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重楼推开门,趿拉着拖鞋,走进书房,刚进门便被屋内极低的温度刺激了一个机灵,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注意到屋里趴着睡着的那个人,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关上了空调,从一旁沙发上拿了毛毯,转过身到花载酒旁边,动作温柔的披在对方身上,这才坐下。陪他一块趴着好一会,又嫌看不够一样,两只手搓了搓,动作很轻的抚开挡住对方眼睛的碎发。
"空调开这么低也不怕着凉。"
这段时间花载酒虽是居家,但工作依然耗神,实在受不住,趴在桌上浅眠倒也是常事,反倒是近几天公司事少,南重楼少有这么长时间在家的机会。
花载酒贪凉,书房的空调大多整天的开着,睡前也不记得关。
想七想八的,南重楼又趴了回去,顺便帮花载酒提了提毛毯,这才心安理得,侧着脸看着爱人的睡脸。
过几天是花载酒父母的忌日,南重楼看着爱人青黑的眼睑不由得有几分心疼。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金锁片快失效的缘故,花载酒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更别提前两天突然又开始拨空号,对着那边喊着好友的名字。
一旁的手机突然亮起,南重楼视线转过去,看到上面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玉环照片,后面更是附带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威胁,下意识皱眉,随手关了机,反着放回了原地。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个年头,也是南重楼自立门户的第十年。十年来,这是南家第一次联系他。之前一直被当做家族继承人的他那会也很惊奇,竟然会被轻轻巧巧放过。毕竟不论按照当年南家在他身上的投资,还是继母掌权的磋磨,即使是在南家近年显颓势的状态下,都不该那么容易。他自小便被老人视作家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到现在他都没有明白,为什么在离家出走之时,老人答应的最痛快,只是在南重楼推开大门的时候,对着他笑的阴测测的,呢喃着“你会回来的……”
当时的他没有当回事,拉着花载酒转身离开,此去十年,本来以为和家族之间会再无交集,今天却被突兀传了消息,照片还是那只他俩用来定情的玉环。当时走的狼狈可能是遗留在那了,南家以阴诡之事发家,纵然近些年洗白,但不可避免的会留下不少的底牌。当年决裂时,南重楼离家带走来用来给花载酒镇邪的金锁片,这段时间好像也渐渐失了效用,纵然不需要担心花载酒的命格,但南重楼也怕花载酒因为自己的命格而遭到连累。
思来想去,南重楼还是准备回去一趟。他留了张字条,表明自己的去向,站起身,在爱人脸上轻轻一吻。
另一边的南家倒是一反常态的热闹,穿着驼色大衣的女人在乌泱泱的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向大厅,发狠的甩开其中一个人的手。
“你确定他这样真的能来?”
灰衣的侍者推开了门,女人扭过头,对一边的人斥骂了一句,所有的人弓着身停在了门外,女人一个人快步的走了进来,看着屋内主坐上的老人皱着眉,苍白着脸,低声喊了声“三叔父。”
门又一次关上,老人微微的坐直,却依然是垂着眼大半的身子隐藏在阴影里,手上摸着个刻着南家家徽的漆盒,他轻声嗯了一句,便算作回应。
女人见老人无意搭理自己,便又焦灼的在大厅中踱步,口中喃喃着造孽和晦气。直到老人的乌木杖拄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这才苍白着脸住嘴,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老人这才抬头,一双眼睛像是罩了一层白雾,看着低着头的女人,裂开嘴露出一口浑黄的牙。
“养了多年的孩子,放出去玩玩,也该回来了。更何况,他天生的厉鬼命,现在挂他那小情人脖子上的金锁片可是我给他的,你猜猜他现在看不看的出来,那东西护不住他的小情人了?”
女人抬头张嘴想再说什么,却看见老人眼中一掠而过的红光,又低下头去。
“像他那样阴鬼命还有别人……”
“他是神亲选的贡品。”老人声音慢悠悠的,放在漆盒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你别忘了,你现在的生活也是你哥换来的。”
“可……”
门口的轻响,两人同时住了口。
门又一次被推开。南重楼皱着眉快步走了进来,两人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南重楼退了一步,却碰上了关上的房门。老人笑着抬起了那只盖在漆盒上的手,对着南重楼像招狗一样,招了招。
“重楼,来。”
南重楼偏过头,顿了顿,还是回头抬脚向老人走过去,站在大厅中央,对着两人打招呼。
“母亲,三叔公。”
“再走近些,十年没见了,让叔公好好看看你。”
刺耳的椅子倒地声打破了僵局,女人白着脸起身,眼神四处乱瞟,后退两步慌张的对着老人流泪道歉,老人无所谓的摆手,视线都没从南重楼身上移开。
“为姓花那小子来的吧。”
“叔公……”
女人再次张嘴,却换来老人不耐烦的摆手。
南重楼扫了一眼女人,又将视线收回,戴着的耳机传来信息不畅的电流声。
自南重楼父亲当年突然离世,甚至连尸骨都不存之后,女人便成了明面上的掌权者,可谁都知道,南家真正的主人还是驻着乌木杖的老人。明明和父亲是亲兄妹的关系,女人人还依旧强硬的让南重楼唤他为继母。
屋里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静中,女人仓皇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老人又一次鞠躬,保持着弓着腰对姿态低头离开。而对峙的两人没有一个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门在两人身后开了又关上。
“你母亲疯疯癫癫惯了,这十年更是严重了些。”
老人又低头轻轻摸着漆盒。南重楼挑了挑眉,将女人走时带倒的椅子搬到老人正对面坐下。
“别拿你混了的记忆再翻来覆去说这些。”
老人没有动,依然低头敲着手上漆盒。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大厅里,他抬头对着南重楼笑着眯起了眼。
“别提别人了,来聊聊家里?”
