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清川清无邪,乃世间上仙,最接近神的存在。多少人知其辉煌过往,多少人知其冷若冰霜,却不想一个死了百年的人,如今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还带来一身邪气。
那邪气的来源露出真容,惊鸿一瞥万花齐羞,世间最美不过于此。
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晚辈不识君,口出狂言,被宗门长辈压着跪下。
清川倒是浑不在意,灼华扇合起轻轻一抬,那晚辈便不可控地站了起来,活像方才那般桀骜。
听得清川重复一句:“‘祸端苏白拜了一位邪灵为师,还要问我等仙门正统答不答应?’喔,那你可知仙门正统敬谁奉谁歌颂谁?又是谁,护着仙门正统?”
晚辈错愕,莫名的惶恐涌上心头。
清川将那凤面塞入苏白手中,收了桃夭伞,结界倏然消失,旋即在众人的震颤中上前一步。
“不知你是否听闻一句话?‘一步一撑伞,一步一摇扇。’知之者,知其代指,不知者……也罢,不知者无罪。”
“在下不才,刚巧不巧是个复活不久的死人。”
“清川,清无邪,是也。”
他声音很平淡,甚至连眼色都不愿意给这群人,那道目光跨越万千人群,与宋无疆四目相对。他利落掀起衣摆,朝宋无疆方向久久行了大礼。
“孽徒清川,拜见师父。”
仙门百家,浮仙门自不必说,其余仙门自然也是听闻过清川上仙的名讳,晚辈不识,先辈却是各个惊讶得说不出话。他们惶然下跪,长久行礼。
清川上仙素来以素净衣裳会见世人,今见红袍蓝发带,雍容华贵,一改往常,却也压不住他的美。像是高雅的鹤摇身一变,成了华丽的凤。
宋无疆深吸一口气,阖了阖眸,抬步上前。
人人对阴邪之气讳莫如深,宋无疆却是轻抚过这些邪气,任由他们缠上指尖,颓然一笑,而后重重拍了拍清川的肩:“回来就好。”
本该是师徒重逢情深动人的场面,却见宋无疆皮笑肉不笑地死死掐着清川的肩:“你倒是让老夫一通好等。”
“川儿知错。”
“知什么错?”
方才还在趾高气昂的清川上仙顿时没了傲气,缩了缩脖子:“……回来没第一时间看望您?”
下跪的众人:“……”不敢看,怕被一招灭了。
宋无疆掐得指尖泛白:“还有呢?”
“……没带您好徒孙拜见您?”
“还有呢?”
“徒儿不知。”
宋无疆冷声一笑:“天天搁那空灵树空灵树的当什么谜语人,老头子年纪大跑不动还听不懂人话!”
众人:“……?”
清川忙不迭拉过苏白挡在自己面前:“这不是已经除掉了吗?结果是好的就行对吧?是吧苏白,来师父你看,你的好徒孙出去历练大半年回来孵化了孕兽种,是白螭,还拿了头冠……”
苏白勉力挤出一个微笑。
小龙舟煞有其事地点头甩尾,展示自己傲然风姿。
宋无疆颇为爱怜地牵过苏白的手,摸摸他的脑袋,再摸摸小龙舟的下巴,俨然一位慈祥的老爷爷,嘴上念着“甚好”。
“那?”
宋无疆闻言,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能帮你逃过去,给我滚回去面壁三天!”
清川倒吸一口冷气,众目睽睽之下夺步上前一把抱走苏白拔腿就跑。
苏白傻了,众人愣了,宋无疆怒了。
他朝着远在天际的那师徒二人恶狠狠吼一声:“川拐子,你要不给老子滚回来,老子就给你小时候那芝麻大点破事全都掰扯出来!反正你形象没了,老子也不在乎——”
那个“乎”字回荡数遍不止。
“老宋啊——”公孙旦哑声道。
宋无疆冷哼,瞧见天际邪气大盛,一红一蓝刹然到来,只见某位清冷上仙原地下跪。
“徒儿这就滚回来!!”
苏白:“……”师父父,你骨气呢?
众人:“……”上仙,你形象呢?
