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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欧某庄园内。

“「第三席」找我？……不见。”

老工匠诧异地抬了抬皱巴巴的眼皮，嫌弃地撇了撇嘴。

基金会最近有场大政变，眼下正是敏感时期。

…这位「第三席」又来找自己想作什么幺蛾子。

和他浑身是颜料的朴素外衣相比，身下的沙发奢华又柔软，倒显得他这个原本的主人有点不属于这座豪宅了。

早已经被「父亲」勒令收心的少年抿了抿唇，他作为与05-4关系最亲近的人，自然也与其在基金会内的部分同僚相熟。

“是的，父亲。「第三席」想找您洽谈些秘密事宜。”

他低垂着纤长的睫毛，整个人苍白又恹恹。

虽然手术是做了，但到底西格蒙德还没能醒来，一直守在对方床边的他最近都没能睡个好觉。

……

而人偶师显然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抿了口茶就嘁一声。

“你一天别老跟着你那条蛇，既然回来了就做点正事，05-4至今下落未卜，你作为最后一个见到过她的人，嫌疑可还没洗清。”

老头子这话虽然阴阳怪气，但也确实是另一种口嫌体正直。

…顶多口头上敲打敲打，手术也做了人也宽恕了，他还不至于想把这小家伙交出去。

“…我，我知道了。”

红发的少年低垂下头，漂亮眼睛里满是忧郁。

他已经不敢跟父亲顶嘴了。

这些天他也仔细想了想，如果05-4确实是真心为他好的话，就算出逃怎么连条出路都不留给自己。

“……”

也不知道小时候那个和自己坐在一起的一脸安静的人偶娃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佩拉吉奥一脸忧愁地站在别墅的窗外，他不经意向下看，果然瞥见有着大波浪的美艳御姐靠在房檐下抽烟，素白的手还抓着自己的披风。

像是在掩饰被主人拒之门外的不快。

“……”

而那双冷漠的眼睛往上一瞥，他僵住身体，随后05-3像是意识到什么眯了眯眼睛。

——

这应该就是小五说的…！

高挑的女人勾了勾手指，却又摇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干脆对对方比了个“5”，然后就拎起披风潇洒离去。

…而红发少年苍白着脸回头，「父亲」依然还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用着手里工具俯身雕刻着。

……没有被发现。

他不敢违抗基金会的委员，佩拉吉奥知道他们的手段，仅仅是一个「第五席」就差点笑眯眯地提着小刀把自己葬送在那片海里。

——

更何况是这位「第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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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庄园后.庭。

“委员，你找我？”

红头发被夜色浸染，呈现暗调的赭色，而少年就这样极不自在地站在原地。

女人没说话，有点焦虑地吐了个烟圈，才慢慢道。

“小五不是说让你上岸了以后就及时联系他吗？怎么搞的。”

——

没错，05-4与仅隔一席的05-3关系相当亲密。

这也是被监听的05-5当时在海上不方便说话，才匆匆模糊着“你知道去哪里找到我”后就离去。

面对委员的质问，佩拉吉奥吞吞吐吐地犹豫着，他有点怕这位雷厉风行的第三席。

而女人深思着咂了口烟，思忖片刻后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你来这里没告诉「人偶师」吧？”

佩拉吉奥赶紧慌忙摇摇头。

他没敢。

…少年抿了抿唇。

他其实也怕这几位委员向基金会检举他帮助罪犯私逃，时隔几年又灰溜溜回到家里，佩拉吉奥清楚地知道——

自己要是再敢踩中老爹的一条底线，他就得准备好和西格蒙德一起被扫地出门了。

“…那就好。”

女人慢慢吐出烟圈，冷漠的眼睛却还是带着警惕。

“——你是人偶对吧。”

他点点头。

“基金会目前确实把你列为协助嫌犯潜逃的重要嫌疑人之一，不过。”

她语气悠悠，就是抽烟抽久了嗓子有点干哑。

“要是能用空间系传送我去深海里，我保证你的罪名就能被洗清。”

