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霭望着手指上的一点红,和手心里满大街随便一个药店都能买到的创口贴。
她攥进手心,还是后退了半步,单手揣在兜里,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芜笑着,一个月不见,她看起来比恋综时更憔悴了些。明亮的眼睛里,布着一缕缕浅浅的红血丝,她的眼下有黛青。
但她笑得还是很好看,沾着雨气的眼睫微微颤动,一眨一落,就如落雨惊起的水花那般,绚烂而柔和。
“这几日做梦,总是梦到高中的时候。”陆芜声音轻轻的,她晃了晃鞋子上的水珠,在窄小的台阶上走动了几步,扒着门扉往里看,“我想,梦……”
“是不是提醒我,该回来看一看。”陆芜回头,毫不避讳地迎上程远霭的眼眸。
程远霭仍旧保持着单手揣兜的动作,她的运动外衣拉链垮下来半截,露出里面轻便紧身的黑色里衣。
程远霭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就连神情也没多少变换。
她静静地看着陆芜,就好像在看一个不太相熟的老同学。
“那你现在,看过了。”程远霭偏头,看向台阶下的雨。
照城的雨比小孩的心情还要古怪,闷雷暴雨过后,竟然会出现刺目阳光照射。
天边仿佛被金色的光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一束暖和的鎏金日光落下,映照在被雨浸湿的草木上。
雨停了,浮金万千。
“……该走了。”程远霭视线收回,漆黑的眼眸,凝望陆芜僵在唇角的笑意。
陆芜抿了抿唇,她迈步……
却是将腿迈入了房内。
“我为什么要走……”陆芜低着头轻声嘟囔。
程远霭静静地看着陆芜挪步地小动作,沉默两秒,刚要喊出陆芜二字。
余光里又冒出来一把格外张扬的伞,墨泼似的,杂乱无章。
程远霭偏头,看向这个不速之客。余光里,陆芜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了原地。
程远霭望着站在台阶下,明明雨已经停了,但仍然撑着伞的,怪人。她不着痕迹地往门口挪了几步,堪堪将门挡住。
程能这个人,结交了不少的狐朋狗友,因酗酒刚刚过世那一阵,还有程能的一些“好朋友”打着为自己好友要公道的名头,天天来楼下蹲人,还砸坏了一楼的窗户,闯进房中,待了好几天。直到,程远霭报警,将这群人驱走。
但她记得,程能那帮朋友里,可没有女性。
正想着,屋里传来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程远霭分了心神,想要去看陆芜在里面做什么。
但面前的伞已经放下了。
程远霭:“……”
她看着站在台阶下,笑得轻佻的原墨,一瞬间脑海里冒出无数句脏话。
但最终只有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原墨晃着没有淋湿多少的雨伞,笑得肆意:“你怎么知道,程老师。”
“这是,心有灵犀吗?”原墨笑着踏上台阶。
程远霭也往前了一步,拦住原墨走上来。
“我应该说得够清楚了。”程远霭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她拦住原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原墨,我没有兴趣进你的公司,也没有兴趣,跟你合作。”
原墨脚步顿住,笑而不语地盯着程远霭,良久她又往后退一步,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怎么会呢,程,远霭。”原墨笑得不明所以,“我们,一直都在合作。”
“你忘记了?”
程远霭微微拧眉,她印象里,几乎没有跟原墨有过任何的交谈。
“唉。”原墨轻轻摇头,从手挎包里拿出一把折扇,打开,漫不经心地扇着。
她步步往后退,却抬着目光望着眼前的小独栋。
“钥匙,还是我给你的。”原墨轻声呢喃,“我说,我是替原子清给你送钥匙,和……信的。”
原墨眸光落下,淡笑一声,冲着程远霭挥手:“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程,远霭。”
“期待和你下次见面。”
原墨转身朝着身后刚刚停靠的车子走去,上面立马下来一两个人,冲着程远霭这边跑来,将落在地上的,那把张扬的伞收了起来,一左一右护送原墨上车。
程远霭站在台阶上,天上的乌云又遮了过来,隐隐约约有细密的雨水落下,随风轻拂在脸上。
程远霭拧着眉微微出神,钥匙……是什么样的人给她的?
