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城的心脏在灼烧。
暗红色的魔宗遗殿如同巨兽蛰伏,扭曲的尖塔刺向暗紫色的天穹。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焚香、烤焦的油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气息。沉闷如雷的鼓点从遗殿深处传来,伴随着无数人嘶哑癫狂的吟唱,如同地狱熔炉的轰鸣,震得脚下赤红色的条石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圣火祭典”。
无数裹着暗红或漆黑头巾的身影,脸上涂抹着妖异的青色火焰图腾,如同被无形力量驱赶的蚁群,狂热的洪流般涌向遗殿正门。他们挥舞着骨杖、火把、或是奇形怪状的武器,眼神空洞而炽热,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空气中弥漫的甜腻烟雾更浓了,吸入肺腑,带来阵阵眩晕和莫名的躁动。
李沉燕、陈锈笙、卢亦晓三人,如同三粒不起眼的尘埃,被这股狂热的洪流裹挟着,涌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殿门。他们穿着最不起眼的灰褐色粗麻袍,脸上用特制的药泥涂抹得蜡黄粗糙,布满“风沙侵蚀”的褶皱和“污垢”,头发用肮脏的头巾裹紧,混杂在狂热的信徒和心怀叵测的各方势力中,毫不起眼。李沉燕的左肩被宽大的袍袖遮掩,但每一次拥挤的推搡都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陈锈笙紧贴在他身侧,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透过低垂的眼睑缝隙,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视着周围狂热的人群和殿门两侧如同铁塔般矗立、身披黑红鳞甲、面覆恶鬼面具的赤焰卫。他小臂内侧,那截断剑的轮廓被厚布层层包裹,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冷的刺痛感,维系着最后一丝清醒。卢亦晓走在最前,月白罩袍早已换成同样破旧的麻布外衫,但他行走的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湍流中的礁石,沉稳地引导着方向。
殿内,景象更加骇人。
巨大的穹顶高不见顶,被下方熊熊燃烧的、数十个巨大火盆映照得一片昏红。粗大的、雕刻着扭曲魔像的赤红石柱支撑着空间,柱身上缠绕着粗大的、浸透了油脂的黑色锁链。空气中硫磺味和焚香的甜腻混杂,浓烈得令人窒息。狂热的人群聚集在中央巨大的圆形祭坛周围,祭坛中心,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在某种透明晶石容器中诡异地燃烧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温。
而围绕着祭坛的,是数十个由赤焰卫严密把守的、用粗大玄铁栅栏围成的独立区域——赤焰秘库的展台!
展台内,在昏红摇曳的火光下,陈列着各种令人瞠目的“奇珍”:巨大如磨盘的紫黑色毒蝎甲壳;装在透明琉璃瓶中、缓缓蠕动的暗金色沙虫;散发着妖异甜香的、形如人手的巨大菌类;锈迹斑斑、布满诡异符文的巨大青铜戈矛;甚至还有几具被特殊药液浸泡、栩栩如生的奇异兽类标本……
人群的狂热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嘶吼、膜拜、疯狂地拍打着铁栅栏,试图更靠近那些魔宗遗物。守卫的赤焰卫如同冰冷的石像,手中的长戈闪烁着寒光,对眼前的疯狂视若无睹。
卢亦晓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穿透狂热的喧嚣和昏红的火光,精准地锁定在祭坛西北角一个相对偏僻的展台!那展台由整块暗红色的温玉雕琢而成,周围守卫的赤焰卫比其他地方多了一倍!展台内部没有其他杂物,只在中心位置,摆放着一个赤金打造的莲花托座。
托座之上,静静躺着一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通体赤红、晶莹剔透的玉石。
那玉石内部,仿佛有熔岩在流淌,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赤红色光晕在其核心缓缓旋转、升腾,如同被禁锢的微型太阳。一股磅礴而纯正的、带着大地脉动般灼热气息的能量,即使隔着厚厚的玄铁栅栏和喧闹的人群,也隐隐散发出来。它所处的空间,空气都呈现出一种细微的扭曲感。
地火玉髓!
