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仲坤不可思议的走上前去,目光不离紧盯地上跪着之人。
“不对!”高仲坤不信,转身问刘懿到:“刘兄是在给我玩真假游戏吗?”
刘懿摇头,正色答他:“他已然招供。”说罢伸手将呈递上来的竹简递给高仲坤道:“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的。”
刘懿就算不看也知道上面书写的大概内容,高仲坤看着,刘懿则与众人解释:“正如大家所见,乃堂下贼人潜入少府史府邸偷盗不成,偶遇小儿,欲盗取其手中东珠。争执之际,将高彘推入井中。从而逃走。”
东珠作证一事,姑且算污蔑林玉衍,高仲坤内心尚可接纳,可这新犯……无论如何叫人心里透着悬。
高仲坤丢下竹简问那人到:“你再给我认认真真叙述一遍当日情由,一个细节一个布局都不准错。”
“高兄,此人不会说话。只会写字。”
“那就让他写!”刘懿紧跟便说:“你手中正是他的自供!画押签名,一个不少。还有什么疑惑吗?”
一旁林玉衍不可思议间对上刘懿目光,他的诧异不解刘懿也与他解释不了。因为连刘懿也觉得不解,或许这就是上天眷顾林玉衍的缘故。而高仲坤手中的竹简罪状正是刘懿让堂下之人誊抄的。
“当真是你?”高仲坤逼近那人:“说话!”
他心急,一把拽起此人,只见那人微微嗫嚅着双唇。喉咙咕噜咕噜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儿。
“我要你亲自点头,亲口承认!说!”对于高仲坤的逼迫,林玉衍看着那人,甚至为他感到阵阵心急。
只听此人缓缓张口,费了半晌气力,才缓缓哼出一声:“啊……呵额!”
没人听得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林玉衍惊讶的看着此人,却不想正对上这丑儿满目诧异的双眸,令他惊诧的是那双眼眸中带着些许温光。
无意间,似还带着笑意,对着自己展露开来。
林玉衍心底泛起波澜。如同深渊坠入一块巨石,沉闷无声,却无限下坠,永不着底。林玉衍觉得此人略有些熟悉,似是多年前的一个冬季,有这样一个穷酸盖脸之人,将一个姑娘捆绑到少府史门前。那姑娘骂骂咧咧不依不饶,他因事忙,打发了钱便未多询问缘由。后听闻他一路追到郡守府邸,将姑娘送做女婢,一文不要,转身即走。
起初他也并未在意,后来才知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林纡英。
林玉衍曾和纡英生活过两年,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眼熟。犹记得纡英身上有被炭火烧伤的痕迹,经姑婆们检验过后,林玉衍便带着妹妹见了家中亲人,经过几番查证终认祖归宗,没过多久又许配了人家,已为人妇。
如今看到身侧之人,林玉衍很是诧异,但在他的印象中从未有人提及自己还有兄弟。
高仲坤不思议摇头不信,心中念叨着,名字,名字,名字不会错!于是再看手中竹简,落款之名:林瑜晏!
高仲坤清楚明白的记得兄长在家中之时常会写起这个名字,彘儿也曾写给他看过,然而林玉衍的名字确实对不上,可林瑜晏三个字,是分毫不差。
高仲坤难以成声,断断续续道:“此人……此人……刘大人……”他想说此人必是被迫认罪伏法,可对方甘心做个替死鬼,也不反驳。
刘懿与林玉衍并肩而立,恭敬道:“验明正身是断案第一要素,高大人怎如此糊涂?一个名字,相似者不乏,可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大人怎可认错?此事至此,高兄自去定夺。”
高仲坤迟迟未曾发落,整个人仍有些懵然,不料人群中突来一声高喊:“拿命来!”
霎时间人群萌动,一支箭已然射来,正中堂上在坐范大人。
那大人当场毙命。
同一时间,守在外的刘懿的人马,已将发箭之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堂中乱成一锅粥。
忙乱里,刘懿已坐堂上。林玉衍枷锁全解,站定一旁。他二人那样般配协调。
刘懿外貌不扬,人却气宇非凡,颇有将才风范。
高仲坤命人押解跪地的罪人。
高伯乾与这丑儿自此被拥挤的人流散作两边。
乱时,高伯乾摸上怀里铜簪,生怕簪子莫名其妙再没了。
— — —
人头攒动,回眸一瞬。
高伯乾神魂一定!犹如惊石,目瞪口呆!