……

佩拉吉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颤抖着问。

“可是委员——我……”

说实话，他已经不想再跟基金会的任何东西扯上关系了。

他现在唯一想的就只有慢慢陪着做完手术的西格蒙德好起来。

可05-3冷笑了下。

“当初有胆量帮助05-4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今天的后果。”

纵使是蝼蚁爬上了棋盘，在没有其他棋子的情况下，下棋的人也不得不捏住它的外壳把它放上去。

“随你吧，给你两天时间，做还是不做，你考虑清楚。”

她抽完了烟将烟蒂丢在地上碾碎，大波浪一摆，转身就走。

又像是想起什么，她面无表情回头。

“不过你知道的，我们基金会的人都记仇，当初小五放你一命，既然不报恩——”

她笑了笑。

“那这条命被我收回来也没什么。”

……

佩拉吉奥沉默着。

他在月色里听着自己的心声，惊恐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他有点绝望地蹲下身抱紧了自己。

“…开什么玩笑啊，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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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拉吉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失魂落魄地推开那扇病房的门，看着熟悉的身影还躺在病床上浅淡呼吸着时才松了一口气。

西格蒙德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消瘦的脸上仿佛浓密的小刷子，让他不自觉伸手，却又顿住。

“……”

而半晌，他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开口。

“你一个人装死人躺在床上倒是很惬意啊，西格蒙德。”

他俯下身，像恶作剧一样地用鼻子蹭了蹭对方的鼻尖。

“再不起来，我就亲你。”

…要是按照往常，这位恪守礼仪的绅士伙伴就会一脸无奈地严肃制止他的行为，然后说。

“少爷，请不要吃窝边草。”

而他会狡黠地笑吟吟回答道。

“错——是不要吃窝边蛇。”

但是现在，男人安详躺在病床上，洁白的床单呼应着他几乎死白的脸色。

…佩拉吉奥觉得鼻子有点酸。

他有点颓丧地把头埋进被单里，自暴自弃地嗅着西格蒙德身上的气息，然后哽咽着小小声说。

“…我不想死。”

——

哪怕作为人偶没有真切感受过这个世界。

但逃出别墅的时候，浑身都脏兮兮的他恍惚地看着灿烂的阳光，前所未有的轻松从他的每个毛孔溢出。

“我自由了。”

他说。

然后他居无定所，变成了乞丐。

随后在和这边流浪汉一起乞讨的时候，他看见街区的几个孩子正在反复踩着什么，走近一看，那是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

“……”

佩拉吉奥饿了。

所以他理所应当赶跑了那些孩子，准备独自享用这条瘦弱的蛇。

——

可后来，像童话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蛇对他说。

“别吃我。”

人偶很不理解。

“你都到我嘴边了，还想让我放过你？”

蛇吐了吐信子。

“…或者，我也可以当做是你救了我，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好吧。

佩拉吉奥干脆松开蛇的尾巴，随后遍体鳞伤的男人跌倒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抬起头一笑。

“好了，说你的愿望吧？”

人偶想了想，想到了他最羡慕的吸血鬼。

对方是家里的大小姐，基金会的第七席，更是自己「父亲」最喜欢的珍品。

“…那我要当少爷，要成为有钱的人，还要被人珍视珍爱着。”

而对方轻轻颔首。

“如你所愿。”

……

那就是他和西格蒙德的故事了。

眼泪不自觉浸湿了被单，佩拉吉奥沉默地抬头，喃喃道。

“怎么办…西格蒙德，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真的后悔了。”

人偶的眼泪滴答在男人英挺的面容上，像飘零的雨，滚烫着他的心。

像是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膛里生长，又像是机缘巧合之下——

“少爷。”

被呼唤姓名的男人居然真的奇迹一般慢慢睁开眼，虚弱地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红发少年。

“请不要哭。”

他宽大的手掌摩挲着对方的脸颊，然后手指抵住对方的额头说。

“去找新的出路吧。”

