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薇并没有忘记第二日的审讯,但昨日去见过徐昭仪后,心中如沸水翻涌,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早上起来,就觉得嗓子有些许的不适。
“殿下喝点雪梨汤吧。”
芸依端着汤进来,接过宫女手中的梳子给沈云薇梳头,沈云薇轻咳了几声摇摇头:
“我没事,听说郭原找到了人证,要在堂上与纪清俭对峙,今日想必是不会消停了,咱们早点去吧。”
芸依点点头,把最后一根发簪插进沈云薇的发髻道:
“谢大人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沈云薇点头,带着芸依和凌夜离开了昭春宫。
宫门前,谢鹤安今日穿的是官服,绣着孔雀的绯袍衣角在风中飞扬,今日看着倒是要下雨的样子,谢鹤安抬头望天,听见声响又朝着不远处望去。
沈云薇今日穿了一件青色银丝交领仙鹤裙,远远看着,倒是像个不问世事的仙子。
谢鹤安这样想着,人就到了眼前,他笑着问安后,就同沈云薇一起上了马车,朝着大理寺去。
大理寺卿郭原想来刚正不阿,但奉命查皇子的案子,这也是第一回,大理寺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甚至有稚童手拉着手在这里唱起童谣来。
“昭天理,判皇亲,朗朗乾坤遍地金。漏漏手,抖抖腿,人如草芥,俭不起。珍宝阁内无珍宝,唯有毒药害人命,今朝谁来把话言,金銮殿上写谁名……”
谢鹤安和沈云薇都还没下马车,听着这童谣,谢鹤安不禁回头问了沈云薇一句:
“这是殿下编的?”
沈云薇没那个闲工夫,只是找了京城里最好的写手,又散了金银给城中乞儿,让他们窜街走巷。
“金銮殿上写谁名,还真是敢言敢写,不怕上头问罪。”谢鹤安笑着摇摇头,放下了马车帘子对车夫吩咐道:
“去后门吧。”“是。”
沈云薇没说什么,只是在想今日郭原要如何定纪清俭的罪,毕竟陛下可没有想要将纪清俭置之死地的意思。
“殿下昨日去见徐昭仪可有什么结论?”
沈云薇抬眼,想起昨日妇人激动地神情,淡淡的说了一句:
“徐家是友非敌。”谢鹤安对这个结论不置可否,他侧着脸扫了一眼大理寺正门的方向,没再开口。
说起这案子,妇人带血书而来,说是纪清俭找她丈夫为其办事,结果却害了丈夫性命,想要讨个说法,事说大不大,但说小却也不小。
这其中牵扯着九皇子纪清俭,以及这药最开始出现的江家和京城名声兴旺的珍宝阁,如今沈云薇还知晓了珍宝阁背后之人是徐家,那么其中关联就更多了。
皇亲,皇妃,皇子,且说这三样,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员头疼,也就是郭原这样刚正不阿了一辈子,只求正道不求其它的人,才敢来断。
两人入了大理寺,来接待的人,竟然是那一日在宫中救下了谢鹤安一命的郭青山。
“小郭大人。”谢鹤安和郭青山笑着打了个招呼,沈云薇也点头算是礼貌问好,几人一道去了公堂后面的印堂,几人坐下来不久,郭原也来了。
“臣,见过六殿下。”郭原行过礼后简单同几人讲了一下案子,随后纪清俭也到了。
“郭大人清正一生,本皇子相信,您定会秉公处理。”
纪清俭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到了前面去,谢鹤安与沈云薇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思忖。
今日这案子不好办。
廷仗错落响起,沈云薇见郭青山面色不善,有心安抚:
“小郭大人放心,不论今日结果如何,本宫都会保郭大人无虞。”
郭青山闻言愁思稍减,开口说起这些日子,家中被处处为难的事。
其实也不意外,纪清俭想要平安无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郭原这个主审上下手,只可惜郭原宁折不屈,郭家家眷亦是如此。
“是本宫欠考虑了。”沈云薇听完表态,琐事缠身,倒是真的将这件事给忽略了。
“臣知道,殿下本就举步维艰,能来为祖父撑腰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谢鹤安一直没说话,公堂上已经传起了原告,妇人这些日子一直被大理寺保护着,一身粗布麻衣走上前来,见到纪清俭,犹如恶鬼,双目猩红。
沈云薇抿了一口清茶,侧起耳朵听着妇人陈述,纪清俭站在一侧,事不关己。
“夫君枉死求大人主持公道啊!”
