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棺材铺。
天还未亮,有小雨下了一晚上,把棺材铺外散乱的棺材全给浇了个透,好几个棺材上的黄符字样模糊不清,朱砂掺了水肆意地到处流淌,若是这会有人远远看过来准得被吓一大跳。
偏是这样的场景,那棺材铺的某扇窗户“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推开,不见人手不见人脸,就见一块红布丢出来不偏不倚地盖在了窗外朝东南而摆的一具棺材上。
而后,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快起来,都过卯时了,你今儿不是说要出门?出门前帮我把剩下的符咒都画了。”
无人应她。过了一盏茶功夫,女人不耐烦起来,“砰”的一声,那扇紧闭的大门猛地被她踹开,那被红布盖了大半的棺材随之一震,棺材盖被人从里边打开,钻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这姑娘正是顾子铭。她穿着一身浅红,懒洋洋地伸了个拦腰,抬头看了眼天上落下的雨水,不情不愿地从那口棺材中出来。双脚落地,顾子铭的手指落在那张已经被雨水冲刷地看不清内容的黄符,不见颜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以她那根手指为中心,周遭横流的雨水竟然逆流而上,重新回到了那张黄符之上,一个寻常人看不懂的咒呈现其上。
待最后一滴红水回到原来的位置,顾子铭莞尔一笑,抬手在空中又画出一道符,而后轻轻一扇,那符咒在雨中闪出不太明亮的红光,那些棺材上的黄符眨眼变回了雨水落下前的模样。
刚才喊她起来的女子倚在门边,将她所作所为全看在眼里,眉头拧了起来。“你也不怕那些东西再找上门来。”
“他们来才好。”顾子铭的眸色蓦地沉了些许,抬眼往北边看去。
她被棺材铺老板收留到现在已有五十日之久,这五十日内来过两拨魔修,三三两两,顾子铭一见到那些魔修就想起束鸢那张嘴角挂血的脸,手中无鉴就此变成了一把菜刀,若不是那棺材铺老板拦着,她定要将那些魔修碎尸万段。
醒来那日,顾子铭便匆匆回到了鬼市,鬼市之中早已恢复往日模样,好像那些个魔修和那场厮杀都不曾出现过。她站在那鬼市入口呆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来便用魂神寻找束鸢残留的气息,那气息散在鬼市各处,让顾子铭就此成了个无头苍蝇。也不知道在鬼市之中转了多少圈,棺材铺老板忽得出现在她身后,抓着她的衣领将她带回了铺子。
重回铺子,顾子铭一声不吭,吃了老板十来个包子后突然被呛住,等那口气倒过来,双眼便不断涌出眼泪来,呜哇哇地哭了能有半个时辰,差点再度晕过去。
那棺材铺老板长得七分凶煞,人却很好,让顾子铭在铺子里住下来,等到她恢复身体再走不迟。只可惜铺子里没有第二张床,铺子内勉强有几个落脚地方是怎么都不能再躺下一个人,于是这些日子顾子铭就始终睡在屋外的棺材中。
说来也怪,躺在那棺材中第一日顾子铭还有些害怕,到了第二日,黑不能见任何的棺材反倒让她静下心来,好好将那日在鬼市中发生的种种梳理,她那像是被浓重白雾覆盖的记忆露出零碎几块来,拼拼凑凑,似乎也能为日后去向指明一条道路。
于是在第二次发现有魔修找上门来时,顾子铭勉强压住了想把他们直接捅个对穿的念头,先问了那些个魔修几个问题。哪知那些魔修不过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只知道自己要盯梢的人是她,其余什么都不知。
顾子铭气得牙痒痒,恨不能让魔修滚回去告诉指使他们的幕后者,她顾子铭就在棺材铺等着给对方收尸。不过很快,她就想到自己的暗伤还未完全恢复,何况在棺材铺老板对她有恩,总不能如此恩将仇报。心中怒火再起,顾子铭挑了个最狠毒的功法将那几个魔修打得魂飞魄散。
打完之后好久,顾子铭忽得在意起那套功法。那套功法属实狠毒,不像是正道门派会传授给徒子的功法,倒像是魔修们乐意学的。想到这,那日在鬼市中自己的魂魄突然被挤出肉身一事,成了顾子铭要好生琢磨的重中之重。可惜如今她身边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实在理不出半点头绪。最后顾子铭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师祖。
脑中思绪翻飞一时,顾子铭收回目光,终于发现天在下雨似的小跑着进了棺材铺。
“姨,今天吃什么?”