少年怔怔地重复他的话。

“新的…出路…？”

而又像是意识到对方终于醒过来，他喜极而泣地抱着他的脖子。

“西格蒙德！！感谢老天！你终于醒了！！”

而床上的男人弯起眼睛，长期卧床让他的声带嘶哑，可他声音却很坚定。

“…不需要被眼前的选择裹挟。”

“你的意思是……”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随后心里的某个猜想逐渐成型。

“去找「他」吧——在那艘船上，除了05-7和05-5的……第三者。”

那位言灵。

又像是为了调节气氛，男人虚弱地笑了笑。

“少爷放心。我还在对方身上放了张名片呢，已经打过招呼了，没问题的。”

根本不认字的陆施：ovo？

不过，这对于原本已经走入绝境的佩拉吉奥来说绝对是好消息。

——

除了压榨自己的基金会和根本无法沟通的「父亲」，他还有第三条路可选。

他赶紧擦了擦眼泪，随后确认四周没人后俯身在对方耳畔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见西格蒙德点头后，他原本软弱的心也坚强起来。

……

而听了许久的老匠人长叹一声，在门背后和蔼一笑。

“傻孩子，还羡慕05-7。你的「心」已经长出来了。”

虽然西格蒙德的身体是他做的，但足以给死物注入灵魂的情感，那颗「心」。

——可是佩拉吉奥自己的。

不靠任何外力就能生生长出来。

…这可比当年「创生」计划那位油盐不进的■-001要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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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西格蒙德倾诉了一会儿后，佩拉吉奥明显平静了下来。

……

再次握了握对方宽大的手掌，他偏着头低声道。

“等我回来。”

躺在床上的蛇瞳青年点头。

…红发的少年灵巧得如一头羚羊，纤瘦的小腿轻轻一翻就跳进了由他自己空间系创造出来的黑洞。

而「人偶师」恰在此时臭着脸走进来，看着病床上的西格蒙德，扭过头阴阳怪气道。

“没事了就自己收拾东西滚出去吧。”

西格蒙德微怔后很快反应过来，他垂眸。

“…「主人」，能否等少爷回来再——”

虽然很不情愿，但他一直是为人偶师效力的。

「人偶师」是真正能够创造生命的匠人。

而自己只不过是沾染了他雕刻时的一点泥浆，就从普通的蛇开了智。

……

这条卑微的蛇领命，去接近离家出走的小少爷——自以为他是被抛弃的残次品的佩拉吉奥。

……

随后的故事就理所应当地发生了。

人偶师慢腾腾冷哼了一声，老爷子看着西格蒙德就不爽。

当初他是派这条蛇去保护自家小子，没想到人都快被他拐跑了。

“自己也有庄园也有股票，既然醒了就赶紧拿着扫帚回去打扫，难道还要佩拉吉奥和你一起打扫吗？”

……

蛇瞳青年的眼中逐渐浮现出亮光。

这就是说…！

“「主…」”

剩下的单词结尾还没吐出口，就被听得厌烦的人偶师挥了挥手打断。

“——都死过一次了，你自由了。”

老爷子带着玩味摇了摇头，平时看这蛇口蜜腹剑的，没想到在大事上这么糊涂。

“去找真正给你第二次生命的人认主吧，不光是你，你们…都自由了。”

佩拉吉奥也长出了真正的「心」，西格蒙德也活过来了。

虽然一开始并不看好这对狐朋狗友，但年轻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

“可是——”

老爷子却没有再停下脚步，他慢慢吞吞地踩上由机械造物构成的便携式脚蹬，潇洒一昂头。

“老咯，你们且玩你们的。我再抓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关进牢里，这辈子就该享清福了。”

…只是这位人偶师也没想到，最终这位他曾经最骄傲的女儿会惨死在基金会的手下。

老人脸上神采奕奕的笑容让西格蒙德意识到了什么而住嘴，随后注视着老人飞速离去的背影，他若有所思。

“…指的是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