李沉燕的左肩伤口在感受到那股灼热气息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蛰伏的阴寒毒力发出一阵剧烈的悸动,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和冰冷的麻痹感。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陈锈笙不动声色地用肩膀顶住。
“核心展台,守卫森严,强取无望。” 卢亦晓的声音如同细丝,精准地传入两人耳中,压过震耳欲聋的喧嚣。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展台周围密集的守卫和上方穹顶垂下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尖锐钟乳石,“玄铁锁链是关键。祭典高潮,‘圣火’最旺时,守卫注意力会被牵引。机会……只有一瞬。”
陈锈笙深潭般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块在赤金莲花上静静燃烧的玉髓,又扫过展台上方那些垂挂的、缠绕着浸油锁链的尖锐钟乳石。他那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臂内侧的断剑轮廓。
鼓点越来越急,吟唱声越来越癫狂。祭坛中央那簇幽蓝色的“圣火”猛地窜高数尺,发出刺耳的嗡鸣。整个大殿内的光线骤然变得更加昏红妖异,狂热的人群如同沸腾的岩浆,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嘶吼!
就是现在!
卢亦晓眼中精光一闪!他宽大的袍袖如同流云般拂过身侧一个正在疯狂跳跃、挥舞火把的狂热信徒后背。动作轻柔迅捷,如同拂去尘埃。
“呃啊——!” 那信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扑倒!他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不偏不倚,正砸向西北角地火玉髓展台上方,一根垂挂的、缠绕着浸透油脂黑色锁链的巨大钟乳石。
轰——!
火把精准地砸在锁链之上,浸满油脂的锁链瞬间被点燃,赤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沿着粗大的锁链疯狂向上蔓延。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黑烟瞬间腾起。
“走水了!”
“保护圣物!”
守卫玉髓展台的赤焰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厉喝声、兵刃出鞘声、人群惊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本能地被头顶那疯狂燃烧、噼啪作响的火焰锁链吸引。
混乱。
就在这电光石火、守卫心神被牵引的刹那!
一道灰褐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从混乱的人群缝隙中猛地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是李沉燕。他将轻身功夫催动到极致,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体内因强运真气而翻腾的阴寒毒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悍然扑向那玄铁栅栏。
他没有试图破坏栅栏,而是借着前冲之力,身体猛地向上拔起,脚尖在冰冷的玄铁栏杆上一点。墨玉长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尖凝聚着他此刻所能调动的、所有残余的真气与不顾一切的意志,化作一道撕裂昏红的惨白电光,精准无比地刺向栅栏上方那碗口粗细、连接着沉重锁链的玄铁轴销。
“破!”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李沉燕手臂剧痛欲裂,虎口瞬间崩开,鲜血淋漓,墨玉长剑脱手飞出。但他成功了,那坚固无比的玄铁轴销,竟被这凝聚了他全部精气神的一剑硬生生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咔…咔嚓!” 轴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与此同时。
另一道身影如同扑食的猎豹,紧随着李沉燕腾空而起,是陈锈笙。他没有内力,全凭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和千锤百炼的协调。在李沉燕剑劈轴销、身体因反震之力下坠的瞬间,他枯瘦的右手如同铁钩,死死抓住了上方一根尚未被火焰波及的粗大锁链。身体借着冲力和锁链的摇晃,猛地向前荡出,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爪,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抓向赤金莲花托座上那块灼热的地火玉髓。
入手!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烙铁的恐怖灼热感瞬间从掌心传来,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剧烈的灼痛让陈锈笙眼前一黑,但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紧,硬生生将那块如同微型太阳般燃烧的玉髓从托座上抠了下来。
“大胆!”
“找死!”
守卫的赤焰卫终于彻底反应过来,惊怒交加的咆哮如同炸雷。数柄带着撕裂空气尖啸的长戈,如同毒龙出洞,从不同角度,带着洞穿金石的杀意,狠狠刺向锁链上荡在半空、无处借力的陈锈笙。更有一名头领模样的赤焰卫,手中一柄燃烧着赤红火焰的弯刀,带着焚灭一切的威势,当头劈向陈锈笙紧抓锁链的手臂。
李沉燕刚摔落在地,墨玉长剑脱手,左肩伤口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袍,剧痛和阴寒毒力反噬让他几乎昏厥!眼看陈锈笙就要被乱戈分尸、焚为灰烬。
“定!”
一个清朗沉稳、仿佛带着奇特韵律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喧嚣。卢亦晓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展台边缘,他手中并无悬壶杵,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极其凝练、如同碧玉般温润的光华。
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快如闪电的碧绿气劲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射中那几名赤焰卫持戈的手腕“神门穴”。
“呃啊!”
