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之前,她忍不住来到阮玉秀安葬的地方,屹立的白幡就像孤苦无依的落叶一般默然飘摇。
根在地底,心却向往远方。满地纸钱遇风离去,若离弦之箭,永不追回。
金黄色的菊花是阮玉秀生前最爱之物,所以苏晚清采了很多,编成了各种各样的摆件放在其墓前,新鲜的果子与花摆在一处。
雨落在她们之间,却挡不住曾经的情谊。
她微微仰头,任由雨落在她的脸上。
忽有一把伞映入了她的眼帘,遮去苍穹的颜色,只余下伞间中的流云纹,无数雨点拍打伞骨的声音与这寂静的空间格格不入。
她想也不用想都知道此人是谁,来的真不是时候。
“李淮颂死了。”燕寒舟直接进入主题,将手里的伞给它后自己又撑开了另外一把。
他顺着苏晚清的目光看去,略有敬意地朝逝者鞠了一躬,又继续说道:“你那日遇到谁了?”
苏晚清没说话,他以为是自己多有冒昧,又连忙安慰道:“晚清,逝者已逝,珍重。”
“师兄,你也太不会安慰人了。”
燕寒舟:“……”已尽力。
苏晚清这几日已经想清楚了许多,各人自有天命,选择亦有其中的规则。她刚才听了燕寒舟的话,回道:“李淮颂怎么死的?”
燕寒舟道:“墨嵬花毒。”
“我之前检查过,他没中毒。”
可事实就是如此,李淮颂便是死在了墨嵬花毒下,“崔瑶那日昏睡了一炷香,大概是在这个间隙钻了空子。”
了然。
她想了又想,还是决意将遇到陆竟渊之事告知于他,但燕寒舟给的反应太过平淡,甚至还有些许怀疑。
“怎么,师兄觉得我在骗你?”
倒也不是,只是他与陆竟渊打过交道,并不好下定论,燕寒舟出言道:“不会,我相信师妹。如今草木村之事已经了结,你,要随我回去吗?”
是已经了结了,但也没有完全结束,据玉秀给的信息,官府派人追到了逃跑的刘大婶,最后得知是刘大婶以及张家联合起来,将阮玉秀以三千两的价钱卖去了赎罪堂。
李淮颂刚好与阮玉秀有情,救下阮玉秀后欲纳她为妾,但被李淮颂的夫人所发现,李淮颂情急之下误杀了自己的夫人,嫁祸给阮玉秀,并为躲避官府追查,将死去的夫人丢入炉鼎焚烧。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的阮玉秀当即就被吓傻了,赎罪堂负责给她洗净这个记忆,将杀害李夫人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刚好齐先生需要更多的女子,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着。
按照本朝律法,刘桦等人当死。
“就此别过吧,燕寒舟。”苏晚清摇头,撑伞走在前面。
“看了这个再做决定。”燕寒舟快步跟在她的身侧,只是递给她一样东西,待她看了之后,立即改变了主意,与他一同上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此处。
*
途径清平县时,她再次看到了陆竟渊的身影,急促中留下只言片语,忙追逐而去。
她追到酒楼,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些。临近时门已敞开,彷佛里面的主人知道她会跟来一般。
从她的角度看去,房里的主人正在抬眼望着她,眉眼带笑,楚楚衣冠。身前排满了各种各样的茶具,男子悠闲地点茶,抬手举茶樽,示意她过来。
“晚清,好久不见。喝杯茶吗?”他的话是笃定,转而又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她坐下。
“恭敬不如从命。”
苏晚清坐在对面,面前的茶香弥漫在整个房里,其中便有她无法忍受的气息,她别过身去咳了几声。
“是想问我怎么下的毒?”陆竟渊从中挑选了一杯花茶递给她,细心地吹了吹,温柔体贴,看上去是个极好的人。
……如此开门见山,还真是不动声色。
“李淮颂死有余辜,师兄替我除了他,我开心都来不及。”
杯中茶清香醇厚,回味甘甜,细细一品,觉感美妙,仿佛置身于百花盛开之地,花香飘逸过身侧,见漫山遍野之花,赏高山流水潺潺而落。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赞叹道:“岳阳所产的君山银针茶,品上之后,果然最佳。”
陆竟渊听后也附和:“都说知音难觅,却不曾想近在眼前。晚清,真的不考虑入我天音?”
“师兄,你我之间不必客套。”
她看着陆竟渊眼神的变化。
陆竟渊眸色暗沉,没再打算摔玉佩,只是难过地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那日是我鲁莽了,我是真心欣赏你的。”
“若是你能原谅我,任凭处置。”他饮下茶,好似饮酒一般,喉咙满是苦涩,竟流露出赧颜之色。
苏晚清道:“……说笑了,师兄要好好藏着,别露出马脚。”
此人知道以退为进,陆竟渊道:“浮云而已,不必在意。我知道晚清在寻一个人,倘若我能告知他的下落,我们的交易能否达成?”
“不必,我一向不喜欢麻烦旁人。告辞。”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她便先告退,临走之际,陆竟渊叫住她。他从怀中拿出一支梅花簪子,递给苏晚清,并解释道:“若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贵派裴师妹之物,劳晚清代为转交。”
“你从何处得来的?”饶是陆竟渊一副平易近人的做派,苏晚清还是觉得奇怪,忍不住多问。
陆竟渊也不隐瞒,眼神明明已经在暗暗表明他与裴忆锦的关系不简单,他答道:“昨日崔师妹与裴师妹路过此地,我请她们小酌了几杯,裴师妹的簪子落在了我这里,今早本欲归还,却听闻她们已早早回山。”
苏晚清会意,不再询问,拿过簪子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她下楼的瞬间,陆竟渊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位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苏晚清离去的背影,道:“就这么让她走了?”