“吃稀饭配萝卜干。”女人嗔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内的那张四方桌上一半放着女人未完成的工作,一半放了两人今早的吃食。
顾子铭一看到那些东西,满眼就委屈起来。“香姨,我画那些符咒很辛苦的,你总不能天天给我吃这些吧。”
“放屁!”被叫香姨的女人这次连看都不看她,只是走到桌前坐下,“你好歹也是个修士,那些魔修能被你这样轻易处理,画几个往生咒有什么好辛苦的。快点过来吃饭,还是说你已经到了能辟谷的境界,那倒是给我省钱了。”
顾子铭嘴角一咧,赶紧跑过来端起自己的那碗稀饭,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个挺可爱的笑容。“哪能啊,香姨煮的稀饭都是香的。”
女人不再说话,轻轻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享用起这属实磕碜的早饭。
吃完早饭,顾子铭乖乖巧巧地画了五六十张往生咒,眼看外头的雨差不多快停了,小心翼翼将那些符咒用油纸包好,想不惊扰女人干活地离开。
那知她刚走出棺材铺的大门,便听到那女人喊住了她。“小丫头你过来。”
顾子铭脚步一顿,往女人那看了一眼,见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进去那间小厨房,还以为她是给自己准备日后的干粮。她身上还有那日束鸢给的钱袋子,那点钱够她用好些日子,忙想去阻止。“不用了香姨,我身上有钱,您自己留着……”
话未说完,那女人已经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挺大的包袱。
“这么些?”顾子铭满眼不可思议。
“什么这么些?”女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把包袱塞到她怀里,叮嘱道,“我曾经也跟着人学过点东西,你身上暗伤不少,里边是丹药,你每日吃一颗,就我前些日子每天给你吃药的那个时辰吃。还有两件衣裳和几个大饼,就当是你这些日子给我画往生咒的工钱。还有,别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有些事情堵在心里久了,你的暗伤就别想好痊愈了。”
顾子铭拿着包袱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脸上的笑意僵硬几分。只是一霎,她眉眼便恢复了先前胡闹模样,上前将脑袋落在那女人肩上,想玩笑着开口将她的嘱咐搪塞过去,话却怎么都出不了口。
女人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行了,走吧,别给我这添堵了。”
顾子铭这才应出一声,忍着眼泪重新走到了大门边上。忽得,她又想到什么,侧身向女人询问道:“香姨,你为什么救我?”
“我以前也是被人从那些魔修手中救下,那人是个大能,我无以回报她,救你就当是积德还上那救命之恩一点。别废话了,赶紧走,今天有客人来看订好的棺材。”说罢,女人扬手一挥。
她的修为很低,但也能让那扇大门蓦地紧闭,将顾子铭彻底推出了棺材铺。
“香姨你好人有好报,我日后再来见你!”顾子铭这话说的小声,说完恭恭敬敬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深鞠一躬,这才背好包袱朝那条小河走去。
因为刚下完雨,河面上及那周边的雾气有点重,朦朦胧胧的,把这地方衬得更像是一个仙境。
顾子铭边走,边运用心法,吸纳此地灵气修养自己的暗伤。这些日子她躺在棺材中,渐渐学会了当一个“死人”,死人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此等杂念或是压制或是干脆摒弃,顾子铭便发觉这东临小岛哪怕没有传说中的仙境,也是个宝地,周遭灵气充沛,只要稍加利用便能滋补魂力,使得魂神强盛。
魂神强盛,六感通晓天地万物,东临小岛尽收她眼底。小岛无高山,平地开阔,竹林树木错落有致,边缘海浪起起伏伏,有大风挂起便是重重在那礁石上一拍,白点落落。顾子铭直觉自己犹如漂浮在小岛上空,和这一方天地融为了一体。真气在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剑来,那招“孤岛见舟”顿悟一半,因此修为竟然在短短五十日内有了突破。
只不过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式要叫这么个名字,孤岛见舟又如何?难不成还能生出人气盈盈,炊烟袅袅?将那孤舟变得如同这东临仙境一般?