几名赤焰卫手腕剧痛酸麻,如同被毒蜂蜇中,刺出的长戈瞬间失去了准头和力道,歪斜着从陈锈笙身侧掠过。
唯有那柄燃烧的火焰弯刀,去势不减,刀锋未至,灼热的气浪已让陈锈笙的头发焦枯卷曲。
陈锈笙眼中寒光暴涨,他借着锁链的余荡之力,身体猛地向上一缩。同时,攥着滚烫玉髓的右手,不顾掌心皮肉被灼烧得滋滋作响、焦糊味弥漫,竟将那灼热的玉髓狠狠按向劈来的火焰刀身侧面。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铁块浸入冰水的刺耳声响。
赤红的火焰刀身与地火玉髓接触的瞬间,玉髓内部那熔岩般的赤红光晕猛地一黯。一股狂暴无匹的灼热能量被强行激发出来,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赤红冲击波,狠狠撞在火焰刀身之上。
“轰!”
手持火焰弯刀的赤焰卫头领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沛然巨力顺着刀身狂涌而来,虎口瞬间崩裂。那柄燃烧的弯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竟脱手飞出,旋转着砸向远处的人群,引起一片惨叫。
而陈锈笙则借着这股巨大的反冲之力,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一根冰冷的赤红石柱上,
“噗——!” 一大口鲜血从陈锈笙口中狂喷而出,他顺着石柱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死死攥着玉髓的右手焦黑一片,皮肉翻卷,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意识瞬间模糊。
“走!” 卢亦晓一声断喝,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至陈锈笙身边,一把将他抄起,扛在肩上,同时,另一只手凌空一抓,一股无形的吸力将不远处李沉燕脱手的墨玉长剑摄入掌中。
李沉燕强提最后一口真气,挣扎着爬起,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凭着本能,踉跄着跟上卢亦晓。
“拦住他们!”
“夺回圣物!”
整个遗殿彻底炸开了锅,赤焰卫的怒吼、狂信徒的尖叫、兵刃的铿锵声混杂成一片死亡的喧嚣,无数身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卢亦晓扛着昏迷的陈锈笙,手中墨玉长剑化作一道守护的流光,精准地点开刺来的长矛,格挡劈来的弯刀。他身法飘忽如烟,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每一次移动都妙到毫巅,避开致命的攻击,将涌来的追兵引向混乱的人群,制造更大的阻碍。
李沉燕紧随其后,左臂无力地垂着,仅靠右手捡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柄弯刀,胡乱挥舞着格挡,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手臂发麻,伤口鲜血狂涌。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只剩下卢亦晓那在混乱中依旧沉稳挺直的背影,以及肩上陈锈笙那只焦黑、却依旧死死攥着赤红玉髓的手。
三人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在狂怒的人潮和刀锋中艰难穿行,朝着遗殿那洞开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正门亡命冲去,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兵和漫天飞舞的兵刃寒光。
就在即将冲出殿门的刹那!
一道阴冷、粘稠、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混乱的人群中骤然锁定李沉燕!
“李沉燕!留下玉髓!”
伴随着一声沙哑的厉喝,一道乌光,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无声无息,带着冻结灵魂的阴毒死气,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符,直射李沉燕的心口。是淬毒的弩箭!玄煞盟的“沙蝎子”!他们竟也混入了祭典,在此刻发动了致命的偷袭。
李沉燕心神剧震,他此刻状态极差,根本无力闪避这阴毒的一箭,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可——
伏在卢亦晓肩上的陈锈笙,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被剧痛和灼热烧灼出的、近乎疯狂的赤红。他那只完好的、没有握着玉髓的左手,如同垂死野兽的本能,猛地从卢亦晓肩上探出,狠狠推向李沉燕。
巨大的力道将李沉燕猛地推向一旁。
“噗嗤!”