“什么……?”
“就是聊聊……你父亲很想你啊。”
南重楼愣了一下起身,只是此时后退为时已晚。进屋之前戴上的耳机不知何时断了信号,不由得白了脸。转身欲走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压着面向老人双膝跪下,磕的一声闷响,他抬头看向老人,张口时正巧对上老人的眼睛,大脑登时一片空白,那层白翳不知何时不见,猩红的眼睛像是看猎物一样看着他的脸。
寒意自后背升起,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南重楼的头,混着血味的檀香在他身后传来。
下一刻,脖子一痛,在他意识的最后一刻,只看见老人阴测测的笑脸。
“神在唤你啊,我的孩子。”
屋里的灯猛地打开,照亮了阴影里老人的脸,以及南重楼身后那惨白面容,和他有七分像的鬼身——他的父亲南修。
“在外面玩了那么久该回来做他该做的了。我最重视的后辈,家族最重要的……祭品。你说是吧,修。”
再睁眼,南重楼恍惚了一下,才开始关注自己身处何地,诧异的自己发现被封了口,吊在了神祠的中央。
神祠里面远远没有外面那边明亮,除了从窗纸透进来的的红光,剩下的只有神像前面两束白烛的火光。屋内昏暗看不清明。
神像的脸在火光下明暗不清。
站在他面前的,对着神像趴伏一地的族人。他恍惚想起,曾经的自己好像也是这趴伏的一个。带着傩面的老人带头伏地,口中喃喃祭祀的诉语。
南重楼眼前一黑,吊着太久的胳膊依然酸痛。
两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老人和身后三人爬了起来,老人提着刀走向南重楼,他拄着那柄乌木杖,高昂着头扫过身前跪伏的众人,声音变得越发高昂。
他带着三个同样带着傩面的男子走到南重楼面前。身后两人上前一步将南重楼扣着以防他动弹。
南重楼抬头,正对上老人傩面之下去掉白雾后猩红的眼眸,一切声音堵在布条之下,隐没在老人看看他,好像看牲畜一样的眼神之中。余下那人,半跪在老人旁边,双手捧着一个宽口瓷碗。随着老人动作。
老人刀尖朝下,一只手强硬的抬着南重楼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刀沿着胸腔往下,割的深又有分寸,不至于直接一击毙命,那人捧碗在老人刀剑下方接着血,开膛破腹露出本该包裹在皮肉之下的骨。
南重楼额头青筋暴起,也不知老人又下了什么药让他连疼晕也做不到,更是将死未死吊了口气。老人后撤接过碗,扣着那两人也顺势收手,抽出南重楼嘴里的布条。屋里只有南重楼咬紧牙也泄出来的痛吟。
屋内烛火无风自灭,站在角落里的人见怪不怪,抬手点上。环绕在南重楼四周的所有人都低下头,有几个动作遮掩的紧了紧衣服。开始变冷了。
老人抬眼,将碗递给身旁人,血顺着面具下边呈线滑落,他也不顾,只是缓慢摇头,像在训斥不顺从的后辈。
“顽劣。”
那几人将血奉在神位上拜了三拜,又捧着回去,和奉笔的人一同,跪在老人身前。
老人拿笔沾血,在众人注视下上前,走到那处烛光照下吊在半空的祭品。
这濒死的肉身倒在此时算得上干净,老人写着梵文和密语,之后倾身在南重楼耳边低语。“花载酒是个好孩子,叔公帮你,拿他的八字困你,多好。比对你父亲温柔多了,他妹妹什么样子你也看到的吧。”
风在下一刻顿住了。
老人见怪不怪,做完才漠然绕过南重楼的身体。其余人跪着直起上半身,低着头,动作狂热而虔诚。
窗外透进来的灯更亮了,屋内吹了烛火,点上油灯。火光摇曳,人的影子诡谲,不知和恶鬼相比哪个更吓人。
老人把碗递给了旁人,自然有人拿着钉锤和银锁片走向南重楼。伴随着重响,南重楼砸落回地上。
随后骨头的碎响和锁片碰撞声里,老人首先走出了门,在他身后的光影里,斧头的黑影向着南重楼劈了过去。
最后一道血溅在了墙上,南重楼的眼最后一次看向门口的方向。
“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