这或许是一场梦,他们梦见清川上仙复活了,复活之后性格大变,还被他师父一声怒骂主动滚了回来。好恐怖,好想醒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次御兽大比在数次惊心动魄中落下帷幕,仙门百家需要一定时间消化接连不断的轰炸。
苏白原地逆袭,回归宗门,拜师仪式、晋升大典提上日程。
清川复活之消息传遍大江南北,重回浮仙门主持大局庇佑众生。
灵兽会被众人声讨,在浮仙门“网开一面”的情况下允予一月时间主动承认罪行,可考虑从轻处理。
万象斋主动送去大量灵宝神器,以求浮仙门平息怒火。
蓝氏魔族潜入仙门盛事一事另待调查,浮仙门参赛众弟子皆等着领赏,方彻经查暂无大碍,也回到日常生活中。
至于那以上古白螭化形的小龙舟,一时成了浮仙门新宠,走到哪都吸引了大批目光,以至于苏白时时刻刻把它带……盘在脖子上,生怕哪天被抢了。
外面声音如何皆与师徒三人无关了。
他们三位齐齐待在甘棠峰雪中春,彼此干瞪眼。
“小苏白啊,在外面过得可好啊?”宋无疆把苏白当成亲孙子,恨不得日日夜夜拉在身边摸摸头摸摸脸。
苏白不敢动弹,规规矩矩道:“回师祖的话,幸得师尊照顾,徒孙一切安好。”
小龙舟重复嚷道:“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宋无疆满意颔首,朝清川一瞪:“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我……”
“你什么你,继续跪着,不许起来!”
堂堂清川上仙,跪在雪中春庭院内,身上穿着单薄素衣,理由无他,只因宋无疆听闻那套衣服是苏白缴了向宸换取灵石买来的,舍不得让其遭受半点脏污。
清川欲哭无泪:“师父啊,你给我点面子。”
“不给。”
“师父——”
“别拿你小时候撒娇那套来哄我,你多大了心里有点数!”旋即他又望向苏白,轻声细语道,“我跟你讲啊,你师尊小时候太喜欢空灵树,天天招惹你师叔,有点事就躲树上。你师叔故意装看不见,就在树下待着看书,然后你猜怎么着?这臭小子憋不住尿了!”
苏白:“……”
清川:“……”
小龙舟:“嘎嘎嘎!好玩好玩!”
如此童年趣事实在太多,似乎老一辈的没事就爱唠小辈的黑历史,一唠就停不下来。小辈痛苦掩面,生不如死;小小辈正襟危坐,拼死压下抽搐的嘴角。
宋无疆念了足足一个时辰,把多年来孤寡寂寞的情绪全都散了去,颓然落寞道:“也罢,你起来吧。”
清川承恩,忙不迭站立,拍拍膝间尘土。
“你师尊以前性子不是这样的,以前很活泼,很爱讲话。后来啊……”
清川轻言:“师父。”
宋无疆顿了顿,又道:“以后再同你讲吧。至少,那日在兽狂潮面前,我见到幼时的他回来了一点,这便够了。苏白,你且随你师尊去,瞧瞧你的新屋子。老头子不打扰你二位了。”
“徒儿告退。”
“徒孙告退。”
苏白的新屋子不远,就在雪中春附近,名叫安如雪。
那座仙府被封存了太久,还是宋无疆亲自打扫的,简朴又不失大气,屋内摆着好些新的衣裳各种法宝灵丹,最上方的是一件照着苏白身材裁剪的羽披。
灵气浓郁非凡,小龙舟欢喜不已,窜至庭中一处清泉自个儿扑腾去了。
清川终于得空与苏白私会,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是该从他的身份讲起呢,还是该从他与宋无疆的密谋讲起呢?他隐瞒了太多,一时半会,怕是难消怒火。
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主人你听我解释。”
一向端庄的苏白冷嘲:“主人我早就知道了。”
清川:“?”
苏白玩味地看着他,双手环胸:“泣灵屿,病之岛,阿浣前世景象浮现,主人刚巧不巧见到了幼时的清川上仙,以及他的兄长苏安苏无取。死之岛,又刚巧不巧地,见到了清川上仙将重伤的苏白带回,刺杀,然后殉情。”
他眼神阴暗下来,笑意森然:“真是不好意思,主人无意冒犯,只是缘分使然,瞧见了师父父的部分前尘往事。然后我就看着你演,演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所有。”
清川哑然。
早就知道了。这孩子太聪明了,竟然没有暴露出丝毫。
苏白开口,一字一顿:“所以,我的亲生父亲,便是苏安苏无取,也即是师祖口中的师叔,是么?”
他今生想起的片段太少太零碎,一大半都是在魂海迷宫或泣灵屿浮现的景象得知的。如若是上一世的他,想必早就知道了,他需要一个验证。
“……对。”
“师祖知道么?”
“暂时不知。”
苏白嗤笑出声:“清无邪真是一股脑地把什么事都往心里塞,一点都不愿意跟别人讲啊,好大度啊。”
清川垂着眸,本想骂一句“大逆不道没大没小,竟敢直呼其名”,转念想到自己如今是理弱方,又不好指指点点,理当先稳住场面才是。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试图牵手安抚,却被其一手撇开。
苏白毫不留情道:“同我讲讲,我爹爹娘亲的事情,我考虑考虑原谅你。”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