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腾起袅袅青烟时,楚清荷指尖突然被烫得一缩。夜郎君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伸手将药炉盖子掀开条缝:“火候正好,只是不知药效是否能恰如姑娘所料?”
楚清荷借着取湿布巾的动作与他错开半步,夜郎君轻笑一声,似乎很享受与楚清荷之间这种微妙的较量。楚清荷将针盒、药盏以及不知道装着什么丹药的瓶瓶罐罐一起放入一个竹篮,小心地提在手中,沉声道:“跟我来。”
两人穿过小院和回廊,来到男弟子们居住的厢房前。楚清荷推开房门,莫风察觉到有人进屋,立即撑着坐起身来。见是楚清荷前来探望,莫风扯动嘴角微笑相迎,但在看到楚清荷身后跟的神秘黑袍人时,整个人不由得都警觉起来。
“清荷师妹,这位是?”莫风忍不住开口询问,夜郎君看他面色苍白、呼吸紊乱,就知此人伤势沉重,几乎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难怪药王谷众人都对此束手无策,唯有楚清荷愿意冒险进宫取得雪莲一试。
“这位是来自南疆的苗医,他曾到西域游历,恰好有一朵中原极难得到的天山雪莲。我以千年血参交换了几瓣作为药引,还请他以浑厚内力替你化开药性,疏通经脉,如此你的伤势才能转好。” 楚清荷面不改色地撒起谎,南疆苗医素来神秘,倒与夜郎君这模样恰好相合。
夜郎君闻言冷笑一声,袍袖下的十指无意识地攥紧:“楚姑娘倒是费心了,连千年血参都舍得。”
楚清荷回头瞥了他一眼,上前小心扶起莫风,让他在榻上坐好,随后小心地将精心准备的汤药喂入他口中,又为他施用金针渡穴之法。莫风只觉经脉先被一股冰凉气息浸润,又涌起一道温和的暖流,只是被经脉淤塞所阻,无法扩散至全身。
夜郎君袍袖一甩,双掌贴上莫风后心,莫风只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与先前的冰凉气息交织在一起,沿着淤塞的经脉缓缓推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夜郎君瞧见楚清荷在一旁紧张的模样,故意添了一道暗劲。
“唔!”莫风脖颈瞬间暴起青筋,冷汗顺着下颌如雨般滴落。楚清荷呼吸一滞,忙喊道:“请轻些,他的经脉受不得这般霸道内力!”
“楚姑娘精通医理,应该明白猛火淬炼才能化开天山雪莲的药性。”夜郎君见楚清荷慌张如此,突然觉得这满室药香格外呛人,却还是依言微微收了劲道。
莫风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光,当最后一条淤塞的经脉被冲开时,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身子瞬间往前栽倒。楚清荷急忙上前搀扶,以手帕轻轻拭去他嘴角血迹,手指轻搭脉门,确认其脉搏渐趋稳健,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将昏睡过去的莫风小心地安置在榻上,把薄被掖到他肩头,又小心地调整软枕位置,让他能够躺得更加舒服。夜郎君用指尖勾住她后腰系带,低笑道:“楚姑娘对师兄的照料可真是细致入微,不过我可不是来看你们调情的。”
楚清荷头也不回地旋身避开,银牙暗咬,藏在袖中的手已扣住了三枚银针。夜郎君若是胆敢再行轻薄之举,她必不轻饶。正准备呵斥几句,却见夜郎君当真踉跄着扶住木桌,随后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的纸鸢般滑落在地。
楚清荷下意识接住对方倾倒的身躯,这才惊觉黑袍下的脊背竟在微微发抖。夜郎君将额头抵在她肩窝,摆出一副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楚姑娘当真以为浑厚内力是天上掉下来的?在下可是为你……耗费了十成真力。”
楚清荷只得任他软倒在自己臂弯里,眉头紧蹙地将他托起,咬着牙将他架出厢房,全然没注意身后榻上之人早已睁开了眼。
莫风望着两人交叠的身影闪出房门,想起刚才昏沉之际听到的那几句显然略带情愫的话,喉间霎时泛起铁锈味。他强撑起身子挪到窗边,透过缝隙正见楚清荷半扶半抱着那神秘黑袍男子,往她的闺房缓缓挪步。
木窗被夜风吹得发出细碎的响动,莫风的手指深深掐进木框,看着楚清荷引着黑袍人转过月洞门,那人右手毫不避讳地扶住师妹细腰,把整张脸都埋进楚清荷香肩,莫风甚至可以想到他拢在袖中的手正暧昧地勾着楚清荷的腰带穗子。
素来警觉的师妹竟毫无察觉,反而将人往怀里揽得更紧些。
莫风猛地捂住嘴,血腥气从指缝间溢出来,只得关上窗户,踉跄着倒回榻上。
“就容你在这休息片刻。”楚清荷心中虽有万般不愿,但看他如今这般模样,又念及他耗费真力替莫风疗伤,终究还是心软。她把夜郎君安置在自己的软榻上,夜郎君撩开兜帽,揪住她衣袖,顺势倚在她身侧低语:“楚姑娘当真狠心,用完便将人直接扔在这冷榻上?”
