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有老师和团建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商量情况,“这个雨一直下,镇外路窄大巴这些车不好进来,停在县城外那侧。”
暴雨步行出去大规模的队伍不好安全管理,建议是不动,后天天气就晴了。”
旁边有学生得了消息就在群里嚷嚷了起来:“后天?那不是直接周末没了。谁要呆在这里。”
“大车不方便我就让家里司机来接呗。”
老师群里制止不动,群里的许多学生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听不得安全管教。
实在拦不住,老师就留下了手机信息又跟家长联系确认后才放行。
大厅一片噪乱,宁玩冬拿了伞出了门。
古镇石板路和窄渠防洪能力有限,鞋子一落下去就浸泡进了冰冷的水中。
主街情况还好,铺子大多数关了,放了沙袋怕一直下雨淹水进去。
宁玩冬压低伞,飘雨打在肌肤上留下冰冷的水痕,往偏街处水漫上小腿。
转弯进小巷的时候,一时没注意,宁玩冬小腿不知道碰上了什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像是开了一长条口子。
泡在水里,伤口被混杂的水流穿过,她握着伞的手一紧。
别青雪实践的地方可能只有她知道,巷子昏暗,往那边走靠近河流水越发深。
她却走得更快了一些。
乌青色灰调的天空,天落到地连片珠帘的雨,白色栋房的咖啡馆在暴雨中似乎变成了灰蓝色的船,驶向的不是海,而是撞上宁玩冬的视野。
咖啡馆二楼窗边贴着红纸花,淅淅沥沥小雨透着窗的缝隙跑进来,湿透的部分变成暗红色。
窗户留了道细小的缝用来感知雨,全封上实在太过安静,仿佛在暴雨灰暗的中心只剩下一个人。
水飘上发梢,别青雪放下手中的纸,上班潦草的线条图画勾勒在草稿人体上,她停下笔,指尖抚摸了下不存在的褶皱收了起来。
咖啡馆一楼的门堵上了沙袋,窗户都关紧了。
老板进城去陪同许久未见的朋友同玩。
别青雪白天来店里收尾的时候,沿街的河流还没失去承载力而漫堤。
街道也没成为另一条河流。
雨一下来,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
她在这片极度的安静中显得微不足道与无人在意。
所以跑和不跑都没那么重要。
再大的雨总会散去。
咖啡店还有简餐和食物,总不至于饿到人。
手机没电,咖啡馆找不到合适的充电器,别青雪没管。
昏暗的二层阁楼,咖啡色的昏黄铜灯慢摇,笔尖涂抹的细沙声淡去,她是真的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她站到窗前,失真的玻璃融上灰色的雨,她透过缝隙往下看,惊讶地发现。
一把伞立在雨中。
举伞的人没在水中,似乎是平视着咖啡店的玻璃门有些犹豫,没有说话。
四周的雨水落下依附着伞面滑落。
那把伞她熟悉。
宁玩冬的伞,她有一天互换过的那把。
宁玩冬短路的大脑还在思考着之前的承诺——不再讲话。
伞骨的冰冷与脚下的寒霜相互吸引,宁玩冬注视着的玻璃门滑过了一道浅淡影子,吱呀一声另一侧的半面窗开了。
她对上了一双有冰霜形态那样的剔透眼睛。
别青雪从那扇窗翻了出来,又推回了那扇窗。
宁玩冬醒神过来,连忙过了伞过去。
别青雪进到伞面时,黑长的发梢落着水,水墨的眉眼似乎被雨珠晕染开,柔润美丽地侵蚀缠绕着伞内的空间。
“你是来找我的吗?”别青雪只问了这句。
宁玩冬:“嗯。”
“你的手机我联系不上。”
“然后呢。”别青雪问。
宁玩冬:“我担心你。”
只一句话,别青雪感觉到驻扎在心脏的石头被雨水滴穿了。
别青雪拉着宁玩冬逆着水面的波痕往上走,水变浅了,雨却没落下。
古镇只有呼吸声。
别青雪一向寡言,在人言亦言的猜测里像是一团风暴,这团意似带来死亡的高电流,暴力、不讲情面、权势压人,似乎随时会失控。
因为不在意,别青雪愿意相对应地享受这些猜测言论刮来的安静,和人们那种压藏在心底似乎以为能用谈论消解的恐惧。
真相不重要。
可原来穿透这层看似坚不可摧的皮壳,只需要一滴水。
宁玩冬伤口重新浮出水面时,她们已经回到了主街道上。
浸泡后脱离带来的第一种感受是痒,宁玩冬轻微地蹙了下眉,别青雪的手已经绕过了她,托起了她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胸前。
别青雪半低身,手托起她,“上来。”
“不痛的。”宁玩冬后退的半步被拉进。
别青雪背起宁玩冬,回声:“不重的。”
宁玩冬才轻微地放松,她害怕带来困扰,手滑过别青雪的脖颈,这距离太近了些,她只能看到晃荡的街道和别青雪白似冬雪的耳垂,散发着雨珠的珠光。
她抹掉那滴水,听见别青雪问:“为什么?”
