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清冷的声音在狼藉的小院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名紫宸司卫士立刻上前,手中冰冷的镣铐闪烁着寒光,便要将唐雪和碧灵锁拿。
一听到“扬州粮仓被劫案”,唐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她知道官府迟早会查到她们头上,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还是在如此狼狈不堪的情况下。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千机匣,即使内力受制,那份属于唐门弟子的骄傲也不容许她束手就擒。
倒是碧灵,即使肩头和小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鲜血浸湿了衣衫,脸上却依旧挤出一丝惯有的妖媚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虚弱和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倚靠着廊柱,喘息着说道:“好啊,这位紫宸司的漂亮姐姐,只要你愿意告诉我一些……关于二十年前五毒教的旧事,我就把扬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如何?”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沈霓裳的眼神更冷了几分,柳眉倒竖。她本就对这些自诩侠义、实则藐视法度的江湖草莽心存厌恶,此刻见这妖女竟敢与她谈条件,心中的怒火更是不打一处来,“我看你们两个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尝尝我紫宸司大牢的手段了!来人,给我拿下!”
“住手!”
就在几名紫宸司卫士即将动手的瞬间,一道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女声,如同惊雷般,骤然从院外传来,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小院那被乌骨刹撞塌的残破院墙外,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更多的紫宸司人马,他们个个衣着鲜明,手持利刃,将整个小院外围都封锁得水泄不通,其阵仗远比沈霓裳带来的队伍更为庞大和森严。
而在这些卫士的簇拥下,一道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来者是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身着与沈霓裳同制式、但细节处更显精致与威严的紫宸司高级官服。她面容清瘦,线条柔和中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却仿佛能洞悉人心深处的每一个秘密。她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沉稳与气度。
“秦大人!”沈霓裳看到来人,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僵硬和意外,她收回了拔出一半的官刀,抱拳行礼,但眉宇间的执拗却丝毫未减,“卑职正欲将这两名涉嫌扬州漕粮被劫案的重犯缉拿归案,不知秦大人驾临,有何指教?”
这位紫宸司掌镜使,正是秦孤鹤。她乃紫宸司提督谢玄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在司内地位尊崇,行事以老成持重、顾全大局著称。
秦孤鹤并未立刻理会沈霓裳的询问,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狼藉的庭院,最终落在了那个倚靠着廊柱、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苗疆女子身上。当她的视线触及碧灵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眸子和眉宇间那抹与记忆中某个身影惊人相似的轮廓时,心中猛地一震,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孩子……果然和月奴有七八分相像!周通那传回来的消息,竟然是真的!’秦孤鹤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二十年了……没想到,当年的事情,竟然还有余波牵扯至今。她此来金陵,打探旧事……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不行!此事绝不能再扩大!当年为了平息那场风波,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死了太多人。谢大人说得对,有些秘密,就应该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中,再去追问,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念及此处,秦孤鹤的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她转过头,看向一脸执拗的沈霓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沈掌令,扬州漕运粮仓一案,本司早已收到扬州知府的结案陈情。罪魁祸首永盛粮行掌柜赵秉直,因不满粮行被查封,私自纠集部分愚昧灾民,趁乱袭击粮库,后畏罪潜逃。此案已定,无需再节外生枝。”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唐雪和碧灵,声音中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至于这两位姑娘,据查不过是途经扬州的寻常江湖人士,可能恰逢其会,受了些惊吓。既然此事与她们无关,便放了吧,让她们自行离开金陵便是。”
沈霓裳一听这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瞬间炸了毛!她本就对秦孤鹤这种时常“和稀泥”、“不按规矩”办事的风格心存不满,此刻听她竟要如此轻易地放走这两个重大嫌疑人,更是怒不可遏。
“不可!”沈霓裳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愤怒,“秦大人!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扬州漕粮被劫,案情重大,岂能凭扬州知府一纸含糊不清的陈情就草草了案?!卑职早已查明,那赵秉直不过一介书生,手下也尽是些乌合之众,若无内应和高手相助,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劫走如此巨量的官粮,还让漕运主事钱如松疯癫失常?!”
她越说越激动,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孤鹤:“而且,卑职在这两名女子身上,发现了诸多疑点!那苗疆女子所用的蛊毒之术,与扬州案现场残留的痕迹高度吻合!而这位唐姑娘,卑职在扬州搜出了一枚唐门特制的淬毒暗器!种种迹象表明,她们与扬州案脱不了干系!若不将她们带回严加审问,何以查明真相?何以告慰亡灵?何以维护我紫宸司的法度与尊严?!”