想不明白这件事,这剑法后面两招顾子铭练起来总觉得差点什么。她的执著很有度,何况唯有躺在棺材中时她才像个“死人”,出了棺材用不了多久,那日晕过去之前所见束鸢模样便会浮现在她眼前。心不静气不平的,还怎能再有顿悟。于是便随性放下,只管着自己将那吸纳天地灵气的心法学个明白。
进入体内的灵气越来越多,顾子铭耳边很快出现了瀑布声和一道熟悉的女声。
“小徒孙,你怎么又来了?”
顾子铭睁眼循声望去,本想笑来着,真见到芙蕖心中的委屈就怎么也压不住,出门前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的泪水全给一下涌了出来。
芙蕖哪料到她如此,一时间有些慌神,伸手刚想去替她擦了眼泪身子就被顾子铭紧紧抱住。
“师祖!”她大喊一声,而后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话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芙蕖活了百年死了百年就没见过清醒地见过人哭,双手悬在她身子两侧好半晌,这才慢慢落在顾子铭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师祖在这,怎么了?”
顾子铭吸了吸鼻子,从芙蕖怀里抬起头来。“师祖,我把师姑弄丢了。”
芙蕖心中有疑,但不忙问,心疼地用手帮她擦了擦脸上泪水。“你慢慢说,别急。”
顾子铭点了点头,却不把人松开,又在她怀中哭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将心中的情绪全部宣泄完。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哭得难堪,用手遮着脸去河边洗了一遭,这才将那日在鬼市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芙蕖。
“这尽欢君竟然还活着。”
百年前,就是因为他曦凰才会彻底堕入魔道。
顾子铭一听,认定这位师祖知晓甚多,问道:“师祖,您和我好好说说,您那三个徒女之中的另外两个是不是叫束鸢和曦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被魔道大能盯上,您那日说我身上有您三位徒女的气息又是回事?我求求您,别瞒着我了。”
芙蕖没有立即接话,沉默着将事情好生梳理了一番,最后叹出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也不知。按理来说,如今东临还能安稳存在,那就表明魔道被压制,曦凰这个魔尊也怕是早已魂飞魄散,即便三魂六魄未散,也应该被困在缚魔渊中。你身上有她的气息最明显。”
说到这,芙蕖凝神看向顾子铭。
顾子铭被她看得难受,刚想躲开她视线,却见芙蕖抬手落在自己眉间。蓦地,一股寒意自那指尖蔓延至她的魂海。
芙蕖怕伤着她,急急收回手,同时眸色一动,更添几分欣喜。然而那欣喜稍纵即逝,被担忧覆盖。
“你魂海之内似乎没有她物存在,难不成是因为你八字于她相似?”
顾子铭一惊。“难不成我是那曦凰转世?”
“不可能。”芙蕖断然否定道,“曦凰当年堕魔不仅仅是因为心魔,还因为她不知道修了什么功法走火入魔,再加上她心中有怨恨,又不可一世,自以为只要成为一代大能,普天下万灵皆是蝼蚁。她是实实在在成了一个大魔头,手上沾血无数。即便天下正道修士与她玉石俱焚,留了她三魂六魄四散天地间,也不能百年如轮回投胎转世。或许,你身上有一魄曾属于她。”
顾子铭没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我天生三魂六魄不全,要她一魄来相补?”
