魔卫道,乃是天经地义。”
李愈道:“道长此次来临蓟,应当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穹隆掌门、汪掌门性子冲动,不如道长这般冷静,道长若任由他们的性子来,之后恐怕会惹出一连串的麻烦事,影响到正事就不好了。”李愈所说的丹阳派等门派的“正事”,对他自己来说其实是悲事,他奉劝灵璇子做正事也是加速自己的悲事。但已经注定的悲剧结局还有什么好想?不如发挥自己最后的价值,去报答帮助过自己的人。
灵璇子抚着胡须呵呵笑道:“盟主,先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贫道还什么都没做,就被人怀疑暗通魔教。要是这个时候劝人不要杀魔教教徒,岂不是更让人怀疑贫道和魔教有什么了吗?”灵璇子看出,李愈请他出面,应当是想保姬花青,后者一开始正是随李愈来到大厅。
水南武林盟主怎么会和水西魔教的人走到一起?
一些人说他丹阳派和魔教有联系,依眼下的情形来看,倒更应该怀疑水南李氏是不是和魔教有联系。灵璇子虽这么想,却没把这话说出来。
正道武林和魔教斗了有百年之久,虽然前者打出的旗号一直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但灵璇子心知肚明,谁也没资格说自己的手更干净,至于谁对得更多,谁错得更多,那也难说得很,而且永远也说不清。因为有些人要的,根本不是事实对错公义,而是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常常以审判者的形象出现,他们并不尊重正义,却将正义当做对付敌人的武器,一旦那正义反成了敌人用来指向他们的矛,他们便会说正义不是正义……他们何曾希望过这池子里的水变清?他们只愿水继续浑浊下去,并且必要时还会主动把水搅浑。
远离纷争,明哲保身,只在必要时做做样子,至于人生中的大部分精力,则用于在武学一道钻研深耕,再将自己的心得汇编成集传之后世,这便是灵璇子的处世之道。
雨馀凉听出灵璇子方才说的那些话是在暗指晁金遂。
于是不由得看向晁金遂。这位水西掌盟之兄此刻正啜饮着茶杯中的茶。
雨馀凉突然想:李盟主说,十一年前如今的水西掌盟晁游在水西掀起了一场清剿行动,而晁氏和沧阆派又有着密切的联系,沧阆派的连江和万克礼以前从未跟我见过面,却随身佩戴着能够感应我身上长命锁的玉铃,而十一年前那个落入仲邑江中的孩童跟我年纪相若……
雨馀凉感到自己开始耳鸣,起初他尚未在意,然而那连续不断的嗡鸣声越来越大,甚至让他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
李愈和灵璇子的对话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无意义的音节。
雨馀凉开始慌了。
但雨声还是清晰的。姬花青等人出去后,过了一阵就开始下雨,于是盟主府邸的下人拿来一块极大的油布盖住屋顶的方形开口,雨打在油布上的声音又闷又响。
雨声还是清晰的,甚至过于清晰。就好像那雨不是在外面下,而是下在他心里。
突然,雨馀凉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似也开始撕裂。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大量陌生的画面——
火,雨,黑夜,人影。
他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他想要把这些画面抓住,细细探究它们的前因后果,可一旦他开始细想,这些画面又愈发黯淡,最终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中。
就好像它们本就是虚无。
尽管如此,雨馀凉能肯定,这些画面是确实存在的,因为它们突然出现在他脑中,如走马灯一般连续不断闪过,完全不受他控制,他想要它们停下来,可这些画面反而转得越来越快……雨馀凉觉得自己简直要不堪承受,他要疯了。
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凌虚派的席位上,闻人梦注意到雨馀凉先是以手扶额,不停地摇头,最后蹲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雨馀凉逐渐缓过来了。周围的声音又清晰起来,眼前恢复了清明,他脑海中的画面也没再出现。
雨馀凉极缓,极缓地呼出一口气,他慢慢站起。
大厅中央,李愈带着权宁,仍在跟灵璇子,甚至其他门派领头人交涉。
雨馀凉想看看呼延兰烟和呼延麒情况怎么样了,一回头心却直接凉了半截。
本来该坐着呼延兰烟的椅子上空无一人。
雨馀凉向大厅四周张望,目光从水西各派领头人、弟子,盟主府邸下人身上扫过,也都没看见呼延兰烟的身影。
他有些慌了,想,难道因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是玄同教中人的缘故,有人趁刚刚将他们抓起来了?