“担心需要原因吗?”宁玩冬握紧伞往前遮。
“是啊。”别青雪笑了笑,“不需要。”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处理伤口。
别青雪托起宁玩冬的小腿看,腿被另类体温半托起时有种不好意思,宁玩冬忍不住退缩。
白皙的腿上那道伤口渗着血珠,消完毒又用纱布敷上了药,别青雪还维持着半握的姿态没有动。
宁玩冬歪头想看别青雪的神情。
“如果不来找我,你可能不会淋湿,也不会受伤。”别青雪沉默片刻说道,“我一个人呆着也许也不会出事。”
“在这个小镇,我最大的事故可能也只是没带伞,要淋雨。”
别青雪难得说长的句子,宁玩冬只是默默听着。
别青雪:“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指责你。”
“只是想知道,这样也是值得的吗?”
宁玩冬习惯单线程的思考,不擅长最低级别的安全想象,她想的事情,可能穿测到尽头都是极大的坏事情。
好比,大雨会带来寒暴,也许会让人生病。
会刮来风电,也许会掉下沉重的木匾,让人被砸掉后流血。
也好比,就万一那一秒别青雪手机没电,恐慌和害怕了呢,那也是让人担忧的事情。
没听到别青雪的共阵呼吸声前,那些极坏的想象都缠绕着她。
宁玩冬拿纸巾摸了摸别青雪发梢的水,“值得啊。”
“没见到你的时候,很害怕……”宁玩冬没法安静说完,只是重复:“雨很大了。”
就像古镇她们刚遇上的那些对话一样。
“淋雨也会生病。”
“如果只是撑伞,这样就很值得了。”
可这样的同时,她也要经历风雨与病痛,她却不算作数,仿佛就这样自然的忽略了。
宁玩冬总喜欢用自我的牺牲去成全什么细微的东西,潜藏在意识深处的不配得感和单线程执着某种事情的固执共同塑造了这样一个人。
别青雪缓缓地把宁玩冬的腿放下:“这样的担忧我也同样面对向你。”
“我看到你受伤的时候,也很害怕。”
别青雪摸了摸她的膝盖,“也不希望你淋雨。”
洗完澡后,窗外的风暴还没停,收拾好的行李已经等雨的常驻而重新被打开。
姐姐赶着封酒店前先和朋友返程回到了家,接完姨姨询问安全的电话,屋内的温度还没有下降。
别青雪裹着浴袍墨色的长发像是黑夜制的海藻,静静透亮着的是半掩在海藻中的明珠样的脸庞,别青雪手勾了勾,“过来。”
宁玩冬走过去,头发被捏在了别青雪的手心,乖顺的刘海被暖风先吹顺。
燥暖的风声里,两人的头发随着静顺的呼吸交缠,近在咫尺的距离,很适合聊天。
宁玩冬刚想问又停住了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我可以和你说话了吗?”
“嗯?”
别青雪过了一会才明白宁玩冬的单线程思维在想什么,“一直都可以。”
别青雪想了想还是直说清楚:“之前希望你离我远一些是因为实践的时候,街上容易遇上,你离我太近了,容易因为我的原因受到别人的揣测和议论。”
“我不想给你造成困扰。”
宁玩冬摇头:“没有困扰。”
“想问什么?”别青雪温声像是哄人。
宁玩冬舒服地仰头,可爱地像一块才撑懒腰的小面包,轻声问:“我们算是朋友吗?”
别青雪点头:“是朋友。”
“只是问这句吗?”
宁玩冬思考片刻:“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三月六。”
别青雪也顺着问了句:“你的生日呢?”
“十二月七。”
宁玩冬头发半干的时候就算做是吹干了,她接过吹风筒的时候耸着肩甩了甩脑袋,猫咪甩干毛发水的姿态。
她轻柔地拉起别青雪的头发给她吹。
别青雪没有阻止,宁玩冬边吹边小声说了句:“我以后不离你远一些了……”
别青雪耳朵被吹得有些热,她垂眸问:“什么?没听清。”
宁玩冬没说了,只认真地捧着头发一点点吹。
别青雪静默地看她,过了好一会儿,笑了下:“好。”
她大概能猜到。
嗯,不离了。
雨终究没下太久,第二天晌午后天边就染上那阵柠檬亮的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