这些日子在棺材铺,顾子铭多多少少知晓了一些关于魂魄投胎转世的说法。其中有一种说法便是,某一人若是在人间时没有修得足够阴德,死后三魂六魄不聚,散落三界,待机缘相合,于周遭其她魂魄相合相补投胎怀孕女子腹中,十月之后呱呱坠地。
正因此,所谓三生三世才如此难得。这也是最初有人修道的原因,修道实则渡魂,三魂六魄死后不散轮回千年,终是其人。
芙蕖点了点头。“或许?如今我这样也不能进入你魂海中仔细瞧瞧,不可得知。不过你三魂六魄其一若真的属于曦凰,倒也能解释那尽欢君为什么会追着你不放。”
“我记得那尽欢君在魔道可谓一人之下。除曦凰之外,他还被另一个魔尊压制过。魔道向来是谁最强谁人即为魔尊,怕是曦凰死后,那尽欢君捡了个便宜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魔尊之位。而你的出现,提醒了他曦凰可能还存在于世间,这对那个小心眼的男人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这未免也太小心眼了。”顾子铭无语,但又觉得芙蕖说的不无道理。
那日在鬼市中那什么劳什子的尽欢君口中说出来的话她也没记得全,就记得什么魂不魂的。魂比魄重要,若是她三魂其一真的曾属于曦凰,且她八字又与曦凰相似,一旦她踏入元神境界,前尘往事便会全部想起,到时候若曦凰那一魂是命魂,那这世间又何来顾子铭。
心头发颤,顾子铭一时之间有点不能接受。自己活的时间不长,又忘记了不少事情,但突然间自己其实不是自己,实在太没有天理。
然而不知是因经过了鬼市一事,还是她真的长大了,只是一炷香的功夫,顾子铭便将心中因此涌起的千万情绪给压了下去,只是再对上芙蕖双眸。
“不管如何,师祖,你告诉我,那尽欢君老巢在哪,我要去把师姑带回来!她这算是因为我而被牵连,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庭梧养出来的,没有一个是遇上事情愿意当那缩头乌龟的。
芙蕖知道自己劝不了顾子铭,出事的又是束鸢,她自不忍心再让这徒女身陷危险境遇。“百年前魔修大多被堵到了阮湘一带,想来如今天下太平,他们老巢应该还是那地方。你若是去那,需得把你的暗伤都养好了。我方才稍一试探你魂海,发现你三魂六魄皆有损伤,想来你与那些魔修缠斗时是把魂神当成真气胡乱使了,真去了阮湘,可不能如此。那地方邪门的很,魂神一旦放出容易被吞噬干净。倒是别说救人,你自己可能会丧命在那。迹崖山剑法学到哪了?”
顾子铭回答:“第四式孤岛见舟。”
“使来我看看。”
顾子铭起身,手中无鉴刚要拔出,那握住剑柄的手便感觉到一股不强不弱的力量。
芙蕖道:“我说你身上怎么有那样重的曦凰气息,原来是这把剑。”
哪怕过去将近八百年,芙蕖依旧认得那把无鉴,也记得那把剑被曦凰刺入她胸膛的疼。而那把无鉴显然也认得她,甫一感受到她的真气,剑身便发了疯似的震动起来,在剑鞘中发出“嗡嗡”的声响。
奇怪的是,无鉴并没有如之前狂躁时反过来控制顾子铭的手,依旧在那剑鞘中待着不动。
顾子铭奇道:“师祖,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把剑,名为无鉴。天地无鉴,唯心所定正邪。这把剑是当年我特意找人为曦凰打造,其中藏有我的魂神。打造之时,那匠人铺子里见了血光,这把剑就成了凶物,之后在曦凰手中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业障极重。这东西认曦凰为主人,怕是其中也有她的魂神凝成剑意。只是这剑意未成,你怕是很能控制这凶物吧。”
顾子铭想起那一日在鬼市,突然狠起了心,真气汇聚到掌心,“铛”的一声,那无鉴竟然被她推入了剑鞘。哪怕只是受恩不过三日,鬼市之中束鸢愿意以身救她,此情谊不可不还。往事忆起,哪怕零零散散,那一抹红影护在身前,怎么也要将其掰过身子来瞧个仔细。天地之大,东临哪怕仙境,亦不能待一辈子。
“以前时,日后未必是。我知道,要想将师姑从那尽欢君手中救出来,我现在这点修为肯定不够。师祖,若是可以,还请您将迹崖山剩余剑法教给徒孙。”
她抓着衣摆往侧边一甩,双膝跪在地上,额头随即落地,在那泥土上险些砸出声音来。“请师祖垂爱!”
芙蕖看着她,好一会,她蓦地起身将顾子铭从地上拽起,手中多处了一根细细的竹子。“瞧好了,迹崖山剑法一共九式。”
……
“第六式——惊涛骇浪!”
孤岛能见舟,天地不尚有家,归家路漫漫,海上起惊涛,吾心已明朗,骇浪不吞舟。
“第七式——拨云见月!”
待到小舟再登岸,漫天乌云何不散,苦尽甘来时,明月当独照。
“第八式——繁华归墟!”