雨馀凉来到大厅中央,将李愈引到一边,告诉后者呼延兰烟和呼延麒不见了。他强行让自己冷静,并对李愈道:“我去找两个孩子。”
李愈道:“好,那就拜托雨兄弟了,我继续说服灵璇子他们。”两人相视点头。
雨馀凉走出大厅,问了好几个盟主府邸的下人,才知呼延兰烟抱着呼延麒从大厅后门出去,随后又出了盟主府邸。
原来呼延兰烟久不见父母,心内着实害怕,大厅里又都是陌生人,越发感到焦虑不安。在她的想象中,呼延酬和朱镜离甚至已经遭遇了不测,于是决定抱着弟弟去找爹和娘。
呼延兰烟不知道呼延酬和朱镜离是往哪个方向去了,但就像有奇妙的感应一般,她一步步地转出了盟主府邸,一步步来到了仲邑江边。
雨馀凉施展轻功在屋檐间、街道上疾奔,眼前雨丝乱舞。
雨越发下得密了,而风依旧很大。
雨馀凉脚程比小孩子快,所以呼延兰烟才来到江边,雨馀凉也刚好赶上。
江滩旁边是一片树林,雨馀凉在树林中穿行,远远地看见黑色的树影外,江滩上的火把光芒这里一堆,那里一团,零零落落地散在各处。
雨馀凉再次扶额,他眼前忽然又恍惚起来,这个场景他似乎在哪经历过。
雨馀凉摇摇头,加快脚步,树干枝叶的幽影在他两侧疾速倒退,转眼间来到树林尽头处,雨馀凉一脚踏出,眼前一下开阔起来。
雨馀凉离呼延兰烟尚有一段距离,而在这时,一名雪山派弟子抓起呼延兰烟就跑。
朱镜离大叫一声,呼延酬一枪扫倒解貔,雨馀凉朝那名雪山派弟子飞奔过去。
解貔倒地后,呼延酬趁前方出现空隙急急要往呼延兰烟那边赶,但候臣虎和上官鸣很快填补了这个空缺,呼延酬实在无法抽身,抓起地上一块碎石朝那名雪山派弟子扔去。
碎石打在雪山派弟子的小腿上,这名雪山派弟子立即失去平衡,直接向前扑倒,呼延兰烟小小的身子飞了出去,她怀中的呼延麒也飞了出去。
雨馀凉脚一蹬地向前跃出,一只手接住离自己更近的呼延兰烟,另一只手则想要抓住呼延麒襁褓的一角,然而没能够到。雨馀凉感到自己正在坠落,于是在半空中侧转身子,将呼延兰烟牢牢抱在怀中,以自己后背着地。
裹着呼延麒的襁褓继续向前飞出,砸在白玄逸头颈上。而在这之前,陶洛一直在白玄逸耳边说着什么。
白玄逸双手捧住襁褓,低头看着啼哭不止的呼延麒,脸上表情冷漠而茫然。
陶洛道:“白家主,方才我的话,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白玄逸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匕首尖对着小呼延麒。
朱镜离惨叫道:“不!”
白玄逸没有继续动作,匕首悬在呼延麒上方。
朱镜离一边哭一边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那样做!”