陆竟渊重新泡了杯茶,拿在鼻间,嗅嗅杯中散发出的清香,从容不迫地道:“你一个粗鄙之人不懂,正常。这个苏晚清若是能为我所用,成功将近。”
苏晚清,会是一个有用的帮手吗?
*
这几日,苏晚清将阮长言接到山阳清水居,才御剑前来清风明月山赴会。
落地之时,她的眼前忽然一黑,撞到了山门前的石狮子,她吃痛地揉了揉鼻子。
“苏晚清,你也有今天。”崔瑶坐在屋顶,将苏晚清所有的举动尽收于眼底,是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惊天地泣鬼神。
顷刻,她调整好表情,那些有损形象的表情烟消云散,而后平静如水地道:“师尊在何处?”
“我凭什么告诉你?”崔瑶毫不留情地道,闻见燕寒舟的声音时,那身影闪如雷电,瞬间就从苏晚清的身旁错开。
“燕寒舟会带我去,不用你说。”
话语未尽,崔瑶一个箭步离开了此地,期间还温柔地对着燕寒舟道:“大师兄,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练剑?”
“不能。你会影响我练剑的速度。”燕寒舟毫不留情地拒绝道。
燕寒舟走到她旁边,见她半退一步,满脸疑惑地盯着她,正等她开口解释。
“我离你远点,免得崔师妹又闹。”
燕寒舟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道:“我看你这几年被磨得没了半点脾气,将那些多余的心思抛之脑后,难道不好吗?”
苏晚清道:“听不懂。”
“旁人的话对我无效,希望对你也无效。”燕寒舟径直掠过她走在前面,为她带路,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师尊还有一日出关,她先在清风明月山暂住,她安安静静地待在弟子房里,仔细地想着那张请柬,距离奉剑山庄大婚还有五日,若无事情发生,应当会无虞的吧。
想着,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是青龙峰的拢月长老,一见苏晚清就十分欣喜,带着她走在清风明月的各个角落。
她也得知了清风明月明日有试炼大会与招新大会,由试炼弟子扮作幻境的妖魔鬼怪,考验想要入山修仙的凡人。
清风明月派以往都是设下三关,为测试资质、勇气与能力所延伸出的关卡。设下幻境,分为五方,对应东南西北中,以五行灵剑构建出五个试炼之地。
青龙峰对应东方,为木;
朱雀峰对应南,应为火象;
白虎峰对应西方,应为金;
玄武峰对应北方,为水象;
清风明月峰立于中央,以土象为主,即为阵眼。
参与试炼者须在入场之前选择其中一方,五方相通,只可寻得一把灵剑即可通过。
听上去尤其简单,但每选一处,则是对自己的挑战。
甚好,甚好。
申时三刻,山中的钟声准时敲响,在座的弟子早已按捺不住,饥饿的肚子急需填满,原本的兴致勃勃已转由饥肠辘辘代替。
燕寒舟心中了然,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道:“谨记今日我说的。你们走吧。”
“走走走,我饿得不是一星半点,望梅止渴也救不了我,哎呀你快点。跟上来。”
所有弟子几乎是冲出兰室,朝弟子膳堂蜂拥而上,期间有几位弟子横冲直撞,差点撞到外出长老,含糊道了歉就拔腿就跑。
几位年长的长老忍不住怒斥这些弟子“这群人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将门规抛之脑后,实在有伤风化”。
说归说,也默许了这群弟子的行为。
站在旁边的苏晚清与拢月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巧拢月长老有事离去,司马如意却是瞧见了她,邀她一起去膳堂。
她们走得极慢,相互慰问对方近况,司马如意解决好盛京之事便被召回了山门,时至今日,已过许久。
盛好饭菜后,她们面对而坐,司马如意夹了一块肉给她,随即便与她说话:“晚清,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仙盟的处罚于你不公。”
“谢谢,如意。其实这些早已不重要了,我已经释然了。倒是师姐,前几日回山并未见你。”她已不是清风明月派的弟子,再唤师姐有点奇怪,思索一下,还是决定称呼对方名字为好。
司马如意不停地夸赞,眼里流露出几分敬佩之色,听到她的话后迟疑了会儿,道:“晚清,说来话长。在盛京为非作歹的凶手仍在潜逃,若不是试炼,只怕我还在盛京。”
说到这里,苏晚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道:“你可听过墨嵬花?”
司马如意明显地怔了一下,轻咳两声,道:“略有耳闻,怎么了?”
“陛下所中之毒便是墨嵬花毒,陛下后来如何了?”苏晚清自从离了盛京便再也没有司马觉的消息,她特意看了看司马如意的表情,心里的猜想也被印证得差不多了。
司马如意无奈地道:“陛下大了,与我这个姐姐也不亲近,反倒是与你要亲近许多,离了十余载也能时时念起你来。”
她听出司马如意的弦外之音,并没有接话,两人客套了几句,便各自回去了。
走到房门,她顿了顿,竟是困意全无。
她拿出短哨,放在嘴边吹响,不一会儿,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循声而来,她将写好的信笺绑在它的腿上,任其替她送信。
远方之人,当是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