她还没有想明白,一呛一咳地陆芜瞪着步子又趴在了门上。
才进去没有五分钟,她的头发、额头、脸颊、下巴都沾上了一层脏脏的灰尘。
原本干净的小裙子上,更是像去地上滚了一圈,满是灰尘,一动还掉灰。
陆芜趴在门边,皱着眉一边扫着面前的灰,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咳嗽。
程远霭:“……”
“你是进去,在地上滚了一圈?”程远霭朝着陆芜走去,伸出手没轻没重地在陆芜脸上刮了两下。
陆芜拧着自己的鼻子,闷咳了几声,将咳嗽憋了回去,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程远霭收回手,朝陆芜的身后看了一眼。
“……”
沉默,依旧是沉默,程远霭不是不想说话,而是,真的说不太出来了。
在陆芜的身后,阴沉的光线下,漫天飞舞着的,全是灰尘。
程远霭感觉那些灰尘,在耀武扬威地和她招手。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程远霭迟疑地开口,语速飞快,甚至后退了半步生怕张口的这点时间,灰尘跳进她的嘴里。
陆芜悻悻地对了对手指。
“我……”她一开口,身上的灰尘就好像变得更活跃了。
程远霭瞄了一眼,憋着气伸手将陆芜拽了出来,腿一揣,将门关上。
终于好了,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得瑟地手舞足蹈的灰尘终于看不见了。
“说吧。”程远霭冷冷地道,“大老远跑过来,这么折腾一遍,怎么,想起来还有什么东西要一起搜刮走了?”
“……”陆芜撇了撇嘴,“我想……收拾一下。”
“怎么,你要住?”
陆芜微微抬眸,看向她,轻声地反问:“你不住吗?”
“……”程远霭看着陆芜,陆芜还是那个陆芜,有些小聪明,还喜欢,没理硬讲。
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程远霭望着陆芜不说话,良久,她开口:“你……”
“你钥匙带出来了吗?”陆芜已经又凑到门口去了,她拽了几下门,没拽动。
“才下午,简单收拾一下,还是能收拾出厨房还有……一个房间。”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莫名其妙,没完没了。
程远霭手在兜里摸了一圈,最后迎着陆芜疑问的目光,坦然地说:“忘了。”
“唉,我就知道。”陆芜拍着额头轻轻摇头,又放下手拍了拍陆芜的肩膀,手里的一层灰全抹到程远霭的衣服上了。
“远霭呀,你怎么还这么丢三落四的。”陆芜说着几步走下台阶,拿起放在台阶下的雨伞,她撑起雨伞,走进雨里。
程远霭跟上去:“你要做什么。”
陆芜摇头,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将伞微微倾斜,遮挡程远霭身上的雨。
“保密。”
她说着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在阳光房的窗前停住。
程远霭眼皮跳了一下,她有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等一下——”
陆芜却已经撑着伞,轻快地跃过面前的水坑,踩到了湿润的草地上。
她收了伞,握紧了伞柄,将身微微一旋,用力一甩,手里的伞脱离飞出去。
砰!
如巨石砸入平静的池水中,惊起一片片碎乱轻盈的晶莹水珠。
原本就有个豁口的玻璃,彻底碎掉。如清透的水花,四分五裂、洋洋洒洒地炸开来。
这样干碎玻璃的场景,是第二次见了。
陆芜步伐轻扬地后退几步,一转头跳过小水坑,扬着笑意扑到程远霭的身上。
“小心!”
“快退后快退后。”
陆芜惊呼着,嘴里喊着让程远霭退后,她却扑到程远霭的怀里,趔趔趄趄的、东倒西歪的好像程远霭一撒手,就要摔倒在地上去。
“……陆芜,你演技,是不是太差了些。”程远霭单手锢着陆芜的腰身,将人扶正。
陆芜却笑了笑,手里的灰又在程远霭的身上蹭掉了一层。
“那你怎么信?”她说着又轻轻往后一个小跳,挣开了程远霭压在她腰骨上的手掌。
阳光房的玻璃是落地的,砸碎了之后,进去反而就更容易了。
陆芜走过小水坑,米色缎面珍珠细扣的细高跟,就要踩上铺满了碎玻璃的草坪。
程远霭一脚踩上水坑,伸手拽住陆芜的后领。手指微曲,勒住陆芜的后脖颈,将人拽了回来。
“站好。”程远霭落下一句,越过陆芜走了过去。
阳光房的窗户,早在之前那些人过来砸窗的时候,砸出了豁口,摇摇欲坠。程远霭一直没回来,也就没有管过。
但现在回来,早晚也要砸了。
程远霭低头捡起陆芜扔进去的伞。她抖落上面的玻璃碎片,站在里面稍稍戳了戳,要掉不掉的几块玻璃。
“远霭,你小心一点。”陆芜站在原地,当真一动不动。
程远霭看向她,将伞又撑开,晃了几下,握着手柄,转了一圈。伞面上的雨水呈一条条抛物线甩出。
这雨下的真够奇怪的,忽大忽小,忽落忽停。
陆芜站在毛绒细雨里,脸上脏脏的,左一片灰,又一片灰,身上沾着一层灰的半身裙,淋了雨之后,脏污的灰尘就彻底黏在了上面。
脏脏的,眼眸却是柔软的,闪亮闪亮的。像是不小心流落街头的小三花。
“我要是不给你开门,你会从这里偷偷跑进来吗?”程远霭没头没尾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