呼延酬仍在尽力突破重围。然而此时姬花青被点穴,上官鸣四人以睚眦阵对付的只有呼延酬一人,跟方才比已是轻松了不少。呼延酬身上的伤口又多了几道,却无法往白玄逸那边挪动分毫。
白玄逸眼神空洞,定定看着前方,道:“金玉霜在你身上?”
朱镜离拼命点头道:“在,在……”
姬花青听到“金玉霜”三字,心中骤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更加用力地冲开身上的穴道。
白玄逸道:“把金玉霜全部倒进江里去,”姬花青目眦欲裂,“敢剩一点……”他作势要将匕首朝呼延麒插下,“我就要了你儿子的命!”
朱镜离忙道:“好……好,我这就去倒,我这就去倒!”一边说,一边向江边跑去。
白玄逸的崩溃其实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他拥有极大抱负,并满心以为自己能够成功,结果现实与心中所想落差太大。
方才陶洛弯下腰,轻声细语地对他道:“之前在你那水匪寨子中,我们其实发现了一个活口。据他说,是一男一女剿灭了整个寨子,男的使枪,女的使一对长刀剑。你看,是不是跟现在我们对付的那两人有点像?”
江湖上能一手使刀一手使剑的人不多,而白玄逸清楚水寨众匪的武功不低,便确定了破他匪寨的是呼延酬和姬花青二人。
若水匪营寨还在,他说不定就能逃过这次,然后重整旗鼓,以后再寻机会。
他的宏图伟业,就被这两个人破坏殆尽。
白玄逸方才虽然精神恍惚,却也看出姬花青似乎特别想要金玉霜。
陶洛对姬花青以及呼延酬朱镜离有恨,让白玄逸心中也燃起仇恨这几人的火只是顺便。他这么做的思维就像小孩子一般,不喜欢什么人,就拉着别人也一起讨厌那人,他也没真期望白玄逸能做什么,毕竟后者只是他们陶氏的俘虏,说不定过几天就要杀了的。
之后呼延酬和朱镜离的儿子到了白玄逸手中,陶洛一开始都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但白玄逸已经展开了报复行动。
这简直给了陶洛大大的惊喜。
朱镜离到得江边,手颤抖着拿出瓷瓶。
姬花青突然翻了个身。
朱镜离一手握着瓷瓶,另一只手去拨塞子。
姬花青一只脚蹲着,接着开始拖动另一只脚。
朱镜离拨开了塞子。
姬花青颤颤巍巍地站起,随后又跪倒在地。
朱镜离开始倾斜瓶身。
姬花青好不容易站起来,朝朱镜离喊道:“不,镜离,不!”
朱镜离继续倒,瓶里白色的膏体有一部分已落入了江中。
姬花青摇摇晃晃地朝江边跑去,大叫道:“不,不——!!!”第二个“不”字出口,姬花青将手中的刀扔向朱镜离。
呼延酬也同时将手中枪扔了出去,在空中击中姬花青的长刀,夜空中火花四溅,随后一刀一枪各自掉落在地。
朱镜离将整瓶金玉霜全部倾倒进了江中,她唯恐倒不干净,在把整个瓶身完全倒转过来后,还上下晃动了几下手臂。这之后,她身上的力气似是被抽出了一般,左臂无力地垂下,左手松开,瓷瓶从手中滑出,落在江滩上。
下一刻姬花青跑到江边,她没看朱镜离,而是快速跪下,两只手伸入江水中,要去捞落在里面的药膏。她完全不管右手刚受了那么重的伤,只顾一个劲地去抓水里的什么东西。
可江水滔滔,哪里还能捞起什么。
姬花青忽然大叫一声,两手重重拍在水面上。
她委顿在地,雨馀凉看着姬花青的背影,只见她脸朝江面,一动也不动。
朱镜离看向白玄逸,她本以为白玄逸这下可以将儿子还给她了,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白玄逸哈哈笑着用匕首割断了襁褓中幼儿的喉咙。
襁褓中一开始还传出极大的哭声,随后便戛然而止。
朱镜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浑身剧烈颤抖着,向前跑出没几步就摔倒在地,大哭大叫道:“麒儿!麒儿!我的麒儿啊!!!”她趴在地上,几乎绝倒。
呼延酬先前将长枪扔出,打下姬花青的长刀救下朱镜离,自己便没了兵器,再加上亲眼看到白玄逸杀了自己的儿子,也错愕悲伤不已,被上官鸣一脚踢在膝弯,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下一刻,好几把兵刃瞬间同时架在他颈边。
陶洛杀死呼延麒后,匕首在手上一转,利刃对准自己的脖子扎了下去。
陶洛啊了一声,随后弓腰查看,见白玄逸已然毙命,直起身后先是愣了半晌,随后哈哈笑起来。
一箭三雕简直精彩!还把白玄逸他自己也搭了进去。陶洛觉得自己现在简直神清气爽。
除了朱镜离和呼延酬这对父母,方才杀婴的一幕对其他人也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以至于到现在都还呆立在原地。穹隆老人对剩余的雪山派弟子道:“一个个发什么呆,去把另一个孽种也抓过来!”