谢鹤安站起身到能看见前面的过道里望了一眼,纪清俭十分冷静,哪怕妇人撕心裂肺也掀不起他的半分情绪。
见此,他心中不免对这案子的结果减去两分信心。
她回头,见沈云薇垂这眼,不知在想什么,他坐回去的时候,沈云薇也没有询问的意思,谢鹤安知道,她怕是对这案子早就有了定论,今日来,也只是为了卖郭原与郭青山一个人情罢了。
谢鹤安有些生气,不单单是因为这桩案子,更是因为沈云薇。
所谓天子与庶民同罪,也是在陛下不偏心的情况下,而沈云薇比谁都清楚鸿嘉帝这个人生来就是偏心眼的,对她是,自然对纪清俭也是。
只不过一个是不想重视,一个是不得不重视。
这让谢鹤安想到了宫中如今有孕的那一位,若是真的平安生产又是个皇子,那局面会不会再一次颠覆,谁也说不准。
惊堂木一响,案子就算定下了结局,纪清俭全身而退,反倒是早已白发苍苍的郭原,久违的出现了挫败的样子。
沈云薇看着郭原面色铁青,也只能安慰几句,便转身离去,倒是谢鹤安,对这件事颇有感触。
沈云薇上了马车,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等着谢鹤安出来上了马车才动身。
一路上谢鹤安不语,她也不说话,车厢内难得的宁静。
第二日一早,大理寺卿郭原就上了奏折,说自己年迈,难再堪当大任,请求陛下恩准他致仕还乡。
那个曾扬言为天下生平主持公道的郭大人终究也没能逃过皇权的压制。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谢鹤安正与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江渚在一起,见对方神色中有三分哀默,他一时间竟然也看不出真假。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一场风波过后,鸿嘉帝或许也知道自己偏私过甚,故而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让纪清俭旁听朝政。
八月,眼瞧着就是十五了,月美人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最近后宫之中还算宁静,可前朝就没那么简单了。
当初在凤鸣宫翻出来的银子到现在还没有线索,工部和户部的尚书每日都顶着摇摇欲坠的脑袋焦头烂额。
那批银子现在被放在刑部,就如同人质一般牵扯着两人。
纪清俭的事虽说是告一段落,但珍宝阁还是被停业查办,禁药终究是从这里流出来的,鸿嘉帝不可能不重视,在大理寺结案当日就下了旨意。
这件事交给了刑部去办,捉了珍宝阁的掌柜和一应小厮婢女,据谢鹤安所说,鸿嘉帝是有借此开刀,肃清朝堂的意思。
沈云薇暗中把这个意思透露给了徐昭仪,算是给她提个醒,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她的打算。
而沈云薇自己,也想着借一借东风,既然有禁药这个口子,那么其中必定就有她可以拿到的江家的把柄。
她思量再三,让芸依给自己安排下江家的内线去了一封信。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陛下子嗣单薄,不少人都动了送女儿入宫的心思,故而今年的中秋夜宴又多了一个环节,那就是献艺。
鼓乐铮铮,绸缎飞舞,沈云薇抿了一口酒,觉得没什么滋味,便放下了。
感受到对面臣子席面传来的视线,她抬眼,就见谢鹤安盯着自己。
沈云薇看不太懂他的眼神,似乎从两人在密室中解开身份谜团后,他就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说不明白,有忧愁,好像也有无奈。
她实在是不懂,因为自己觉得两人之间的盟友关系分明比从前更加牢固,自己也从未强迫对方做过什么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想到这,她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意外在臣子席里看到了江浔也。
中秋夜宴事允许臣子带家眷的,但只能带一个,其它人大多数都是带夫人,只有夫人离世的,才会带子女来见见世面。
而江渚的发妻犹在人世。
对面的人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有意躲避故而转头去同小厮交代什么。
沈云薇自然也不喜欢做让人不自在的那个,故而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就把视线放到了高位上。
只说时移世易,如今陪在鸿嘉帝身边的人,已经是徐昭仪和几个新晋的妃嫔了。
年轻貌美的姑娘坐在鸿嘉帝身边让沈云薇觉得格外刺眼,不出所测的话,这几个妃嫔的年岁与她一般无二,都不过才及笄而已。
徐昭仪似乎是看见了沈云薇的神情,只可惜这样的场景自古以来常有,她想着,让六殿下多面对,或许也就习惯了。
鼓乐声停,身着天水碧色舞服的舞娘分立两侧,一身桃夭淡粉的江家小姐款款而来。
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一双水灵灵的眼,抬起来的一瞬间,就让鸿嘉帝直了眼。
说是献舞,可在场之人谁又看不出来,这是奔着鸿嘉帝去的,江家出过一个皇后不要紧,若是再出一个,那才是真让众人眼红的事。
沈云薇看着大殿中央翻飞的水袖,眸色渐渐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