游走天地见种种,此生不过寥寥,道心已成繁华不过大梦一场。
“第九式——唯我自渡!”
天地不渡人,唯我心彻悟可自渡。
顾子铭将那一招一式牢牢记在脑中,蓦地像是看到了自己上一辈子。赤裸裸来无牵挂,双手一撒能护谁?待芙蕖将手中的的竹子丢到她前面,顾子铭抬头问道:“师祖,真的有人飞升成仙吗?这仙境之中,除了您,真的有仙吗?”
芙蕖柔声笑道:“仙,我是没见过。那凤凰妖丹能让人不生不死,留在我体内一时,又被凤栖以天地灵气使我三魂六魄不散。如今你看我是人?是鬼?还是仙?纵使真的能被称为仙,我又有什么本事?就连自己的徒女都护不了,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你说这样的仙,花费百年苦苦修炼值得吗?”
顾子铭握了握拳头,继续问道:“那凤栖是如何让您起死回生?”
芙蕖眸色蓦地一沉。“小徒孙,你若是日后能遇见她,千万不要和我提起她。记住了?”
顾子铭抿了抿嘴。“师祖,虽我年纪小,但听了您上次所言,您觉得您那徒女放得下您吗?我看刚才那些剑法,似乎都说着让我们了然人生大梦一场,天地不渡,唯吾自渡。您,渡了吗?我那师姑,渡了吗?凤栖,又渡了吗?若我真是那曦凰转世……”
话未说完,她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自己脑袋上。
“别多想了小徒孙,只管把剑法牢记于心,使一遍我看看,学会了就走吧。人生在世活一场,该做的事情去做,其她的,就顺势自然吧。何必强求。”
顾子铭不再言语,低着头看了好一会那根竹子,这才伸手将其抓起,后脚猛一蹬地,站在芙蕖刚站的地方将迹崖山剑法九式全部走了个遍。
后面四式她此时全然捂不透,只是照葫芦画瓢,却也将魂神和真气注入剑招之中。第九式唯我自渡走完,顾子铭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再抬起头,眼前师祖哪里还有影子,只剩下天边那日落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子铭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拧转身子面向那道瀑布。“师祖,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您的话,我都记住了。”
无人回应她,只有那瀑布声忽得更大了些。
顾子铭牵起嘴角,在原地调养生息。
日月更换几遍,顾子铭手中的竹子变成了那把无鉴。这一次,那无鉴安分的很,甚至肯配合将剑意于她的魂神融合。迹崖山剑法牢记于心,顾子铭魂海中越发虚无缥缈的一缕命魂勉强幻化出一个人形。
那人形借着顾子铭的双眼往外看去,只见得这天地自然美景,方才感受到那熟悉气息怎么也寻不得根源,只能叹了口气,再度融入于顾子铭的命魂之中。
……
天破晓,顾子铭睁开双眼,拿起手边的长剑和包裹,启程上路。她走了两步,忽得想起这小岛说大不大,说小也有方圆百里。何况于那大陆只见少说隔着几十里地,她要怎么去阮湘?
脚下踌躇,顾子铭看着手中无鉴——要不试试御剑飞行?
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本事,芙蕖不见踪影,只能搜刮脑中学识死马当活马医。
长剑出鞘,真气注入其中,那柄无鉴徒然暴增三尺。顾子铭欣喜非常,双脚踩在上面,无鉴灵性十足,不等她用符咒催动便腾空而起。
长剑悬于高空,顾子铭用自己那双眼好好将这东临小岛看在眼中,小岛之内,那棺材铺格外惹眼。她蓦地长叹一声,虽在出门之前说有机会定会回来看看,可那机会真的存在吗?她这一去,要对上的可是如今的万魔之宗。
胆怯心起,却不能再左右顾子铭。
她长睫半垂片刻,转头看向阮湘所在的南边,双指并起画出一道符咒。脚下长剑骤然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东临小岛上空。
瀑布边上,芙蕖身形再现。她看着顾子铭远去的方向,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双手不疾不徐地掐出一道几位复杂的符咒。一朵莲花凭空绽放,在芙蕖轻挥之后,追着顾子铭而去。
很快,那朵莲花和她都逐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