沈霓裳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条理清晰,显然是经过了周密的调查和思考。她本就对秦孤鹤的一些“圆滑”做法颇有微词,认为紫宸司内部那些不按规矩、瞻前顾后的行事风格,很多都是受了秦孤鹤的影响。
“沈掌令!”秦孤鹤被沈霓裳这番当面顶撞和近乎指责的言辞,气得脸色有些发青,但她毕竟久经宦海,很快便压下了怒火,声音却冷了几分,“我说放人!这是命令!”她一向以温和示人,但此刻语气中的强硬,却让周围的紫宸司卫士都感到了压力。
“卑职想知道为什么!”沈霓裳却依旧不肯让步,她往前踏了一步,几乎要与秦孤鹤面对面,“秦大人,我知道您在顾忌什么!无非是怕牵扯到什么旧事,怕引火烧身!但紫宸司的职责,便是查明真相,惩恶扬善!若因一己私虑或陈年旧案而放纵罪犯,与那些贪官污吏何异?!”
“放肆!”秦孤鹤终于被彻底激怒,她猛地一甩衣袖,厉声喝道,“沈霓裳!你莫要以为仗着太后的几分青睐,便可以如此目无尊长,质疑上官的决定!我再说一遍,扬州漕粮案已经结案!此事到此为止!你若再敢纠缠不休,休怪本官以扰乱公务论处!”
她心中暗自叹息,霓裳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太理想化了。她哪里知道,有些真相,一旦揭开,带来的只会是更大的灾难。当年的金陵密会,牵扯之广,隐秘之深,岂是她一个小小的掌令使能够触碰的?若非……若非情势所逼,她又何尝不想将所有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但现在,不行。至少,在谢大人没有明确的指示之前,在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必须将一切可能引爆的火星,都死死地按下去!
小院内的气氛,因为两位紫宸司高级官员的激烈争执,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周围的紫宸司卫士们都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这两位顶头上司,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沈霓裳迎着秦孤鹤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脊背却挺得更直了。她知道秦孤鹤在紫宸司内的资历和手段,也明白她此刻的怒火并非作伪。但她更清楚,如果今天就这么轻易地放走这两个人,扬州案的真相或许就将永远石沉大海,那些无辜枉死(在她看来)的百姓,以及被牵连的漕运主事钱如松(即使他罪有应得),都将难以瞑目。
更重要的是,她隐隐感觉到,这两个女子身上,似乎牵扯着更大的秘密,那种直觉让她无法轻易放弃。
“秦大人,”沈霓裳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语气却比之前缓和了一些,不再是针锋相对的质问,而是带着一丝不容退让的坚持,“卑职并非有意顶撞大人,也无意质疑大人的决断。只是,扬州案疑点重重,这两个女子的嫌疑也尚未洗清。若就此放任她们离开金陵,万一她们真是幕后真凶,或者与更大的阴谋有关,将来酿成大祸,我紫宸司恐怕难辞其咎。”
她顿了顿,迎上秦孤鹤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卑职恳请大人三思!即便不将她们正式收监,也至少应将她们暂时软禁,容卑职再详加盘问,查清她们的底细和与扬州案的真正关联。若她们当真无辜,卑职自会向大人请罪,放她们离去。若她们确有关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便绝不能让她们逃脱法网!”
秦孤鹤的眉头紧紧蹙起,心中念头急转。
她知道沈霓裳的性子,一旦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重要的是,沈霓裳的身份确实特殊。她不仅是忠烈之后,自小便时常出入宫闱,深得太后喜爱,在玄帝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如果自己今日强行压下此事,沈霓裳若真的捅到太后甚至皇上那里,虽然未必能动摇自己的地位,但终究是个不小的麻烦,也会让谢大人陷入被动。
而且,沈霓裳提出的“暂时软禁,详加盘问”,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这丫头,倒是比以前多了几分手段,知道用太后压我了。’秦孤鹤心中冷哼一声,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沉吟片刻,目光在唐雪和碧灵那两张苍白但依旧带着戒备的脸上扫过,心中暗道:‘也罢,将她们暂时控制在眼皮底下,总比让她们在外面胡乱打探要好。一周时间……应该足够让她们知难而退,或者让某些想利用她们的人露出马脚了。只要不触及二十年前的那个核心,一些扬州的小事,倒也无妨。’
想到这里,秦孤鹤终于松了口,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这两个人,暂时交由你看管,安置在司内预备的院落,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她们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她伸出一根手指,眼神锐利地盯着沈霓裳:“但是,期限只有一周。七日之内,你若能查出她们与扬州案确凿无疑的关联,并找出幕后主使,本官自会支持你继续深查。若七日之后,你依然拿不出足以定罪的证据……”她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警告,“那便必须按照本官之前的决定,此事不得再提!你可明白?”
沈霓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躬身行礼:“卑职明白!多谢秦大人成全!七日之内,卑职定会查明真相,给大人一个交代!”她知道,这已经是秦孤鹤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秦孤鹤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唐雪和碧灵,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在警告,又仿佛在审视。随即,她对身后的卫士沉声道:“将此地仔细清理干净,所有痕迹务必抹除。另外,关于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泄露半个字,违者,按紫宸司铁律处置!”
“是!”众卫士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肃杀之气。
一场突如其来的三方混战,以及两位紫宸司高级官员之间的暗流涌动,就这样在一种诡异的妥协中暂时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