一名雪山派门人对穹隆老人抱拳道:“掌门,不过是小孩子,这……”
穹隆老人道:“这孽种长大了也只会帮魔教杀我们正派的人,留她作甚?”他说这话时显得怒不可遏,身体颤动不止。
雨馀凉看着穹隆老人和雪山派诸弟子,一手抱着呼延兰烟,一只手伸到背后,反手握住刀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穹隆掌门,汪掌门,就此罢手吧。”
雨馀凉转头,只见来人竟是灵璇子和李愈!灵璇子身后跟着一众道士,而李愈身后则跟着盟主府邸的下人。
雨馀凉想,难道盟主成功说服了灵璇子?听灵璇子方才的话,这是来让穹隆老人和汪易彤鸣金收兵了。
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但……
雨馀凉望向姬花青、朱镜离、呼延酬,望向三个失魂落魄的人。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就算一切都结束了,还有什么意义。
穹隆老人道:“罢手?”他看着灵璇子,语气一下激烈起来,向姬花青等人一指,“那可是魔教魔头,怎么可能罢手?”他肩膀受了伤,此刻说话依旧中气十足,且声音过大,雨馀凉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灵璇子道:“穹隆掌门,就在方才,聊氏那边传来消息,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枉生枝节。”
穹隆老人一听是聊氏那边的意思,态度稍微软化了一些,却还是道:“处决魔教妖人,本就该毫不犹豫,想来也不能说是轻举妄动。”
灵璇子道:“穹隆掌门,不要忘记我们来水南的目的,现在您和汪掌门已经偏离了,请不要再无端消耗人力。”
穹隆老人道:“我们就快得手了!魔教的左右二使者都在这里,况且还有陶家主协助我们,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放虎归山吗?”
灵璇子道:“穹隆掌门!凡事以大局为重,而不是让私人恩怨凌驾于大局之上!您和汪掌门之前的行为已经出格了。”
灵璇子和穹隆老人对话时,李愈来到雨馀凉身边,他看了看呼延兰烟,问雨馀凉道:“还有一个孩子呢?”
雨馀凉神色凝重地对李愈摇了摇头,李愈眼睛微微睁大,又看到了不远处的呼延酬、朱镜离,以及江边的姬花青,当即也不再说话。
穹隆老人虽然不甘心,最终还是决定跟灵璇子回去,哼了一声,对身后雪山派弟子道:“走!”