“你既肯耗损内力救人,我自然也会遵守诺言,帮你医治那位朋友,还有……助你恢复功力。”楚清荷想要抽身,却怕无了她身子支撑,夜郎君会栽倒床下,只得继续忍耐,“你休息吧,我去为你配药。”
“楚姑娘方才在你师兄房中倒真是会疼人,连软枕都要亲手调整,怎么到我这就只剩冷药硬枕了?”夜郎君趁势将人往怀中拽,右手食中两指并拢,挑起她一缕发丝,“姑娘就不怕我在这咽了气,你的寒髓凝脉……可就无法可救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楚清荷的声音倏地冷了下来,“我早已说过……若要我应允此事,你必须先为我查到灭门仇人踪迹。”
“关于姑娘的灭门仇人,我倒是已经有些线索,只是要找出那人,还有一事须先请教姑娘。”夜郎君笑着松开那一缕发丝,“在下身上受的诸多内外伤中,有几处是一个用‘噬心蜈蚣手’的神秘青衣杀手留下的,姑娘可知该如何找出此人?”
楚清荷垂首沉吟,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噬心蜈蚣手’乃是《毒经》中有记载的上乘毒掌功夫,每日用剧毒蜈蚣淬炼掌力。练至第七重后,掌心劳宫穴附近会有青色印痕,状若蛛网,运功时会自此散出毒气,比寻常毒烟还要厉害几分。”
“原来姑娘看过《毒经》全本。”夜郎君闻言微微坐直身子,“在下不过是想知道……此人用于练功的毒物可有特别之处?”
“常用金头蜈蚣,功力渐深后可辅以其他毒物,若想突破九重,每日怕是都要用数十只蜈蚣取毒。吸入毒液之后,双手瘙痒难当,常用铁力木等硬木练功散毒。”楚清荷说到此处时,不禁微微摇头,“这功夫太过阴毒,练功之人会四处搜集毒物,尤其是‘巨龙血蜈蚣’,传说在西域火山附近才有,能让此功修炼事半功倍。”
“姑娘当真是医毒双修的大行家。”夜郎君微笑瞧着她认真的模样,楚清荷被他看得不自在,眉头微蹙,冷声道:“你若身体无碍,便请速速离去,否则……便躺下好生休息,莫要在此多嘴多舌。”
夜郎君懒洋洋地倚在绣花软枕上,从袖中摸出一块蝶形玉佩塞到楚清荷手心:“若有事寻我,可去烟花巷风月楼,用这信物找楼主递消息……”
“风月楼?呵,不愧是邪道魔君,当真是……”楚清荷咬着下唇,生生把“不知廉耻”四个字咽了回去。
夜郎君扶着下巴欣赏她羞恼模样,故意拖长语调:“姑娘难道不知,烟花巷可是全城消息最灵通之处——”
“不知廉耻!”楚清荷还是忍不住出声怒斥,猛地起身走出两步,背对着夜郎君,似乎被气得微微发抖,“良家女子岂能去那种腌臜之地!”
“姑娘这话说得当真伤人心。”夜郎君唉声叹气地从软榻上撑起半边身子,“风月楼中女子,亦不过为生计所迫,行此营生。楚姑娘现在嘴上硬气,但到那寒髓凝脉发作时,恐怕……”
“住口!”楚清荷素来以为自己涵养极好,但遇到夜郎君这般不知检点的无赖,实在忍不住频频动怒。她银牙紧咬,杏眼圆睁,转身怒视着夜郎君:“你若再口出狂言,休怪我不客气!我自不会去那污浊之所,你若是想要我继续为你医治,就每日二更后自来寻我施针。”
“楚姑娘何必如此动怒,在下也是真心想帮姑娘续命。”夜郎君的语气里七分戏谑掺了三分真情,“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答应过要护你周全,便不会乘人之危,只是希望姑娘好生考虑,莫要因为逞一时之气丢了性命。”
“你若再提这邪魔歪道的法子,我现在就同你拼个你死我活!”楚清荷岂能不知寒髓凝脉唯有至阳内力才能慢慢化解,但这人浑话连篇,实在令人生厌,“你既知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就该知道分寸!须知有些话……在女子面前轻易说不得。”
夜郎君褪去眼中戏谑,正色道:“姑娘其实清楚得很,要将至阳内力渡入你体内,非借助那双修功法不可……你当真要为了世俗礼法赔上性命?”
“你、你休要再提那腌臜手段!”楚清荷气急,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夜郎君忽然压低声音,幽幽道:“在下也不是那等挟恩图报的小人,我知道姑娘的心病不过是复仇之事,等找到姑娘的仇家之后,姑娘可一定要给在下……实在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