恍然间,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时间却似瞬间定格。
他目视“罪人”,只不信世间竟有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冷风切背,时间似是轮转又回。
这一刻高伯乾如同木人,在人群接连的撞击中静矗不动。
他从未似这一刻如此恨世。即便是林玉衍与自己告别那夜……
肮脏的身躯,烧灼的面容如何掩盖不了另一半倾城之色,那棱角眉宇,那朝露般清澈乌黑的深眸,那份没落与寂寥……
“瑜……晏!”
高伯乾吃惊间张着大口,泪水猛然倾倒,他从没有这样流过泪,就像耗干了长江之水也流不尽他的千言万语。
他猛吸几口气,攒着气息不敢呼吸,生怕呼一口气林瑜晏就被吹不见……
高伯乾睁着眼不敢闭,冷空气灼的眼睛生疼。
兵士安定着人群,高伯乾拼命的挣扎,想要要扑上前去。
林瑜晏就在那头,离他仅几步之遥,可怎么努力也到不了他的身边。
人群那头,林瑜晏被押解着欲关入牢中。
他佝偻着身躯再三回头,似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
— — —
“公子!”一人忽然冲出人群扑向林瑜晏去,那人左右开动间,以匕首刺伤数人。
“啊!”林瑜晏一张脸的拧在一起,挣扎着想要抓住那人。
二人一番努力终于抱在一起。只可惜,扑向林瑜晏之人体力不支,缓缓下滑,倒于血泊之中。
“啊……”林瑜晏伸出双手拥着那人,啊啊咦咦的支吾着,他露剧痛,泪水涓涓而下。
“林公子……”
血泊中,那人沾着血水的手抚上林瑜晏的脸,断断续续,满是遗憾:“公子……小人无能……只杀了范冲一人……日后再……再也不能替已逝主人照看您了……”
“啊!”林瑜晏悲痛欲绝,张着一张口,几乎断了气。
他哭喊不出声音。那种悲痛却在他体内越累越多。快要将他炸开。
这痛感染诸人,在场无一再吵,堂中哑然!
高伯乾怒目皱眉紧拳,泪水决堤的又何止他一人。
林瑜晏仰天长啸,不过哑口无言,憋在喉中。让无数人想替他喊一声:苍天!
“不是他!”高伯乾在人群这头大喊。
高仲坤一声令下,林瑜晏死死拽着咽气之人,不肯撒手。
“啊……啊……”他呀呀喊着,像个刚学说话的孩子。
一双细瘦的胳膊被连着几脚踹开。
高伯乾拼命的喊:“别动他!别带他走!他不是,他不是杀死彘儿的人!高仲坤!”
然而,高仲坤,命人抬走彘儿的棺材。侧身冷眼观高伯乾狼狈模样。他这是在用冷情对抗无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外人看来,这对兄弟就像欠债讨债的仇家。
林瑜晏浑身上下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色。
那么体弱的林瑜晏哪里来的那般大力。再次扑向那具渐冷的尸体。
官差拳脚相加间,不知是谁的剑锋插入了林瑜晏的胸口。
“不!”高伯乾奋力挣扎,可他在人群的最后,冲不过去。
一个年迈的女人,钻过差役的□□,一把上前怀抱住林瑜晏血淋淋的身体,捂在自己怀中,老泪纵横,喋喋不休的重复:“孩子啊孩子啊孩子啊……我可算找着你了。我无儿无女,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啊!”
林瑜晏最终被差役拖了下去,高伯乾也在那一刻变得异常冷静。
他一言不发沉默的站在人群中,脸上的肌肉在愤怒地颤抖,眼里迸出火般凌厉的光。
林玉衍在一旁欲要上前,却被刘懿拉住。不出少时,林玉衍便被护送着消失不见。
方才射杀范大人之徒已死,然而与这件事有关的似乎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林瑜晏。
“高兄!如今朝廷命官刚死,林瑜晏还不能行刑,得审!得给个交代!”
“只要他必死无疑,随您怎么审,您才是这辽东郡的郡守。新官未到,生杀大权仍是你的。”
高伯乾抬眸与高仲坤对视片刻。
脑海里尽是高仲坤那句:新官未到,生杀大权仍是你的。
— — —
事情未平复,刘懿还要在襄平县待上几日。
而林玉衍没想到,他逃之夭夭的半道上被高伯乾孤身一人阻住了去路。
二人一车上端看,一车下静立。皆不开口。
马上之人,是林瑜晏唯一的生机,是救命稻草!