汪易彤看穹隆老人都回去了,自然也就带着仙霞派弟子跟随其后。
陶韬来这,一是为了抓回白玄逸,二是为了协助穹隆老人和汪易彤。如今白玄逸已死,穹隆老人和汪易彤打道回府,陶韬自然也就不在这多待。陶洛虽然还想对呼延酬、朱镜离、姬花青三人做些什么,但他不敢违逆父意,只好也跟着离开。上官鸣、候臣虎、沙英龙、解貔紧随其后。
李愈身为盟主,这个时候得回到盟主府邸主持事宜,低声对雨馀凉道:“雨兄弟,我先走了,你这边……”
雨馀凉道:“盟主去吧,这里交给我。”
李愈对雨馀凉点点头,亦带着下人离开。
四周一下冷清下来。
唯有风声,雨声,江水声。
呼延兰烟一边叫“妈妈”一边向向朱镜离跑去,朱镜离本来趴在地上哭个不停,呼延兰烟跑到她身边后,她将女儿搂住,母女二人抱头大哭。
姬花青还是坐在原地。
雨馀凉走向姬花青,想问问她的情况。
突然,雨馀凉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光听声音雨馀凉感到那人走得很快。他不由得回头,只见呼延酬大踏步走过来,然后从他身侧穿了过去。
呼延酬来到姬花青身后,姬花青回头,呼延酬一把掐住了姬花青的脖子。
姬花青的脚跟被提离了地面,只垂下来的脚尖还若即若离沾着地。
雨馀凉大惊,三两步跑过去掰呼延酬的手。
呼延酬看着姬花青的眼神狠亮得可怕:“是你……是你把一切告诉了他们!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雨馀凉一边掰呼延酬的手一边急道:“呼延大哥,花青前辈什么都没说,你冷静!”
姬花青被掐住脖子,但她嘴巴张合,是在说话。
雨馀凉听到了她在说什么,她在说:
“我……筹谋多年……一朝……尽被你们毁去……怎么可能……让你们毁掉这一切……不能接受……绝不能接受……!”
她一边说着,一边十根指头蜷起,手背青筋鼓出,她的指甲深深嵌进了呼延酬的肉里。
指甲是犁,从呼延酬手背到手臂耕出数道鲜红的沟壑,翻上来的新鲜的土是呼延酬的皮肉。
“呼延酬……去死吧……你们夫妇俩……都去死吧……”
她就算被大力掐着脖子,也死死盯着呼延酬,眼里全是恨意,语调则怨毒幽冷,像是来自地狱。
雨馀凉内心极是怖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姬花青。
呼延酬冷冷看着姬花青,突然一把将她掼在地上,从旁边捡起一把剑,上前两步将剑举起,然而姬花青一脚踢中呼延酬脚踝,呼延酬站立不稳摔倒,姬花青身子一翻,压在呼延酬身上。
姬花青压到呼延酬身上后,一剑将呼延酬抬起准备反击的左手钉在了地上,紧接着一脚踩住呼延酬右手手腕。
她双手掐住呼延酬脖子,呼延酬骤然失去爱子,此时双眼失神,眼中有泪水流出。双手被姬花青制住后,呼延酬也没有再激烈反抗了,只任由姬花青掐着他的脖颈。
姬花青掐了一会,突然手上使力,将呼延酬的脖子丢开,呼延酬的头随着姬花青的动作向一边晃去,姬花青从呼延酬身上站起,一把将钉住呼延酬左手的剑拔出。
姬花青提剑向前走了几步,仰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灰白色的雨滴落下,如千万根针悬空再打入她的眼中,但她的眼睛没眨一下,她只是定定看着天。
饱饮了雨水的袖角、袍角中的水被风挤压、吹落出来。
雨水落下,打在剑身、剑柄上,打在姬花青的手上,打在姬花青的手与剑柄相接触的地方。
雨一直下,一直下,似乎永远下不尽。鲜红血液从姬花青右手掌心不断渗出,可甫一渗出来就被雨水冲刷,于是那红色变浓又变淡,在姬花青手上一会深一会浅。
突然闪电一闪,在一瞬间的冷蓝色光的映照下,雨馀凉看见姬花青惨白的半张脸,以及脸上呆滞的表情。
很久,很久,姬花青和呼延夫妇都如同石化了一般,在这风雨中一动不动。
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