那支阴毒的弩箭,狠狠钉入了陈锈笙推人的左臂,乌黑的血液瞬间飙射而出。
“呃……” 陈锈笙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一颤,眼中的赤红迅速褪去,再次陷入昏迷。
“陈锈笙!” 李沉燕目眦欲裂,
“走!” 卢亦晓厉喝一声,扛着陈锈笙,手中墨玉长剑猛地向后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气,暂时逼退追兵,率先冲出混乱的殿门,没入外面更加混乱的街道,
李沉燕强忍悲痛和眩晕,连滚带爬地跟上。
赤焰城彻底沸腾了,刺耳的警报声如同鬼哭狼嚎般响彻全城。街道上人群惊恐奔逃,黑红相间的赤焰卫如同潮水般从各个方向涌出,封锁街道,挨家挨户地搜索。空中甚至出现了骑着巨大秃鹫、手持劲弩的空中骑兵。
三人如同丧家之犬,在狭窄肮脏的巷道里亡命穿梭。卢亦晓扛着陈锈笙,身法依旧迅捷,但呼吸已明显粗重。李沉燕踉跄着跟在后面,左肩的鲜血不断滴落,在赤红色的沙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身后追兵的呼喝声、沉重的脚步声、秃鹫的尖啸声越来越近。
“这边!” 卢亦晓猛地拐入一条更加狭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堵高耸的、布满苔藓和污渍的土墙。
绝路。
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秃鹫的阴影在头顶盘旋!
卢亦晓将昏迷的陈锈笙轻轻放在墙角,猛地转身,面向胡同入口。他月白的旧衫在混乱中沾染了血污和尘土,但此刻,他挺直了脊梁,深邃的眼眸中再无平日的温润平和,只剩下一种近乎神圣的肃杀与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山岳般沉凝浩瀚的气息,从他看似清癯的身体内轰然爆发。
他缓缓抬起双手,左手虚握,仿佛托着无形的玉杵;右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凝练如实质的碧绿光华,那光华流转,隐隐形成一个极其玄奥的符文印记。
“悬壶……镇岳!”
随着一声低沉却仿佛蕴含天地之威的轻叱,卢亦晓双手猛地向地面一按,
嗡——!!!
一股无形的、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岳凭空降临。地面剧烈震颤,两侧低矮的土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缝瞬间蔓延,扑入胡同的数名赤焰卫和两名玄煞盟杀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闷哼声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连空中盘旋的秃鹫都被这股恐怖的气场惊得尖啸着拔高。
整个狭窄的胡同,仿佛被瞬间凝固!追击的浪潮被这惊天一击硬生生扼住。
就在这争取到的瞬息之间!
卢亦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猛地回身,一把抄起墙角昏迷的陈锈笙,同时对几乎脱力的李沉燕低吼:“墙后!跳!”
李沉燕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跟着卢亦晓,朝着那堵看似绝路的、布满裂缝的高墙,亡命撞去。
“轰隆!”
早已被“悬壶镇岳”震得酥松的土墙,在两人合力的撞击下轰然倒塌,烟尘弥漫。
墙后,竟是一条浑浊湍急、散发着恶臭的地下污水渠,渠水乌黑粘稠,翻滚着不明的秽物。
没有半分犹豫,卢亦晓扛着陈锈笙,率先跃入那恶臭扑鼻的污浊水流中。李沉燕紧随其后,冰冷的、带着刺鼻恶臭的污水瞬间将他淹没。
追兵的怒吼和秃鹫的尖啸被抛在身后。污浊的水流裹挟着三人,冲向下水道深处无边的黑暗。李沉燕在冰冷恶臭中沉浮,意识渐渐模糊,只感觉腰间那块玄机令冰冷的棱角,和紧握在陈锈笙焦黑手掌中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弱灼热的赤红玉髓,是这黑暗污秽中唯一真实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湍急的水流将他们冲出了排污口,卷入了一条更加宽阔、但依旧浑浊的河流。
李沉燕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河腥味的空气。刺眼的阳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环顾四周,赤焰城那狰狞的城墙轮廓,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起伏的荒丘之后。河边是稀疏的芦苇和枯黄的野草。
卢亦晓正将昏迷的陈锈笙拖上泥泞的河岸。他月白的旧衫早已污秽不堪,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嘴角的血迹未干,显然强行发动“悬壶镇岳”的反噬极其严重。但他依旧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陈锈笙左臂上那支淬毒的弩箭和焦黑的右手,眉头紧锁。
李沉燕踉跄着爬上岸,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他看着昏迷中依旧死死攥着那块赤红玉髓的陈锈笙,看着他那焦黑翻卷的手掌和乌黑发紫的伤口,又看向远处那座如同赤色伤疤般烙印在大地上的城池。
劫后余生。
但代价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